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除了贾镒徽心惊肉跳，兵部和工业部的官员也烦了。他们可真没打算像张王赵一般往死里查，或者说他们根本没这个意识，只想按部就班把工作做完赶紧回京复命。
结果一个人斗不过一群人，光张王赵使劲儿没用，周围就没一个配合的，再加上有期限管着，最终也没查明白，只得悻悻然返程。
可贾镒徽并不这么想，在他心目中这位来自总参谋部的年轻军官好像已经起了疑心，回京之后肯定还会追查。不管金县兵工厂这些年做得多隐秘，只要让总参谋的人往死里查就没个查不出来的。
如今只能再铤而走险一次了，来个你死我活，把这几个人全弄死，坚决不能让他们回到京城去！
办法嘛，也不难。找人在必经之路的险要地段把轨道弄松，造成车祸也就是了。这种地形有很多，能办这个事儿的人也很多，一点不比炸库房难。
至于说风险，都到这时候了再考虑那些已经失去了意义。自打干上这种买卖那刻起身家性命就都豁出去了，即便一条人命也不伤，按照大明律，事发之后仍旧是一个字，死！连苦役都没得做，十恶不赦也。
计划进行的很顺利，轨道马车如期翻进了山沟子，五名乘客和两名车夫无一生还。事后经过调查，各方都认为是轨道出现了问题，算意外事故，牵扯不到贾家一丝一毫。
在把危机解决之后，贾镒徽本想着不再铤而走险，逐步把走私军械的买卖停了。兵工厂仍旧按部就班，商会这些年和南洋不少商人搭上了关系，就算不做偏门生意也能生存下去。
可树欲静而风不止，刚消停了一个多月，贾荣突然来报。说是听兵部和工业部的熟人透露，有关金县兵工厂的调查又将重启。而且这次的规格更高，直接由侍郎带队，最晚腊月初就将出京。
眼看就要到年底了，贾镒徽正好在京城张罗着年货，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立马懵了，天旋地转差点没晕过去，满脑子都是锦衣卫抄家和自己被押送法场的情景。
完了，事情败露了！如若不然，朝廷为何要派高官亲自带队重新展开调查？好在贾荣办事比较给力，隔天又带来了新消息，兵部和工业部之所以第二次派人远赴兰州调查，好像和仓库重建费用有关，并不是对爆炸案起疑。
这算个好消息，但还不足以彻底消除隐患。不管因为什么原因，只要调查重启，就有可能把之前的陈芝麻烂谷子一起翻出来，所以得赶紧想办法阻止。
但想阻止兵部和工业部的调查，真不是某个人能说了算的。贾镒徽倒是想出一个办法，不过光自己这边着急还不够，必须得和商会里的几位东家透个风，也让他们知道目前的局面有多危险，顺便把军械走私买卖先停掉。
好在这个时间段比较凑巧，商会里的几位主要股东也都在京城里置办年货跑关系，不用再去天南海北的通知。否则等人到齐了，调查也进行的差不多了。
今天就是约好的会面日子，可贾镒徽总觉得心里不踏实，这才在赴约之前特意让贾荣帮着参谋参谋。这位管家常年在京城跑关系，认识很多朝廷官员，此时应该更容易判断分寸。
“老爷，我倒是觉得没什么大问题。如果朝廷起了疑心，远赴兰州的就应该是锦衣卫和宪兵，不会让兵部和工业部再派人手。他们都是文官，顶多就是在技术上再评估一遍，和查案无关。
另外我听工业部的周主事透露，这件事的起因在兵部王尚书，正是他不愿担负库房的损失才闹到了宫里，可又拿不出确凿证据，这才引来了圣上诘责，不得不再次去把责任分清楚才好向皇帝复命。
我琢磨着他们去的人越多，对老爷您越有利。每个人都有主意、还是互不统属的好几个部门在一起，整天除了吵架腾不出太多时间调查。无非就是走个过场，然后私底下把责任分摊一下而已。”
贾荣看上去有些其貌不扬，但一张嘴却是标准官话，且思路清晰口齿清楚，一看就是个经常混大场面的。即便大祸将临头，仍旧能比较客观的去分析利弊。
“嗯……让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多少有点底了！只是百密难免一疏啊，既然兵部、工业部都派人了，总参谋部是不是也要派人呢？”
