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详细则是指把工作范围都指明了,不用介绍也能从名字上看出来这个部门是干啥的,反之,也能看出不能干啥。
这就是朝臣们最终的底线,另立门户可以,但必须提前说好工作范畴,防止皇帝以后挂羊头卖狗肉随意添加属性、扩大规模。
换句话讲,朝臣们对皇帝触碰兵权万分警惕,有一点沾边都要仔细探查清楚,并严加防范。结果洪涛提出与海军、水师有关系的名称全被否了,不得不选择退让,捏着鼻子接受了临时工待遇。
“马上派人把这份密函当面交与袁可立……慢着,叮嘱张然一定要小心意外,多派人手护送!”
好不容易有了结果,洪涛还不能闲着,一字一句口述,让王承恩代笔把大致会议精神写在纸上,准备传递给在海河造船厂等候消息的袁可立。
虽然没有争取到最佳结果,好歹有个正四品头衔也不算太糟。至少以后可以大摇大摆以提督旗号满海面巡逻了,有衙门有大印有编制,不用再挂羊头卖狗肉充当漕兵。
最主要的是拥有了合法武装,内阁大学士和六部九卿这次又让洪涛给骗了,皇帝所说的火铳、火炮,与目前明军使用的火铳、火炮根本不是一种东西,更没在数量上有所限制。
估计在朝臣们的脑海里,想不到一支比巡检司强不了多少的半正规武装会装备太多热武器,多贵啊,海战也用不上远程武器,还是接舷之后用冷兵器互砍为主。
另外他们更想不到的是天津卫被海匪袭扰也是假的。不对,不能说全假,海匪确实来了,攻打炮台、杀死卫所兵将、抢劫沿途村镇都是真的。
但那些海匪是被袁可立叫来的,为了配合他们登陆还把当地卫所驻军的巡逻时间和防御薄弱处一股脑告之,完事之后又用海河造船厂的船只送其安全撤离。
如果没有钦点海上剿匪缉私提督天津卫造船事务衙门,怕是连袁可立自己都想不通皇帝为啥要如此行事。合算这是一出苦肉计,专门为把海河造船厂从漕运总督衙门分离出来找的借口。
不这样做皇帝就没理由拍桌子瞪眼叫嚣御驾亲征?没有实打实的威胁和解决不了的难题,那些官场老油条怎么可能甘心给皇帝增加一分力量。
现在一切都顺理成章了,海剿衙门是在皇帝感到危险,朝臣们又无力分忧的前提下,经过一番斗智斗勇才得出的折中结果。既不是皇帝的意志,也不是官员们的选择。
有时候吧,骗人的窍门就体现在两边都不满意,又两边都很努力上了。只有这样,受骗的一方才不会觉得被骗,甚至沾沾自喜没有令对方轻易得逞。
第152章 来自美洲的快递(白银盟主7)
暗地里的权力角逐告一段落,桌面上的事情也得解决。十天之后,天津三卫的两名千户及其多名下属被锦衣卫抓捕下狱。罪名是玩忽职守、贪墨军饷、勾结倭寇等等一大串,全部秋后问斩。
通过这件事又让洪涛身临其境般的观摩了一遍朝臣们是如何在糊弄皇帝时上下同心、配合默契的。
根本没有倭寇、更没有突袭,而是多了内奸,故意把海匪放了进来的。但负责调查的几个部门谁也没提出质疑,被抓的几个倒霉蛋,可能就是卫所系统里权力互相倾轧的牺牲品。
对于这种做法洪涛也不打算干预,还是那句话,整套系统已经千疮百孔,光靠打补丁是没用的。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掏出小本子,用汉语拼音把这些部门的主官、经手官员名字记上,待将来真正掌权之后第一批予以清洗。
自打张然上任之后御马监办事愈发得力了,不仅体现在努力完成任务上,更主要的是充分体会了圣意,有时候可以做到举一反二。
这次去天津卫送信的两队太监,除了袁可立的回执还多带了三个大活人回来,三名番僧。
他们是顺着运河北上入京的,刚好赶上海匪袭击天津卫,结果被堵在了通州。幸好有个太监认识其中一名番僧是欧罗巴庙里的,问明情况就给顺手带了回来。
“老庞啊,几年不见身子骨可还结实?”洪涛听闻之后马上在北校场秘密召见了番僧首领,见面之后还挺熟络。
“多谢陛下关心,小民身体还好,如果陛下能称呼我的汉文字号,小民会更好的。”和毫无仪态的皇帝比起来,庞迪我倒是显得很懂大明礼仪,一招一式很像样。
“你的字号起得太难听,待朕闲下来想个更合适的。先说说正事吧,利玛窦可曾一起回来了?”
