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算账时间2
“李栋,按《大明律》谋反该如何定罪?”看完了审讯结果,皇帝没说满意也没说不满意,更没打算退朝之后再与近臣私下商议,而是把定罪的环节也摆上了台面。
“……回禀陛下,谋反乃十恶之首,按《大明律》,十恶重罪者常赦所不原。凡谋反及大逆但共谋者,不分首从,皆凌迟处死。
祖父、父子、孙兄弟、及同居之人、不分异姓、及伯叔父兄弟之子、不限籍之同异,年十六以上,不论笃疾废疾,皆斩。
其十五以下,及母女妻妾姊妹、若子之妻妾,给付功臣之家为奴。财产入官。若女许嫁已定,归其夫。子孙过房与人、及聘妻未成者,俱不追坐。
知情故纵隐藏者,斩。有能捕获者,民授以民官,军授以军职,仍将犯人财产全给充赏。知而首告,官为捕获者,止给财产。不首者,杖一百、流三千里。”
大理寺卿李栋对律法自然是熟读于心,可回答的时候依旧有些迟疑,不是忘了,而是胆寒。他这一念,就等于给沈鲤、李廷机、温纯等人,连同三族全诛杀了。
这些人虽不是出自豪门望族,却已经为官多年,羽翼丰满,每家少说也得百十口,一下子就是上千条人命,即便是按律当斩也心有不忍。
“朕可不可以依祖训改一改大明律呢?”但皇帝好像还不太满意,又提出了一个要求。
“……”这下连同三位主审官在内的文武百官全都把头低下默不作声了。
啥叫依祖训改大明律?太明显了,就是像太祖皇帝一样把诛三族变成诛十族。说不让吧,平日里赶上皇帝提点啥要求,官员们总把祖训挂在嘴边拦着。现在皇帝要效仿祖宗了又说不让,这不是明显对着干嘛。
说可以改吧,无论是一品大员还是九品小吏,谁愿意赶上个杀官员和踩蚂蚁一般毫不留情的皇帝呢。这次同意诛别人十族了,下次说不定就得落到自己头上,先例不好开啊!
“不做声就当默认了,朕以为主犯必诛,从犯可缓,诛杀全族就算了。他们几个为了夺权铤而走险,下毒害死了朕的生母,实属不忠不仁不义之人,死不足惜。
然其父母妻儿兄弟并未参与,也不知情,若朕为了报仇同样下杀手,与之何异?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句话历朝历代都在喊,可做起来却没几个人认真过。
今日朕想破例试试,凌迟免了,主犯改为斩立决,抄没三族,家产田亩全部入官,十六岁至五十岁,无论男女皆驱至工厂劳役二十年方可离开。期间入奴籍,三代不得科举。
从犯削籍为民,抄没家产田亩入官,入工厂劳役十年,期间入奴籍,两代不得科举。如查明知情不报、给与协助者,皆以从犯论处。”
可惜他们又想错了,皇帝并没得理不饶人随意扩大打击范围,在朝堂内搞大清洗借机铲除异己,反倒把惩罚力度大幅降了下来。
虽然说抄没家产入工厂劳役二十年还不让后代科举也挺难受的,等于是毁了一族的积累和前程,可毕竟不用死了啊。人活于世间,不如意十之八九,可没几个人真舍得死的,还不是嘴里喊着生不如死,一个个却比谁活得都在意。
“陛下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此时官员们立刻活了过来,有人带头伏地高呼,很快就有数百人一起附和,声势震天。
“先别急着歌功颂德,朕下面所讲又是要违背祖训了。举子、进士皆为国之栋梁,功奖过罚天经地义,触犯律法也不可轻绕。
但士可杀不可辱,没了气节软了骨头等于自毁栋梁,与江山社稷无益。在大庭广众之下遭受杖责,看似肉体受痛,实则摧残内心,长久下去颜面扫地,癞皮狗一条,廷杖之法还是废了吧。
另外朕在读史书时发现了个问题,我朝有部分礼法沿袭了前朝,这好像有些不妥。礼部抓紧改一改,周礼相隔久远,秦汉又多席地而坐,皆与今日不同。还是唐宋礼法比较合适……众卿以为如何?”