对于贾荣的分析贾镒徽还是很认可的，长长舒了口气，然后又开始摇头。兵部和工业部都是些文官和技术官员，脑子相对简单，比较容易对付。
可总参谋部的人就不一样了，那些年轻军官眼睛里真不揉沙子，掌握的权力还挺大，随时随地都能借助军队的力量，很让人头疼。
“老爷，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都什么时候呢，赶紧说，没什么合适不合适的！只要能把这道坎迈过去，股份上再多分你些也就是了。”
看着贾荣的表情，贾镒徽就知道他心里应该有办法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想让手底下的人卖力气干活，奖励肯定是少不了的。
“谢老爷赏……此次调查全由仓库赔偿而起，既然兵部、工业部、可能还有总参谋部都不愿意承担责任，何不由兵工厂接下来，主动把仓库修缮好也就是了。
一来能尽快恢复生产，算是为两位尚书和总参谋长分忧；二来也除掉了继续调查的动力，大年底的，兰州又是苦寒之地，把主要问题解决，他们没理由再多做停留了吧？”
一听说有股份奖励，贾荣再怎么使劲儿忍也很难不让笑容绽放出来。不过他是无功不受禄，奖励肯定不白要，小谋略马上和盘托出。
第1458章 变化
“……贾荣，跟着老爷卖了这么多年的命，还常年不在家，辛苦啦！这次事了，你就把婆娘和孩子都接过来，小儿子该上新学了吧？
老爷帮你做主，就在京城里上，将来也去考皇家学院，保不齐能见到圣上。若是能得到个一官半职的，也给咱们贾家下一代多个帮手。”
贾镒徽闻言就是一愣，十多秒钟之后才松开眉头，露出些许笑意。一个字没再提兵工厂的事儿，而是以族中长辈的身份唠起了家常。
“贾荣谢过老爷栽培……不过老爷，这笔钱不能全让咱们一家掏了，待会儿见到那几位东家不如把此事提提，按照股份出钱重建仓库应该是比较合理的！”
有了家主的充分肯定和奖励，贾荣觉得很有成就感，当下也不再问一句说一句，而是一口气把计划的剩余部分全道了出来。
“哈哈哈哈……好好好……更衣，你我就走一趟西域楼，刀山火海又如何！”
此话一出，贾镒徽的双眼里已经能见到光芒了。笑声恢复了中气，甚至比平日更磅礴。起身使劲儿跺了跺脚，郁结之气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全是豪迈！
农历11月的京城已经进入了严冬，今年的大雪来得早，一场过后满城银装素裹。但人们并没像往常一样缩在家里猫冬，街道上反而比下雪之前更热闹。
雪花稍微减弱些，家家户户都会打开院门，大人们带着孩子，拿着各种铲雪工具，一边清理自家门口的积雪，一边逗着孩子玩，其乐融融。
各家自扫门前雪，不再是调侃人性的词句，而是被景阳皇帝列入了新大明律，成为一条城市居民必须遵守的律条。不遵守者两个字，苦役！
逼着百姓义务劳动清理城市街道，就等于给百姓加了徭役，真得算严刑峻法了，当皇帝的吃饱喝足拿着扫把在皇宫里比划比划无所谓，但逼着百姓们顶风冒雪的出来清理街道，苛政啊！
这事儿要是放在万历朝，或者景阳朝的前十多年，保证会在朝堂里引起争议甚至非议。百姓们不是人人都能吃饱喝足，也不是人人都能有厚冬衣穿。
肚子里没食、身上没棉、屋里没暖和气，出来干不了一炷香时间就得浑身冰凉，搞不好全冻病了。如果身体素质差一些、抵抗力弱一些，再有点旧病根，这个冬天能不能顺利过去都保不齐。
但自打景阳二十五年以后，也就是这条律法生效时以后，朝中并没人提出异议，城中的百姓们也并不觉得是折磨。
原因很简单，不是景阳皇帝威望太高或者手段太残酷，导致百姓们全不敢有反对之声了，而是绝大部分城市居民都能吃饱饭、穿得上厚棉衣、烧的起煤球炉子了。
人世间就这么怪，同样一件事，条件不同、角度不同、人群不同，结果也很可能不同，甚至相反。
对于肚子里有食儿、身上有厚棉衣、家里还有铸铁炉子的城市百姓而言，出门扫雪并不是个苦活儿，顺便还能带着媳妇孩子乐乐，让身体出出汗，不光不得病反倒身心愉悦了。