看着一脸大胡子满头卷发的欧洲白人穿着中式道袍,一板一眼的行礼对话,洪涛半点自豪感也没有。这些表面文章除了能证明对方有求于自己之外,什么用也不管。
要是哪天西班牙舰队打过来了,这位西班牙籍的传教士保证一点不带内疚的立马摇身一变,又成了向蛮夷传播教化的神使。保不齐还会向他们的将军建议,必须把自己这个知道太多的皇帝推翻,否则会严重干扰传教大业。
中国有句古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虽然这句话有些片面,其实本族人的心也不见得一致,但总体上讲还是有道理的。不同种族的文化不同、生活习惯不同、价值观必然也不同,没有长期磨合确实不太容易一致。
在不远的将来,在自己领导下的明帝国百分百要和率先到东方殖民的葡萄牙、西班牙、荷兰乃至英国发生正面冲突,到时候才知道这些传教士到底站在哪一边。
所以呢,洪涛不会把这些外国传教士当做自己人,大家只是合作关系,你们利用我传教,我利用你们做一些力所不及的事情。互利互惠,钱货两清,谁也不欠谁的。
“他的身体出了点小问题,暂时留在濠镜修养。陛下托付的事情已经有了结果,正如陛下所言,在美洲有一种会流白色眼泪的树叫做卡乔乌,当地人用树的眼泪涂抹在衣服上,熏干之后可以防雨。
有一艘往来于佛郎机和美洲之间的帆船船长经过仔细的探索,终于把它给找到了,再由前往东方的商船不远万里带到了濠镜。”
两年多以前,利玛窦和庞迪突然接到一项很划算的交易,它来自大明帝国的皇帝陛下。内容是通过葡萄牙船只去美洲寻找几种植物种子,如果能顺利带回来并种植成功,就会被允许在京城建造一座真正的教堂。
此时欧洲大航海运动正一浪高过一浪,葡萄牙、西班牙、荷兰、法国、英国都有不同程度的参与,尤其是葡萄牙和西班牙已经在美洲殖民了好几十年,花钱雇佣船长顺路找点植物种子不能说太容易,对于有教会当后盾的传教士们来讲也不会太难。
但利玛窦和庞迪我没敢马上应承,因为这件事透着古怪。大明皇帝是怎么知道美洲植物的呢?不仅写出了很具体的名称、画出了很详细的图案,还有特征和口味,就差指明到什么地方寻找了。
虽然皇帝的拉丁文错误很多,却得到了濠镜那边葡萄牙船员的认可。这些植物确实存在,名称、模样、特点和口味也基本一致。但大部分都没什么用,皇帝付出不小的代价,难道真的是为了让皇宫花园里的植物种类更丰富?
这个说辞听在别人耳中可能很合理,但利玛窦和庞迪我坚决不信。从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他们就觉得很神秘,尤其是对世界的认知,有时候会超出所有人,包括远航的船长。
登基之后又利用欧罗巴庙收养孤儿,做为具体执行人和负责人,利玛窦敢百分百肯定皇帝不是在行善,而是另有企图。
孤儿们用来学习的教材过份先进了,很多知识在欧洲都不曾普及。且他们每天受到的训练也不是强身健体,更像军队中的做法。
在对待传教的问题上皇帝更是心知肚明,既不反对也不支持,尺寸拿捏得非常精准。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为了几颗用作观赏的植物,轻易改变态度呢。
可猜测终归是猜测,在京的几位传教士经过商议最终还是没禁住诱惑,先把质疑压在心底,由利玛窦亲自带队,马不停蹄的赶往濠镜寻找熟悉的船长。同时也没忘了向国内去信,找人询问这些植物还有没其它用途。
经过两年多的漫长煎熬,植物种子终于被一艘葡萄牙商船带了过来。可能是给的好处足够多,这位船长又从西班牙国内找了些大明少见的花草种子一起打包。
“卡乔乌树、生命树、达巴科草、酸浆果、太阳花……有些不在朕的名单里吧?”