在大朝会上被文武百官叩拜并不新鲜,但动作如此之规范、声音如此之洪亮、态度如此之端正,洪涛还真是第一次享受。怎么说呢,确实有种高高在上,老子天下第一,爱谁谁的错觉。
既然知道是错觉了,也就不会犯错。洪涛主动降低对谋反者的惩罚力度并不是刻意讨好朝臣,而是在为下一步的利益互换做铺垫。
反贼已经出现了,木已成舟,就算把满朝文武全杀光,换上来一波新的,难道以后就没人敢谋反了吗?事实证明杀多少人也阻止不了人们对权力的渴望,有完全杜绝的想法本身就是不合理的。
既然是无法彻底解决的难题,洪涛也就不打算在这个上面多费心思了。但是可以利用这种局面为自己谋利,比如说趁机提出点要求,想必不该有太多官员在此时此刻站出来激烈反对。
真反对了也没关系,王安手里还拿着一些供词呢,上面全是与沈鲤等人交往过密和有可能知情不报、曾经提供过方便的人名。
不同意是吧?那好,谁不同意就让王安从供词里仔细找,只要名字在上面立马就是从犯,抄家流放苦役,一个不会少。
“陛下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又是齐刷刷的叩拜和高呼,官员们用行动做出了回答。
皇帝的建议严格上讲并不算坏事,当初太祖为了维护正统沿袭了元制,现在都过去二百多年了,皇位传承了十多代,元朝也没了,谁还会再去计较这些细节。
说起来唐宋才是汉人的朝廷,在礼法上也更贴切。当然了,猛一改肯定不太习惯,忍上几年也就好了。这么皇帝正在气头上,该忍则忍嘛。
所以说无论古代还是现代,凡是能当官的必定有其长处。他们可以不作为、可以贪赃枉法、可以卖国求荣,却不会犯傻。什么时候该坚持、什么时候该退让,分寸掌握的很准,
第248章 算账时间3
“方从哲!”这次洪涛没拦着不让喊,在御座上端正身体,踏踏实实接受了这份荣誉,然后伸手冲左侧首位点了点。
“臣在……”
“你且暂代首辅事……袁可立呢?”随随便便在大朝会上指定内阁首辅代理人,这在往日是不能想象的。
不经过六部九卿廷推的官员,即便被皇帝直接任命成大学士也没人上任,会遭到群臣的集体抵制,根本没法开展工作。今天皇帝就当着文武百官这么干了,且在场的几百号官员没一个敢提出不妥。
这就是洪涛放弃报仇换来的让步,利益互换也。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谁能舍常人所不能舍,谁就能得到常人无法得,也算相对公平。
“臣在……”
“袁可立掌海上剿匪缉私提督天津卫造船事务衙门一年有余,颇见成效,今日又护驾有功,加工部右侍郎授太子少保,总督新建海军,领海河、松江造船厂事,治天津卫。”
既然任命内阁首辅都没人反对,那给勤王有功的袁可立升官就更理直气壮了。顺便把剿匪提督衙门改成海军,再在松江府建个造船厂。以后就不用打着各种名义偷偷摸摸攒兵了,可以名正言顺的以海军名义发展军事力量。
“陛下,明年虽不用再支辽东军费,可在陕西、山西、河南、山东兴修水利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新建海军不知耗费几何?”
终于有人站出来表态了,户部尚书赵世卿没说不同意新建海军,只是对军费开支有疑问,想打听个大概数字,再盘算从什么地方筹措。
“海军暂且以两卫为准,依旧由内帑支付,不劳烦兵部和户部了!”但这番很正常的询问听在洪涛耳朵里却不那么正常了,含义很深远也很险恶。
剿匪提督衙门原本由内帑供养,名义上属大明卫所军,可六部和五军都督府一点也管不到,完全听命于皇帝。
假如改由户部支付军费,听上去好像被系统接纳还有了正式身份,实际上却多了至少一个婆婆。以后不管做什么、添置什么全要向户部申报,保不齐还会有兵部插手,慢慢的就会被系统影响甚至吞噬,成为另一支锦衣卫。
“王之桢何在?”说起锦衣卫,还得奖励一个人,官复原职的锦衣卫指挥使王之桢。
在全家被李如桢带着几百名辽东边军团团包围时,他丝毫没胆怯,带着仅有的十多名家丁准备拼死反抗,还让一名义子从后墙翻出,向锦衣卫衙门和五城兵马司示警。
结果当然是没跑出来,但李如桢也没得逞。他被亲弟弟给卖了,接手的辽东铁骑是和袁可立一起入京的,已经成了剿匪提督衙门的水师。
而李如梅、李如樟哥俩也是袁可立麾下的海军陆战队指挥使了,再训练个半年左右就可以跟着水师战舰重返辽东沿海展开登陆作战,重点打击女真人的寨堡,为山海关方向减轻压力。
“罪臣王之桢叩见吾皇陛下!”但王之桢并不清楚全国事情经过,只听李如桢叫嚣说锦衣卫大部分将领已经从善如流参加了政变,不管是否得逞,自己这个锦衣卫***恐是难逃罪责。
“确实有一些锦衣卫将领参加了谋反,不过罪不在你。起来吧,今后用心为朕管好锦衣卫,将来会有大用。”