而且皇帝也没逼着百姓们把街道都扫干净，律条很明确，你家占地多大面积，就把门前左右相应的面积扫干净即可。多一尺没人夸，少一尺有人罚。
住户、商家、衙门都自扫门前雪了，剩下没人管的区域就得由锦衣卫下属的环卫司包了。环卫司的人不是免费干，他们都有工钱，专门在夏天清理积水、秋天清理落叶、冬天清理积雪。
街道上积水、积雪少了，行走方便了，不光看着干净，走起来也安全。然后人们在闲暇时就愿意出来溜达了，再然后商家就有更多客人光顾了，也愿意开门迎客了。
开门的商家多了，人们就更愿意上街转转了，不管想不想花钱，只要多上街几次，总比闷在家里更容易把钱花出去，于是城市的经济就繁荣了！
看到没，简简单单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政策、小律条，就有可能影响到整座城市、整个国家的经济和生活状态。
皇帝在皇家学院里专门就这个问题开过大课，用来提醒官员和即将成为官员的学生们，繁荣不是朝廷造出来的，而是用政策和律法引导出来的，大刀阔斧不如润物细无声来的经济实惠还长远。
坚决不能把经济弄成一管就死、一放就乱的局面。谁要是把治下搞成那个样子，谁就等着全家一起去北海放牧去吧，严重失职！
随着年关将近，除了传统的棋盘街、正阳门外商业街人头攒动之外，在景阳一朝京城又出现了两个新的商业圈，一东一西，热闹程度绝不逊色。
先说东边的，它位于朝阳门内，从朝阳门到东四牌楼路口。其实这条商业街并不是很新，因为朝阳门外自打有了轨道马车总站，早就成了很大的集市，城内的商业街只不过是城外集市的延伸。
街道两边差不多有100多家店铺，卖的货物多与大海有关，不是产自大海中的就是通过大海送来的，毕竟城门外有轨道马车夫直通天津和大沽口港，货物运输方便。
再说西边的，准确的说应该是西北。它位于德胜门内的斜街，一直到鼓楼为止，也有大几十家店铺。这里贩卖的货物比较特殊，以取暖、灶具和煤炭制品为主。
比如冬天取暖用的铸铁炉子、泥瓦烟囱、燃煤木炭等等。炉子从尺寸上分有大腿粗细一尺多高，专门放在闺房里用的袖珍炉子，也有两个人环抱半人多高，放在大开间里供几十上百人使用的巨型炉子。
从材质上分，光铸铁就分三种，还有纯钢、纯铜、青铜、黄铜等等，求的就是只有您用不上，不许咱这里没有。
光有炉具肯定不成，还得有燃料。木材基本已经被禁止采伐了，代替的是石炭，也就是煤，各种各样的煤。
京西门头沟的、山西大同的、滦州的、磁州的、大块的、小块的、有烟的、无烟的，要是嫌贵的话还有大量煤末子可以选。
第1459章 好？或者坏？
煤末子不好烧没关系，买完了就近儿随便找个门口挂着黑灯笼的铺子，花上几个铜板，就会有壮汉帮您掺入合适比例的细粘土和白灰，放入巨大的笸箩里摇成一颗颗滴流圆的煤球。
晾干之后煤球可比煤末子好烧多了，也更干净卫生，不会弄一屋子煤灰。还好存放，只要不让水泡了，存几个月甚至一年都没问题，不影响火力。
这些买卖之所以都集中到德胜门内了，和朝阳门外的集市一样，主要还是考虑到运输方便。德胜门外也有轨道马车，而煤带动来自西山和口外，大量运输最经济快捷。
有了大量储煤厂落户，民营的铸造厂也在西部和北部开业了。这些小作坊做不了太精细的铸件，没法和官营铸造厂竞争。但他们经营更灵活，最适合制造民用产品，比如铸铁炉子、铸铁锅。
今天早上阳光不错，还没什么风，气温显得比较高，最适合出门逛逛。所以商家们不约而同的早下板一会儿，期望着能有个开门红。
眼看街道上的行人越来越多，商家们赶紧把嗓门最亮的伙计派到门外去唱生意经，有道是会做的不如会说的，产品质量再好也得靠吆喝。
“嘟嘟嘟……嘟嘟嘟……嗒嗒嗒、嗒嗒嗒……”
忽然间，从城门处传来了一阵阵急促的铜哨和马蹄声，转瞬间一匹黑马呼啸而至。骑手身上穿的什么颜色衣服已经看不出来了，全被泥水覆盖，唯有头盔上高高的盔缨和背后的三杆小旗还在迎风招展。
“嘟嘟嘟……嘟嘟嘟……哎呀……咣当……嗒嗒嗒……嗒嗒嗒……”