接过庞迪我递过来的皮包,里面装满瓶瓶罐罐,每个上面都写着标签,且字体明显不是一个人的,新旧也不一样。洪涛挨个查看,有些名称看得懂有些不认识,其中不乏古柯树、可可树之类的东西,但并不是自己点名要的。
第153章 内忧外患
“是礼物,加布里埃尔船长的礼物,他对陛下的慷慨非常感激,可惜船期很紧,需要马上返回以西把尼亚,不能亲自来京面圣。”
庞迪我一直在偷眼瞄着皇帝的表情,试图从中看出一些端倪。确实有收获,比如看到某个标签时会微微点头,换一个又微微皱眉,很显然,皇帝是真认识。
“不不不,别搞混,付给船长报酬的是你不是朕。但礼物谁不喜欢呢,代朕说声谢谢,有机会请他来皇宫里做客。”看着庞迪我一脸的真诚,洪涛也很真诚的发出了邀请,也仅仅是邀请,还挺遥远。
明朝对于番邦朝贡送礼一直比较大方,通常是人家说值多少钱都按照上限加倍支付。即便后来感觉到不对劲儿了,也只限制来朝贡的次数和规模,没在价值方面仔细纠结过。
洪涛可没这种打肿脸充胖子的习惯,自己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穿得再光鲜、出手再大方有个毛用。人家又不是傻子,通过对民间的观察就能客观评价出这个国家的大致经济实力和运行状态,之后反倒会被笑话。
“呃……小民想多问一句,陛下找寻这些花草树木只是为了观赏取乐?”眼见小伎俩没奏效,庞迪我也不太失望,转而打听起了具体用途,这才是他一直想知道的。
“这个嘛……朕与你是老相识,也就不再隐瞒了。朕与皇后结婚六年有余依旧没有子嗣,闻听海外诸国盛产助阳草木,不妨拿来一试。”
只要是洪涛不想说的事情,能找出一万种理由推诿,实在找不出来或者懒得动脑子就用自身当理由,那真是一点脸也不要,怎么能让人相信怎么说。
“这……在小民国家的宫廷里确实有些办法,若是陛下……”庞迪我还真不敢不信,主要是他没见过如此不拿声誉当回事的皇帝。
既然皇帝有了难言之隐,不妨利用一下,通常男人为了这方面是非常肯下本钱的,保不齐又能大赚,比如再多批几座城市允许建造教堂。
“嗳,你的好意朕心领了,可惜大内的一切吃喝药石均由专人负责,外来之物难以获准。朕听说法兰德斯人也到了大明,还与你们在濠镜起了冲突,此事当真?”
对于欧洲宫廷的药物洪涛是真不敢吃,不是蝙蝠血就是青蛙皮,要不就弄点重金属,看看配方都反胃。为了岔开话题,干脆聊点正事吧。
李贽之前的两广总督叫戴耀,也是福建人,万历二十六年擢升右都御史总督两广。总体上讲他的工作还是比较称职的,只是风格上比较硬,在对待当地少数民族方面向来是以镇压为主,不喜欢软硬兼施。
但他在面对外国人的时候表现得又太礼貌了,濠镜的佛郎机人不提,那属于历史遗留问题,但新来的红毛番让戴耀有点不知所措了。
万历二十九年,也就是洪涛被册封太子那一年,濠镜外海出现了两艘大帆船,自称来自尼德兰国,要求在广州沿海靠港贸易。
广州知府闻讯之后一脸懵逼,询问了随船而来的倭人通译,还是搞不清尼德兰是哪儿,只听说来自欧罗巴,以为是和佛郎机人一伙的,于是就派船引着他们去了濠镜。
不承想濠镜的佛郎机人见到这两艘船之后不光不允许靠港停泊,还把大炮火铳都架上了,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很是紧张。
这下广州知府也没招了,只能先让这两艘大帆船在外海停泊,一边安排卫所战船警戒,一边派人去肇庆禀告两广总督以待批示。
戴耀自然也不清楚尼德兰国在什么地方,更不想让其上岸,光是一群佛郎机人就够麻烦的了,再弄一群尼德兰人岂不是要翻天。
可是听闻两艘大船上装备了不少佛郎机炮,而且船体比佛郎机人的还大,又不愿意因此引发冲突,干脆就给广州知府下令,务必好生招待尽地主之谊,然后礼送出境。
于是广州知府派税使李道邀请尼德兰人的首领入广州城,好吃好喝的招待了小一个月,讲明了朝廷的态度,最终算是给打发走了。
事后戴耀也没当回事,在向朝廷的奏报当中简简单单一句佛郎机人内讧、已妥善处理就给带过了。可是好景不长,只过了两年尼德兰人的战船又来了,直扑濠镜港,劫掠并烧毁了一艘佛郎机人的商船,炮击港口之后离去。
转年尼德兰人再次来扰,这次增加到4艘大帆船,先派遣使节上岸申请通商,遭到拒绝之后还赖着不走。但一场突如其来的台风,把这4艘大帆船全给吹跑了。
但同年冬天,福建给朝廷发来了奏报,说是有一伙红胡子、红头发的西番人,秋天驾船抵达澎湖列岛,在上面搭建房舍、扩建码头,派遣使节到漳州提出通商申请,被拒。
而后漳州方面派出了50多艘战舰到澎湖列岛附近云集,准备武力驱逐,对方见状迫于天朝威压,遂驾船离去。
这份奏本送抵京城时已是景阳元年(1605年),当时朝廷正为了妖书案争吵不休,但洪涛见到红毛番这个词之后立马就让司礼监调看了之前几年两广、福建和浙江的公文,才找到戴耀的只言片语。
红毛番是谁?荷兰人!尼德兰人又是谁?也是荷兰人!
