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

　　周鹤鸣这时候非常憎恨自己那该死的想象力。

　　他几乎在看完这条仅对他可见的动态的瞬间，就理解了一切。

　　以至于。

　　比起困惑，愤怒，悲伤，最先占据他的脸上的，是笑容。

　　那是一种，无法抑制地，如同嚎啕大哭一般的狂笑，他弓起背，弯下腰，空气从他的肺部被排出，如同窒息的人般，他胸口不断鼓动，抽搐，肩膀颤抖，只有扶住墙壁，才能勉强保持站立。

　　站在他面前的少女，十八岁的程霜降稍稍后退了半步。

　　“你应该能理解，她为了救你，已经彻底，彻底死去了，我们之间，再没有任何亏欠。”

　　那冷淡的语调，像极了那天拒绝重点班班长的高岭之花。

　　“所以，我不会继续以女朋友的身份待在你的身边，我不愿意，你肯定也不愿意。”

　　周鹤鸣抹了抹因为癫狂的大笑而流下的眼泪，他看向程霜降。

　　少女的确看着他，但少女的眼中已经没有了他，那冰冷如霜的话语再度传来。

　　“我不会因为她和你这几个月相处的惯性，你的期待，道德感的约束就继续和你在一起。”

　　“而就目前来说，我和你之间，没有任何可能发展出包括友情在内的任何关系。”

　　“至于你，我希望你也考虑清楚，你喜欢的，究竟是一个具体的人，还是那些感动，回忆，救赎构成的幻象。”

　　“就算我们保持原状，你能确信，当你看着我的时候，你真的看着的是现在的我，而不是她吗？”

　　程霜降说这些话的时候，那好看的淡樱色双唇收敛，并没有任何抿起。

　　周鹤鸣沉默了。

　　他深刻地知道。

　　当他看着现在的程霜降时，他眼中确实是“她”。

　　正如过去，周鹤鸣叩问程霜降那般，如今，回旋镖正中他的眉心。

　　设身处地，境遇调转，周鹤鸣当然明白。

　　一切皆因，命中注定。

　　正因为她是那么爱他，所以才愿意舍弃一切，只为了拯救他的未来。

　　正因为他是那么爱她，她才得以能够以爱意为名施下诅咒，成功改变他的未来。

　　重生而来的少女知道，当周鹤鸣说出“我爱你”的那一刻，就是她的成功之时，也是她的毁灭之时。

　　她甚至，为十八岁的自己考虑了更多，按捺住了自己的爱意，没有用这身体与周鹤鸣有更多更加深入的接触，让她拥有了可以自己选择的未来。

　　她对所有人都，非常温柔。

　　除了自己。

　　一个人的性格，就是她的命运。

　　倘若程霜降不是那样的人，周鹤鸣也不会爱上她。

　　一切如同精密咬合的齿轮，将故事推向了最终的结局。

　　所以，周鹤鸣笑了。

　　“看来你有答案了。”

　　程霜降看着再度笑起来的周鹤鸣，似乎略有些叹息，她往前走去。

　　“我要去学校自习，你应该，一个人能走下去，我相信她。”

　　路过周鹤鸣的时候，她这般淡然道。

　　直到少女走到楼梯口，周鹤鸣才忽然出声。

　　“等等。”

　　程霜降瞥了眼他，停下脚步。

　　然后，就看到少年露出了一个，似乎在怀念，又像某种释然的笑容。

　　他欲言又止，轻吸一口气，才开口。

　　“今天也要开开心心地过呀~♪”

　　“好。”

　　对此，程霜降只应了一句，随后走下楼去。

　　一次也没有回头。

　　*

　　周鹤鸣有些怅然地坐回桌前。

　　他拿起手机，想要给程霜降发送些消息，可又不知道该发什么。

　　翻看两人的聊天记录，周鹤鸣又回想起了，他们在殡仪馆第一次正式见面的那个傍晚。

　　对他而言，那好像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现在，他才明白，遥远不是时间长，而是两三件不可挽回的事情。

　　他觉得自己应该更悲伤一些，应该捶胸顿足，应该嚎啕大哭，应该不顾一切地绝望，应该崩溃，沉沦，丧失生活的勇气。

　　可。

　　她给他留下了故事。

　　那是无论何时回想起，都会露出笑容，美好的回忆。

　　哪怕片刻须臾，也足够支持人很久，很久。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去世之前的那句话——“阿鹤，妈妈爱你。”

　　那时候，周鹤鸣也没有哭。

　　如今，自己最爱的那个女孩，用同样的方式，与他告别。

　　这确实是一个祝福，亦是一个诅咒。

　　这时，周鹤鸣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陆白发来的微信。

　　【陆白】：？

　　【陆白】：你俩怎么了？

　　【陆白】：程霜降一大早给我发了一串莫名其妙的东西，我刚起床才看到。

　　【陆白】：你们吵架了还是怎么的？

　　【陆白】：你现在在哪？

　　“......陆白。”

　　周鹤鸣想了想，打字回复。

　　【周鹤鸣】：我在家。

　　【陆白】：在家等着，别做傻事，我现在过去。

　　周鹤鸣本来想打字让陆白别来了，但他敲出文字，又犹豫了。

　　他忽然理解了，耿大爷当时为什么要一直和他拉扯悼词。

　　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陆白能和他讨论重生而来的程霜降的事情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还是悲伤的。

　　没过多久，敲门声响起。

　　周鹤鸣打开门，看到头发还有些乱糟糟，戴着一顶鸭舌帽遮住的陆白。

　　“程霜降呢？”

　　她走进屋子，探头张望。

　　“她去学校自习了。”

　　周鹤鸣发觉自己的嗓子有点儿沙哑。

　　“她给我发了一些莫名奇妙的东西，你们到底怎么了？”

　　陆白关切地问道。

　　“她......给你发了什么？”

　　周鹤鸣犹豫片刻，还是想问问。

　　“给，你看吧。”

　　陆白大方地拿出手机，递给周鹤鸣。

　　他看向用透明手机壳包裹住的手机。

　　*

　　【程霜降】：

　　阿白，不好意思，我要离开了。

　　这里有几条和阿鹤在一起的注意事项，你一定要好好记住哦~

　　第一条，要时刻记得鼓励他，要坚定地选择他，无条件地信任他，他绝对绝对，绝对不会辜负你的期待。

　　第二条，他是个嘴硬，含蓄，别扭，不愿意说心里话的家伙，他说还好的时候，一般就代表着不好，他说没事，肯定就是有事。

　　第三条，想劝说他的时候，不要直接命令他或者讲道理，要先顺着他，把他当成幼儿园的小朋友哄开心了，他就会自然而然听你的话了。

　　第四条，他是个没什么计划的人，但你只要稍微推他一下，拉他一把，他就能自己往前走，要好好陪在他身边，跟他一起往前走，千万不要丢下他，他很害怕被珍视的人丢下的。

　　第五条，每天和他拥抱一下，你们彼此都会感受到来自对方的力量，接吻要适可而止，他可是个很贪心的家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