对于锦衣卫在这次事件中的表现,洪涛有些意外。绝大部分兵将都没参与,只有少部分人卷了进去,大多还是像李如桢和郑养性那样的虚职。
从这一点上讲,以前对锦衣卫的认知倒是有些偏差了,他们并不是要反对皇帝,而是为了自保,不得不与文官们眉来眼去勾勾搭搭。只要自己表现出足够实力,再给他们带来一定的利益,这支军队还是能保持基本立场的。
“擢锦衣卫指挥使王之桢都指挥佥事,掌锦衣卫事,钦此……”但王之桢的职务比较特殊,到锦衣卫指挥使就做到头了,只能在品阶上升一升。
接下来就是对陈矩、王安、李实、王承恩等内廷有功之人的奖勉,还包括当值的所有大汉将军,该升的升,不能升的赏,又耗费了小一个时辰。
“经查,礼部尚书郭正域、刑部尚书萧大亨、大理寺卿李栋、右通政使黄纪贤,吏科给事中官应震、兵科给事中吴亮嗣,刑科给事中钱梦皋等人参与谋反,证据确凿,即刻交与锦衣卫羁押,以从犯论处!”
眼看日头已经到了头顶,可皇帝还没有退朝的意图,再次向身后摆了摆手,司礼监换了个太监出班唱奏,继续扯着嗓子宣读圣旨。不过这次不是褒奖了,而是惩罚,对参与养心殿谋反的从犯做出了处置。
“陛下,臣有本要奏!”别看晋升了几位有功之臣没人反对,但刚说要把一干从犯绳之以法,立马就有人出班请奏,这一位来头还不小,翰林院侍讲学士,韩爌。
他是万历二十年的进士,一直都在翰林院任职,十多年来尽心尽力,从正九品的侍书稳步升到了从五品的侍讲学士,不算快也不算慢。
其实在翰林院里工作,晋升太快反而不是好事。身边全是饱读诗书、才华外溢的文化人,谁能比谁强多少啊,人家都按部就班,你偏要扶摇直上,太遭恨,很容易被同僚非议,传到皇帝耳朵里有损声誉。
混翰林院的最高境界或者叫最高追求,就是入阁做大学士,成为皇帝的辅臣,进而实现抱负理想。还没登顶呢就弄了一堆拖后腿的,有道是人言可畏,对入阁非常不利。
韩爌在这方面就很稳,跟在同科状元翁正春后面亦步亦趋,从不试图超越。眼看着翁正春顺利入阁,他再稳稳当当的熬上三五年,估计也能完成最后一步了。
按说都混到临门一脚了,就不该在这个节骨眼上当出头鸟,非在皇帝震怒时提什么反对意见。可古人说得好,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人在朝堂更是很难把握。
做为坚定的东林党人,如果眼睁睁看着党魁、元老、骨干们被杀的杀、流的流却默不作声以图自保,今后该如何面对诸多党人的目光。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别人,反正必须要站出来说句话。
第249章 算账时间4
沈鲤、叶茂才、顾宪成肯定没救了,就算是亲爹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被杀,同时还得感谢皇帝没株连好几族,算是留下点血脉传承。
可礼部尚书郭正域、右通政使黄纪贤都是东林党人,如果都被流放到工厂苦役,对东林一派的颜面损失太大,必须努力挽回。
只要能把审理定罪的权力交给三法司,就算不能把所有人全救下来,多少能让其中比较关键的人物脱罪,哪怕削籍为民也能多少保留一些实力。毕竟这些人都有不少门生故吏,缓一段时间依旧能占据朝堂的部分话语权。
至于说为啥要占据话语权,非得和皇帝对着干,这个问题就属于不可调和的天然矛盾了。皇权如果不加以限制就会无休止扩大,和士大夫们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念背道而驰。
“若是为逆贼求情就不用讲了,朕已然法外开恩,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看着一脸决绝的韩爌,洪涛打算再挽救挽救。这位学究为人还是不错的,没啥勾心斗角的花花肠子,还为自己讲解过不少经史。就算没机会做为将来的官员候选,专门做些文史研究也属于有用之才。
“臣以为从犯也该由三法司审过之后才好定罪,如此草率决定,万一出了差错有损陛下圣名。”可韩爌没有丝毫犹豫,还是把求情的话说了出来。
“请陛下开恩,准三法司秉公审理……”有了韩爌当出头鸟,第二个胆大的又跳了出来,内阁大学士吴道南也表示从犯需要审理定罪,不可草率处置。
“请陛下开恩,准三法司秉公审理……”紧接着又有五六名官员跟着附和,然后人数越来越多,声势也越来越大。
“唉,好言劝不回该死的鬼啊……王安,你来念!”面对群情鼎沸,洪涛长叹了一口气,冲身后招了招手。
“经查,内阁大学士吴道南曾在沈鲤府中参与密谋。翰林院侍讲韩爌,近期曾多次单独与福王见面,私下有大不敬之言。沈鲤与福王等人犯皆以供认不讳,铁证如山,内侍,把这两人拿下,一并交于锦衣卫羁押!”