葡萄牙和西班牙人还没来得及解决,历史上更有名的海上马车夫也来了,这才叫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荷兰人可不像葡萄牙人那么容易满足,他们既然已经探索到了大明沿海,就不太可能因为明朝政府的态度而放弃这个巨大的市场。协商不成,紧随其后的肯定就是坚船利炮了。
“戴耀老匹夫,误国贼!”当时洪涛就拍了桌子,破口大骂两广总督。
不知道尼德兰人是谁不要紧,濠镜有佛郎机人以及他们雇佣的倭人、东南亚人,花点心思,随便找几个问问不就知道了嘛。
第154章 内忧外患2
如果能提前三年把情况汇报上来,自己也不至于因为削藩把手里的筹码全用光,更不会让袁可立缩手缩脚窝在天津卫悄悄搞造船厂,而是应该全力支持他加快海船建造速度,抓紧训练水手。
可骂了也白骂,不光戴耀如此,大明朝廷里的很多官员都是这个样子。整天躺在老祖宗的功劳簿上做天朝上国的美梦不肯醒,就是不愿意睁开眼睛看看世界的变化。
更可怕的是他们除了争权夺利之外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为了不被政敌抓到把柄,逐渐习惯于任何实事都不愿干,正所谓干的越多错越多。
在这种政治环境下,谁想干点实事谁就死得快,反倒是整天背着手瞪着俩眼四处挑毛病的更容易上位。结果成了恶性循环,干实事的人越来越少,务虚喊口号的越来越多。
至于说国家、民族的安危,老百姓的福祉,在他们眼中仅仅是攻击别人的武器,只要自己和家族获利了,其它都可以舍弃。
除了咒骂戴耀之外,洪涛还有深深的自责。穿越之前特意找了不少历史书看,甚至还背过古代诗词,结果依旧是百密难免一疏,把欧洲殖民者入侵东南亚、东亚那段给忽略了。
现在自己只能知道大致的脉络,却无法精确到具体时间,严重影响了全盘计划的实施和调整。
不过亡羊而补牢未为晚矣,用李贽替换戴耀,除了发展当地手工业、农业之外,也能让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更灵敏,为改变对外政策做铺垫。如果放任戴耀这样的糊涂官员坐在两广总督的位置上,多好的政策也会被玩坏。
与同时代的官员相比,李贽、徐光启、李之藻、赵士祯等人还算比较开化,愿意接受新鲜事物,也愿意做一些实事。对于他们的任用必须更大胆、更坚决也更谨慎,争取物尽其用不损失任何一个。
于此同时还得找可靠渠道弄清楚此时的荷兰殖民者到底处于什么状态。他们既然出现在东方,就说明西班牙的海上霸权已经崩溃,无法再封锁去往东方的航线,而荷兰和英国海军将迅速崛起,这可不是啥好消息。
“陛下真是睿智,如果帝国官员都像您一样……”对于皇帝的询问庞迪我有些尴尬,他是西班牙人,不好意思说自己的祖国被两个后起之秀打败,想用拍马屁转移话题。
“都像朕一样濠镜就不该存在!还是少说废话,和朕谈谈法兰德斯人的进展。你心里也明白,他们后面还跟着英格兰,谎言是盖不住真相的,大不了朕派人去东南亚港口转转,看看法兰德斯人会不会愿意和大明合作。”
这就是洪涛和大明官员根本上的区别,首先他了解历史走向,明白世界是个什么样子,知道地球不围着大明帝国转,肯放下身段不耻下问。其次还愿意开动脑筋争取主动,敢于面对战争毫不退缩。
“法兰德斯人于万历三十年在爪哇建立了贸易站,称为东印度公司……公司就是……”
这番最后通牒听得庞迪我冷汗都下来了,没功夫再去琢磨大明皇帝是怎么知道这么多欧洲国家细节的,赶紧组织语言试图用最简洁的词句讲清楚法兰德斯人的来历。
可惜没成功,不是汉语不利落,而是法兰德斯人的行为即便在欧洲也属于超前,有些词汇汉语里根本没有,很难临时概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