面对此情此景，正在横穿马路的一家三口犯了懵。父亲拉着女儿想疾跑两步去对面，妻子却想往后退，本来挺宽的道路被他们三给均匀分布了。
然后悲剧就发生了，骑手眼看着路面上的三个人，非但没有勒马减速，反而用脚后跟猛磕马肚子加速，试图从人缝中钻过去。
可惜这个高难度技术动作由于路面还有一层薄薄的积雪没成功，马匹在小幅度变向时有点侧滑，慢了一步的小女孩被马后腿给扫上了。整个人顿时被撞飞了起来，重重摔在几米外的大树上，当时就口鼻流血，出气多进气少了。
这时肇事的骑手更过分了，没有做丝毫停留，甚至连头都没回，口中继续吹着铜哨，一溜烟向鼓楼跑去。身后只留下清脆的马蹄声，还有中年夫妇撕心裂肺般的哭喊。
“呸！为富不仁、草菅人命，早晚要遭报应！”
一名正在街边吆喝生意经的小伙子百分百目睹了奔马撞人的场景，见到骑手丝毫不顾行人死活，肇事之后还在纵马狂奔，顿时怒火中烧。可惜两条腿真追不上四条腿，只能破口大骂。
“哎呦呦，活祖宗，才进城几天啊，哪儿有你仗义的份儿。快快快，去后面备货，这里别管啦！”
听到自家店的伙计在门口骂街，老掌柜三步并作两步冲了出来，先抡圆了给一脖溜儿，然后连拉带扯的把人往店里拽。
“老舅，怕什么？在俺们县城骑马驾车撞了人也要吃官司，这里可是天子脚下，难不成还没王法啦！”小伙子是个实诚人，即便挨了打骂仍旧不肯放弃正义感。
“放屁！早说让你娘把你送来见见世面，总怕年纪小受欺负。头发长见识短，现在可好，连好坏人都分不清了，还张嘴闭嘴都是王法。
王法是你定的啊？以后给我记住了，见到后背插旗的马匹有多远躲多远，要不然撞死了我还得吃官司。废物点心，光喊有个屁用，把你的被子抱过去给孩子盖上点，万一还有救别再给冻着！”
老掌柜还真拽不动小伙子，索性松了手，但教育环节不能少。这孩子刚进城不到半个月，没见过的东西太多。这个世道光有好心眼没用，还得懂法，否则菩萨下凡也得被抓进去苦役。
“傻小子，挨骂了吧？别怪你老舅，他是为了你好，把话都记清楚保证没亏吃！”小伙子也不含糊，跳着脚的把早上刚挂出来晾晒的棉被从绳子上扯下来，小跑着送了过去。
可惜他胆子真不大，见不得血，回来的比去的时候还快，小脸煞白，手直哆嗦。这场景刚好被隔壁煤球铺的老掌柜看到了，笑呵呵的帮腔。
“哼，反正撞人的就不对。要是我也被撞了，俺娘得哭死！”听到这人帮着老舅说话，小伙子感到很委屈。再看看那对儿哭得天昏地暗的夫妻，有点感同身受了，眼圈也红了起来。
“呦呦呦，还不爱听了呢。叔看你是个实诚孩子，才愿意教教你啥叫律条。刚刚那匹马谁也认不得是哪儿的，但骑马的人很好认。
记住啊，只要背后插着小旗子的，不管一面还是三面，统统是从边关来的信使，任何人挡在马前都是叛国大罪。不光撞死白撞，家里人还要吃官司，哪怕把县太爷撞死了也是这个道理。
三面旗是最厉害的，沿途所有人都要给他让路，耽误片刻就要全家苦役。这家人算是完了，不管孩子能不能救过来，事后都要吃官司，最次也得被逐出京城，指不定得发配到天涯海角苦役了呢。”
街面上出了这么大事儿，前来逛街的人全都围了过去。眼看没了生意，煤球铺老板索性坐下来不吆喝了，顺势给年轻人普及点大明律。
“那……那……这规矩不好，孩子才那么点岁数还不懂事，让一下能误了啥事嘛！”律法两个字让小伙子的怒气至少减了一半儿，然而他并不认同这条律法，总觉得不合理。
“嗨，要说啊这事儿就怪你娘，你老舅早就说让你来城里上新学，你娘非不乐意。要是能上新学，你肯定就不这么想了。
今儿我就给你扫扫盲，还别撇嘴，你叔我当边军的时候要是有这等规矩，这条腿可能就不会残了。
边关战报是啥？那可是朝廷大事，几千几万兵将用性命和敌人拼杀，赢了还是输了光在场的将领知道没用，必须得用最快速度告诉总参谋部和圣上。
如果都和你想的那样，谁想挡一下就挡一下，遇到有人挡路就得避让，从边关到京城这一路上得让多少次？积少成多，迟了一天半天，前线就会死成百上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