王安的嗓门肯定没有司礼监专门挑选出来的唱旨太监高亢洪亮,但声音却传的很远,好像每个人都听清楚了,丹樨之下顿时落针可闻,鸦雀无声。
“朕已经做到了仁至义尽,在生母被无端戕害之际,尽量念其对朝廷功绩不愿痛下杀手。然尔等非要得寸进尺,妄图更多保住本身利益,那就不要怪朕铁面无私了。
以目前的供词计算,参与、知情不报、同情帮助者远不止如此,尔等若是非要逼着朕大开杀戒,那朕也不介意效仿太祖皇帝一次,把朝堂变成修罗场!”
洪涛从御座上起身走下了丹陛,背着手边走边说,边说边左右看,看看还有谁要继续为反贼求情,有多少人是真不怕死,也不怕一辈子或者几代人的努力在一瞬间化为乌有,连带整个家族一起跌落深渊。
“哼……不过如此!内阁大学士与六部九卿到直房廷议,推选合用之人补缺,散朝!”
一直走到丹陛最下面的台阶也不见任何官员再出班坚持求情,洪涛这才转身向上走,很轻蔑的甩下一道命令。那态度仿佛是在命令宫里的太监,半点商量、恭请的意思都没有,从此以后也不打算有了。
足足装了7年宽明仁恕、纳谏求治的好皇帝形象,身心俱疲。今天终于可以扒下伪装露出本来面目了,不是肆意妄为,而是手里有了足够的底牌,即便形象很差依旧无人敢当面挑战,这就叫实力!
沈鲤等人伙同太贵妃郑氏铤而走险并不是丧心病狂,而是感觉到自己的实力越来越强,且找不到办法有效遏制,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可惜天不遂人愿,布置得不可谓不缜密,时机抓得也非常准确,找准了后宫最虚弱、最混乱的空当,利用崔文升在用毒方面的不凡造诣,成功把毒药放到了皇帝的面条卤子里。
由于尚膳监被邹义掌管,寻常太监宫女无法靠近,太贵妃特意变了个途径,通过尚食局的女官,在传膳时偷偷下手。
其实太贵妃郑氏和崔文升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在秘密布置下毒计划了,可惜由于陈矩、王安、李实、邹义、王国泰等人对后宫把控得太严密,一直没机会下手。
这次张然带走了多一半内侍和部分各监局的太监宫女,很多职位出现了短缺,不得不临时抽调人手,这才出现了机会。
太贵妃郑氏也不是一点脑子没有,下毒之前一直在琢磨皇帝死了福王是不是能顺利继承大统的问题。要不说前赶后错巧了呢,就在此时顾宪成通过经常入府讲史的翰林院侍讲韩爌与福王取得了联系,一来二去很快就和郑氏的哥哥郑国泰达成共识,打算里应外合一举拿下皇权。
实际上这个计划应该算很成功了,谁能想到皇帝是个穿越者,且从小身体就与常人不同,既不得病还不惧各种毒虫叮咬。同样的饭菜,皇帝比西宫皇太后吃的多一倍,摄入毒药至少也多一倍,结果啥反应都没有。
崔文升究竟用的什么毒药会无色无味,毒性还如此剧烈快速呢?古人常用的砒霜肯定不成,那玩意不太溶于水,放少了不致死,放多了太明显。
鸩毒传说是一种鸟的羽毛沾过酒之后产生剧毒,无色无味,能立即致人死命。可传说毕竟是传说,宫里就有太监专门配制毒酒,却从未找到过这种鸟,而是用多种植物毒素混合,效果也没那么快速,且死状很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