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
周鹤鸣深深地给程灵均鞠了一躬。
和陆白牵着手走下楼的时候，综合楼传来了合唱的声音，也不知道哪个班正在排练文艺汇演的节目。
是《送别》。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不少来领毕业证的高三学生都因此而驻足，拿出手机，录下了这教学楼与歌声。
此刻。
风过林梢，梧桐繁茂。
仲夏苦短，蝉鸣悠长。
周鹤鸣才恍然意识到，自己那仓惶而斑斓的少年时代，至此悄然落幕。
一生一次，再无回头。
*
傍晚。
周鹤鸣和陆白到了办谢师宴的酒楼。
这是一家位于学校附近的，相当硬派的大酒店。
平日里，只有谁家亲戚结婚孩子满月之类的酒席才会来这里。
口味属于江城本地特色，味道其实还行。
“那我们待会儿见。”
陆白挥了挥手，与周鹤鸣告别，去往她们班的那几桌。
周鹤鸣目送她离去，又看到了姗姗来迟的程霜降，
程霜降只和他点头示意，便去往了重点班那边的餐桌。
“等你好久了。”
乔今晨注意到了周鹤鸣，立刻拉着他到七班的餐桌旁。
尽管这一桌坐了丁恺，可气氛并未凝重，反而更加活络。
徐悠悠自然也坐在这里，就在乔今晨旁边。
周鹤鸣其实不太擅长应对这种餐桌，在殡葬公司，有时候顾客请吃饭的时候，他作为年纪最小的，能做的就是库库干饭，把那些其他人因为痛风等中年病或者喝酒而无法享用的海鲜等一扫而空。
不过真正吃上饭，大家就放得开多了。
聊着各种之前没流通的八卦，聊着学校里发生的事情，聊着谁喜欢谁，谁准备去哪里读书之类的。
因为考试分数没出，志愿没填，其实大家都还处于高中生活的余韵之中，仿佛今晚过后，明天依旧正常上课一般。
隔壁桌已经开始上酒了，变得吵嚷起来，还有学生到各桌去敬酒，一看就非常社会。
“要不咱们也喝点？”
这一桌，有人试探性地问道。
大家都看向丁恺。
“你们随意，要是想喝，我可以陪你们喝两杯。”
丁恺大手一挥，要来了几瓶啤酒。
周鹤鸣寻思了一下，没倒酒，只用可乐替代。
班长倒了酒，看向周鹤鸣。
“周鹤鸣，你语文成绩最好，来一段祝酒词吧。”
被cue到，周鹤鸣倒也没推辞，他斟酌片刻，起身，端起杯子。
“嗯，书上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书上也说，人生何处不相逢，所以，我这一杯，敬勇敢而热烈的奔赴，敬通往明日的旅途，敬，为了重逢的离别。”
他将杯子里的可乐一饮而尽。
“好！”
旁边的乔今晨随即也站了起来，他瞥了身边的徐悠悠，举杯开口。
“那我这一杯，敬最开始的同桌，敬最亲密的挚友，敬我最喜欢的徐悠悠。”
“哦~”
桌上众人立刻起哄，弄得戴眼镜的少女怪不好意思地掐了一下乔今晨的腰。
“悠悠，你也说两句呗。”
乔今晨喝了杯子里一口啤酒，撺掇身边的女孩。
徐悠悠扶了扶眼镜，拿起自己的果汁。
“唔，这一杯，敬没看冬雨的少年，敬江堤上升空的烟花，敬......”
