浅水区的双桅排桨帆船也不动声色的调整了帆具,离开航道缓缓靠向伊斯坦布尔港,一切都进行得神不知鬼不觉。
然而欧洲联军派往克里米亚的军队数量,还有奥斯曼近卫军团的调动情况,都会在一个月后摆在海军参谋部统计司的案头上。
没错,威廉、卡尔、双桅桨帆船里的三个希腊商人都是海军统计司的密探。与皇家顾问处相比,海军统计司起步比较晚,经验也不是很丰富,但也有优势,那就是大海。
在亚洲海域里大明海军是仅次于老天爷的存在,实际地位要排在大明皇帝之前。毕竟皇帝的权威过于高高在上,很少能让民间真切感受到压力。
而海军则不一样,天天游弋在防区里、驻扎在港口中、行走于沿海各地,想躲也躲不开。
在属于大明海外领地的区域里,百姓们遇到麻烦还能找当地官府做主。出了海外领地,任何地方的官府也没大明海军好用,因为他们的船上都装着真理,还不老少,也习惯用真理说话。
有了足够的威慑力,自然就有足够的吸引力。比如有艘来自意大利的商船,由于各种原因亏了本,又不甘心回去之后被债主折腾个倾家荡产,于是起了歪心思,临时客串下私掠船对同行下手,打算抢一票弥补亏空。
可运气依旧不佳,事后被海军巡洋舰抓住了,人赃并获。按照大明律,凡是在亚洲海域里杀人越货者皆判无期苦役,绝大部分这辈子就得交代在某片原始森林或者矿山里。
但也有例外,比如刚好军舰上有海军统计司人员在场,就有可能被收编为情报员,免除生不如死的悲惨境遇。
当然了,这也是要付出代价的。比如得签署亲笔供状承认罪行,再把家属送到指定地点居住,然后出卖族群和国家,提供各方面的情报。
但和苦役相比,大多数人还是愿意选择这条路。实际上有机会选择这条路的也是少数,光愿意没用,还要自身条件符合,并被看中。
十几年下来,海军统计司的欧洲情报员已经发展到了三百多人,几乎涵盖了欧洲大部分国家和地区。虽然社会阶层都不太高,可凭借着他们的社交圈子也能少量吸纳和逼迫高层贵族加入。
威廉和卡尔就是被这么纳入海军统计司的,不过他们不是因为当海盗,而是走私。做为巴达维亚总督的亲信,威廉的地位不低,可收入不高。整天看着商人们豪掷千金,又买房子又置地,心里能平衡才怪。
可是科恩对属下的要求比较严格,只允许有少量货物夹带,不允许损公肥私。他们俩没顶住商人的金钱攻势,背着总督利用人脉关系和职权,暗中搞起了香料走私。
这一切没有被科恩发现,却让海军统计司无意中获知了。如果只是巴达维亚港的普通工作人员可能也不会有事,反正黑的又不是海军的钱,东印度公司的家事也轮不到海军出面管。
然而他们俩与总督的关系以及职务成了催化剂,让海军统计司不得不出手管一管了。如果能听话当卧底,走私不光可以继续,还能扩大规模。
要是不听话,就会被送给巴达维亚总督,当做海军与东印度公司共建文明合作单位的典范实例,事后还得向总参谋部请功!反正海军统计司左右都不吃亏,冰火两重天的只有威廉和卡尔。
在这种局面下还能拒腐蚀永不沾的那就得称一声圣人了,威廉和卡尔谁也不想当圣人,于是就成了海军统计司安插在科恩身边的情报员。
第1317章 东征
其实他们俩的任务不重也没风险,常态下每个月才汇报一次。如果有临时状况发生,来不及等待,可以去马尼拉城的联络点接头,再不成还有巴达维亚的特殊渠道可以启用。
背叛这种品行也是人性中的一部分,深深刻在每个人的基因里。只是被道德、法律时刻约束,不太容易显露出来。
当一个人尝到了背叛的甜头,又不会遭到惩罚时,久而久之也就不拿背叛当做恶行了,反而会找出各种借口,从心底说服自己,所做的一切是为了别人好。