她顿了顿，先一口喝掉了果汁，才轻声细语地说完。
“敬我最喜欢的乔今晨。”
起哄声更大了。
连乔今晨都满脸通红，也不知道是因为酒精上脸，还是徐悠悠的告白。
周鹤鸣笑得很开心。
被他们这么一弄，这一桌的气氛变得更加热烈。
班长身先士卒，也端起了酒杯。
“我这杯，敬不留遗憾的青春岁月，敬每个挑灯夜读的夜晚，敬大家终将迎接的黎明。”
他一饮而尽，脸颊绯红。
体育委员急忙倒上一杯掺杂着雪碧的啤酒，先喝了半口，才想起来要发言。
“我、我的这一杯，敬没能投进的绝杀三分球，敬夏天放学后的汽水瓶，敬永远在奔跑的少年与少女。”
大家被感染，纷纷举杯发言。
他们没有讲究什么文采，韵律，典故，只是将自己高中三年来印象最深的场景，以平实的语言描述。
“敬昏昏欲睡的数学课，敬总是上不完的英语课，敬开开心心的语文课！”
一位成绩一般，但十分开朗的女孩子嚷道，令丁恺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拍手叫好。
“敬课桌堆积的试卷，敬食堂难吃的饭菜，敬好想再听一次的上课铃。”
一位平日里看起来非常专注学习的男生低语道。
“敬教室窗外的晚霞，敬清晨操场的朝阳，敬落在黑板上耀眼的反光。”
一位过去不怎么说话的女生稍稍提高了声音说道。
这时，一名沉默寡言，没什么存在感的男生鼓起勇气起身，他举起酒杯，视线不经意瞥了隔他几个座位的女生一眼，随后开口。
“敬草稿纸上的名字，敬为了她而拍的大合照，敬，无法说出口的暗恋。”
几乎在这位男生自暴自弃般将杯子里的啤酒都喝完的时候，那名女生，拿起了装有果汁的杯子。
“敬总是回头找我的前桌，敬等待某人来邀请的合照，敬，想继续陪伴你走下去的青春。”
她满脸通红，在一片起哄声中坐下。
而之前那男生，表情呆滞，难以置信，直到身边的同学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转过头，与那位女生对视。
“哦~”
起哄声再度响起。
一路到了最后，丁恺举起了他的杯子。
“各位同学，我也不多说别的了，这一杯，敬明年此日青云去，敬且将新火试新茶，敬，莫愁前路无知己。”
谢师宴吃到后面，或许是酒精的作用，或许是气氛到位了，有不少人都已经开始红着眼抱头痛哭，离愁别绪涌上心头，就连那些往日嘻嘻哈哈的开心果，都难免变得惆怅。
很多人现在才朦胧地知晓，为什么当年摩诘居士会劝君更尽一杯酒。
因为西出阳关，真的就没有故人了。
徐悠悠也莫名大哭起来，乔今晨只得让她依偎在自己怀中，不断地安慰着她。
周鹤鸣起身，去了一趟洗手间，他没有回到桌旁，而是来到了大堂一侧的露台，这边春秋的时候可以当露天雅座，现在天气热，就只有空荡荡的桌椅了。
他随意找了张面对街道的椅子坐下，闭着眼睛想让自己安静一会儿。
周鹤鸣并不擅长这种煽情的场合，倒不是说他冷漠，而是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在殡仪馆的葬礼上，倒是可以秉承职业素养保持严肃，可到了现在的谢师宴上，他就有些不知所措了。
他很难沉浸地和那些同学们一起痛哭流涕，又没办法置身事外，淡漠地看着即将到来的离别。
有时候，他会羡慕那些能够开怀大笑或者泣不成声的同学。
于是，周鹤鸣选择了躲在角落里。
他记得曾经看过书里写到，有人会在聚会的时候偷偷溜出人群，通过自己的不在，让别人知道自己存在的事实。
书里还写到，有时候，爱情就是，知道我不在的人。
虽然并未怀抱如此思绪，周鹤鸣也确实有那么一点儿好奇，会不会有人觉察到他的消失。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周鹤鸣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陆白的消息。
【陆白】：你人呢，怎么没在你们班的那几桌看到你？
正想回复消息，周鹤鸣就感觉有人站在了他的身前。
抬起头，是程霜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