威廉和卡尔就是这么认为的,他们不想离开巴达维亚,更不想失去马尼拉城的花花世界。然而科恩总督没有选择留下,他们也只能跟着一起返回欧洲。
原本以为离开了亚洲,海军统计司的手就够不到了。可惜事与愿违,科恩头脚被公司的马车接走,后脚就有两个荷兰商人主动表明了身份,然后交待了今后的工作安排和新联络人。
在欧洲本土,包括西亚很多地方都有威廉和卡尔这样的人存在。有些属于海军统计司,有的是陆军统计司,还有皇家顾问处秘密发展的。前两个有时候会在总参谋部统计司的协调下共同工作,后者则是非常独立的系统。
费这么大力气,花了这么多经费,到底有没有效果呢?总体上讲还是有的,至少能让大明帝国高层不当瞎子,可以比较及时的掌握欧洲和西亚地区各国的发展脉络以及具体情况。
可话又说回来了,比较及时不是绝对及时,很多时候辛辛苦苦搞来的情报由于通讯不便,也起不到应有的用途。
比如说这次的兵力部署调动数据,从伊斯坦布尔送到海军参谋部最短也要一个月时间,经过筛选认为有价值的才会交给总参谋部进行统筹筛查,最终送到皇帝案头上又得几天时间。
如果皇帝和总参谋部按照一个多月甚至两个月前的情报调整兵力部署,会让前线指挥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甚至可能已经与敌人交上火了,或者根本找不到敌人的存在。
但是从总体上讲,晚知道总比不知道强,尤其是从整体战略上对排兵布阵还是有用的。如果欧洲人也有类似的情报体系覆盖了大明本土和海外领地,就不会对正高速游弋在墨西哥外海的庞大舰队一无所知了。
不过这支舰队的状况不是很理想,刚刚从风暴海域里钻出来,舰队被冲得七零八散,旗舰能看到的只有十多艘船,还个个和落汤鸡一样,有两艘的帆都出现了破损。
“舰队损失统计有了吗?”
站在旗舰的舵台旁,塞特尔满身都是海水,自来卷头发趴在脑门上像是打湿的羊皮。与刚从珍珠港出发时相比,意气风发不见了,全换成了郁闷和愤怒,好像还没有沮丧。
“舰长,还有多一半船只没抵达集合点呢。”
被问话的海军将领情况稍好,至少穿着雨衣戴着雨帽,只是脸色更差。这位指挥官有点不讲理,哪儿有还没到集结点就要损管报告的,让风暴吹糊涂了吧!
“……叫司令,远征舰队司令!”塞特尔确实有点糊涂了,远征的活儿他干过,还不止一次,可带着一群慢如乌龟、航速还不一致的运输舰和商船远征真是第一次。
也不知道海军参谋部里的王八蛋们是怎么设计的,又是怎么说服陆军参谋部同意的。那些货船上运载的可都是陆军士兵,每多一艘船出事儿就意味着好几个百户集体阵亡了。
这根本就不是打仗,而是在拿士兵们的命赌博。如果皇帝陛下御驾亲征,这帮该死的官僚们肯定不敢如此草菅人命。当然了,假如皇帝陛下在场,也轮不上自己发号施令了。
“……是,司令!报告司令官……距离第一个集结点还有25公里,目前还未发现船只!”海军将领把雨衣的帽子掀开,露出张黑黢黢的年轻面孔。
吴病,原东海舰队秦级战舰舰长,后跟随皇帝远征美洲西海岸,与塞特尔组成诱饵舰队,成功将西班牙主力舰队引到加拉帕戈斯群岛歼灭。
有了这么辉煌的履历和成功经验,加入登陆美洲的行动自然而然。而且随着塞特尔成为了舰队司令官和副总指挥,他也升任了汉级战舰舰长,座舰还被指定为第一旗舰。
作战规模越大、战役性质越关键,功劳和责任也跟着水涨船高,都是成正比的。美洲海域对于大明海军来讲就是张白纸,光靠几千里之外的珍珠港不足以维护海上安全,百分百要建立新舰队镇守。
只要这次作战任务能顺利完成,他的职务和勋职还会再往上调,一跃成为都指挥使,指挥一个新的舰队也不是梦。
但这趟远征从一开始就不太顺利,先是在日本集结时撞上了当地的民船,然后又有水手上岸吃坏了肚子,造成两艘武装货船不得不返回琉球海军基地休整。
出师未捷先受损,不是好兆头。果不其然,从日本出发到威克岛基地这段旅程,用乱糟糟来形容毫不为过。
即便有海军战舰护航,或者叫领航,来自不同国家和地区的商船仍旧错误百出。三列纵队行驶不到五十公里,愣能变成梅花阵,横不平竖不直,毫无规律可循。
不得已,塞特尔只能让各舰抽调骨干去商船上充当临时领航员和瞭望手,白天黑夜的盯着才勉勉强强让舰队爬到了威克岛,总体上讲还算完整。
然而这只是噩梦的开始,5天之后,休整补给完毕的舰队刚离开威克岛几个小时,南边的天空就乌云压顶了,风力越来越大,雨点子越来越密。
有经验的老水手们都不用看,只需耸着鼻子闻一闻海风里的味道就知道大事不好,碰上热带风暴了,也就是后世的台风。
在风帆航海的年代里,水手们最怕的不是海盗,也不是舰炮。这两种东西都不是不可战胜的,只要技术过硬再加上一点点运气,大多数时候是可以避开的。真正让水手闻之色变的是台风、疾病和迷航。
第1318章 东征2
在大明皇帝发明了六分仪、航海钟、密封罐头之后,疾病和迷航也不再是大问题,然而台风却始终无法靠技术和设备预测,完全要靠运气。
赶上台风了,所处位置比较有利,又提前做出了正确判断,有可能全身而退。反之,不管多努力,即便是海军最精锐的舰队也得船毁人亡。
海运都司从十多年前开始统计,仅在东亚、南亚、印度洋海域里每年因为天气恶劣原因沉没的船只就有小几十艘,其中还不包括吨位太小的近岸渔船。
那遇到台风只能等死吗?也不是,仍旧可以凭借经验和运气尽量躲避。如果选择正确,加上运气也不错,生还的概率还是不低的。
首先台风不会突然降临,通常在距离台风中心区域几十到上百公里时就有明显迹象,有经验的水手可以通过目测观察和其它一些现象做出比较准确的判断。
这时候就该做决定了,该以什么方式避开台风海域,当然是离的越远越好。最安全的选择是就近寻找避风港停泊,等台风刮过去之后再启航。
其次是绕开台风的运行路径,这是门很深学问,要准确判断出台风的运行轨迹,再根据风速、风向、洋流等参数,计算出船只航速,然后决定往哪边绕,或者干脆掉头跑。
有一个参数没算准,就有可能一头扎进台风区域。轻则船只受伤,修一修还能继续航行;重则船毁人亡,还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远征舰队里不乏服役了十多年甚至二十多年、经验丰富的老水手,也不缺观测技术过硬、计算准确的军官,很快就得出了结论,可以通过更改航线向西北方行驶规避台风。
但塞特尔还是选择了最安全的方式,当即下令全体返航回威克岛基地,等台风过境之后再启航。
因为舰队里的商船缺乏大规模编队航行训练,无法在高海况里保持航速一致,很容易出现异常状况,比如迷航或撞船。
如果船上装的是货物,塞特尔可以冒险试试,即便损失几艘也是可以接受的。然而现在船上装载的都是陆军士兵,这要是沉了几艘,一个陆军千户就没了。
海军参谋部能理解,但陆军参谋部不见得善解人意。这个架打到皇帝跟前也没自己啥好果子吃,板上钉钉的指挥失当。
然而塞特尔还是想少了,大规模舰队不光编队是门技术,掉头同样很需要训练。当各船接到旗舰通知为了躲避台风要掉头返航后,立马就像马蜂炸了窝。
有马上降帆减速转舵的、有光转舵不降帆减速的、有向右转舵的还有向左拐弯的,把从日本集结开始做的编队航行培训内容全忘了,脑子里想的都是怎么让自己的船先脱离险境,别人爱死不死,关老子屁事儿!
即便有战舰提醒和领航员指导,这场混乱还是没止住,结果造成了3艘货船相撞的大事故,护航舰队不得不冒着大风大雨,抢在台风临近之前派小艇把其中2艘船上的人员疏散到战舰上。
雄赳赳气昂昂离开了威克岛,不到十个小时又垂头丧气落汤鸡般的回来了,还有人员伤亡,这让塞特尔直接进入了暴走状态,不顾基地军官的劝阻,在码头上召开了审判大会。
经过一番盘查,证明相撞的3艘船都没有听从领航员和瞭望手的指导,也没等舰队命令就率先自行有转舵、降帆、减速的行为,然后这3艘船上的船长、舵手就被吊死在码头上。
光自己死了还不够,等台风过去,威克岛基地会派出通讯船把详细经过报告给海军参谋部,再由海军参谋部通知3艘船的所在国,将船长、舵手的家人抓捕归案,全送到海军基地服终身苦役。
罪名是谋杀大明士兵,因撞船事故9名陆军士兵失踪,20多名士兵受到不同程度伤害无法再进行战斗,只能留在威克岛治疗。
而造成这一切恶果的就是3名货船船长和舵手没有遵守大明海军的编队纪律,擅自改变航速和航向。按照军法,不遵守命令造成人员伤亡,等同于谋杀。
至于说大明海军的军法可不可以适用于其它国家的国民,不是赛特尔需要考虑的问题,也不是公理所能决定的。适合或者不适合,完全取决于双方实力的对比。
谁拳头大谁就有理,弱势一方不光不能反抗,连顶嘴都不可以。这才是人类有史以来唯一没变化过的公理,任何一个人类文明都是这样做的,不分地域和种族。
弱肉强食,好像是人类发明出来形容动物本能的,实际上这是对人类自身行为的准确评价。
动物吃动物,或者动物吃植物,只是为了维持生命,很少有动物吃饱了之后还会杀着玩。对于侵犯了自己领地的同类或者异类,也多以威吓和驱赶为主。
但人不同,吃饱了一顿还要想着下一顿和下下顿,以及明年、后年、几十年后的每一顿。为此会尽可能的多采集、多杀戮,哪怕浪费掉一部分也不能不够。用人类的词汇形容,这叫有远见,是值得称赞的。
光吃饱不成,还要吃好。一只动物只吃最美味的部分,一棵植物也只吃最鲜嫩的部分,剩余的要不扔掉,要不用来喂养牲畜。人类也给这种行为起了个名字,叫做智慧。
实际上人和动物之所以在进化的道路上分道扬镳,并最终占据了绝对上风,确实得益于远见和智慧,或者叫贪婪和自私。
“司令,这么做会不会引发其他船长和水手的不满,酿成大祸?”对于赛特尔不经请示擅自做主的鲁莽做法,威克岛基地的驻守军官无权阻拦,却可以发表不同见解。
在他看来这件事完全没必要弄得如此血淋淋,可以先哄着各国货船把陆军顺利运到目的地,然后再抓人,交给海军参谋部审讯,由高层决定该如何处置善后,是放是杀还是判苦役,与舰队指挥官一点关系没有。
第1319章 东征3
现在可好,本来是雇佣合作关系,硬生生弄成仇人了。这几位船长、舵手的亲人、朋友、同乡心里肯定怀着浓浓的仇恨?其他船长、水手看到此情此景也会物伤其类。
本来带着一群合作关系的货船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要是再变成带着一群仇人上路,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嘛。
完不成运输陆军登陆的任务,皇帝和总参谋部肯定不会去追究那些货船船主和水手的责任,最终背锅的还得是塞特尔等人。而且这个锅有点大,海军参谋部都不敢偏心眼。
“我俩是一期毕业的,现在你是千户我是指挥使,差的是什么?机会肯定算一个,有再大本事遇不到机会也是枉然。可机会来了能不能抓住也很重要。
上次当诱饵舰队指挥官,皇帝陛下给我的命令是把西班牙主力舰队引到群岛围歼。只要把西班牙舰队引过来了,用什么办法、该不该不经请示就勾结海盗、劫掠村镇、屠杀平民,都是次要的。
现在总参谋部让我把陆军安全送到指定登陆点,意思是一样的。如果我只送过去八成,无论怎么遵守军法也是要被撤职调查。要是能送过去九成甚至更多,你信不信,我把他们全杀了,事后陛下也会替我找理由开脱。”
对于同学兼同僚的规劝,塞特尔只是心领了好意,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有他的一套理论,如果只从效果上评判确实有几分道理。
“……是陛下教你的?”驻守军官听了这番解释,想想自己走过的道路,再和塞特尔比比,好像真有必要讨教。
但当年的塞特尔可说不出这么成套的理论,还联系实际,之所以有了质的蜕变,最大嫌疑人就是皇帝。如果这番道理来自皇帝亲授,那就可以照搬了,不用再考虑真伪。
“在草原上家家户户都养狗帮助放牧羊群,但有些狗会被父亲杀掉,有些狗就不会。那时候我还小,不忍心看到狗被杀,就去问父亲为什么。
我父亲说养狗的目的不是玩,也不需要它们看家,只有把一件事做好才能留下。被杀的狗有些很温顺,有些很漂亮,但它们放羊的本领都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