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沈鸣山回家便将自己和皇帝之间的对话告诉了他们。
原来皇帝为了维护晋王,欲让沈嫣到晋王府做妾。这样即便这件事稀里糊涂说不清,也只是一对男女之间的风流韵事,大家议论一阵也就过了,不会一直抓着不放,非要计较内里的原因。
但沈鸣山如何不知道,这样的解决方式对晋王来说没什么,对他的女儿来说却是一辈子都被毁了。
晋王位高权重,大家将来即便提起此事,也只会一笑而过。
可他的女儿却会一辈子被人戳脊梁骨,说她是靠下作手段进入晋王府的。
此后余生她不仅在晋王府抬不起头来,在世人面前也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沈鸣山为人正直刚硬,一生又只得了这么一个女儿,对她宠爱有加,怎会让她背上这样的罪名
所以他当即便拒绝了皇帝的提议,坚持要彻查此事。
但他心里也很清楚,皇帝既然开口这么说了,就是要维护晋王到底了,除非能查到其他线索,不然这件事将再没有转圜的余地。
沈鸣山原以为皇帝是个明君,定会还他女儿一个清白,但在听到这个提议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错了。
皇帝或许的确是个明君,但他也是一个父亲……
“他拒绝了,那你呢”
皇帝对站在殿中的沈嫣说道。
沈嫣正欲开口,他又加了一句:“倘若朕让你做晋王的侧妃,你可愿意”
侧妃虽然也可以说是妾室,但身份地位到底是跟其他妾室不同的。
晋王向来受宠,多少人挤破头都想在他身边占有一席之地,别说侧妃,便是爬床想做通房的丫鬟也不少。
但沈嫣的回答并未因为这个侧妃的名分而有所改变,她没有丝毫犹豫地回道:“臣女不愿。”
皇帝对于这个回答并不感到意外,但还是有些失望。
“你可想清楚了”他再次确认,“做了晋王的侧妃,你与他之间的那些事就是无足轻重的小事,今后没有人再敢当着你的面提成安侯府的事。倘若你将来诞下皇孙,还有可能晋为正妃,届时就更不必在意这些了。”
沈嫣却摇了摇头,道:“陛下也说了,只是没人敢在我面前提起而已,但人后他们依然会议论指摘,说我是靠不正当的手段做上晋王侧妃的。”
“但这些我其实并不在意,别人如何看待我,如何羞辱我,我知道自己没做过,就不会觉得自己有错。”
“可我一旦入了晋王府,被议论的就不仅仅是我,还有我爹,我娘,我那未出世的弟弟妹妹。”
“届时我在晋王府可以仗着身份地位不受外界所扰,但我爹要如何在朝中为官我娘要如何面对那些官家夫人我未出世的弟弟妹妹又做错了什么,为何要一出生就因我而遭受旁人的白眼”
“陛下,臣女可以不在意自己的名声,只要我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即便被千夫所指亦无所畏惧。”
“可是陛下,臣女不能不在意自己的家人。”
就像皇帝不能不在意晋王,她也不能不在意自己的爹娘。
皇帝握了握拳,深吸几口气,最终闭了闭眼,扶额道:“那你就回去劝劝你爹,让他辞官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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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重生 不是假的,那不是梦,是真实发生……
“凭什么让我辞官”
沈鸣山捶案道。
“这件事我沈家没有半点错,阿慈也没有半点错!晋王也不知招惹了谁引来这样的祸事,平白牵连了我们阿慈,现在却让我辞官”
“我若此时走了,这件事便再也说不清了!他晋王是无所谓,即便名声再坏也是皇室之人,有陛下护着他,有淑妃护着他,没人敢拿他怎么样。”
“可阿慈呢我们阿慈又该如何世人会如何看待她她今后要如何婚嫁”
他满面怒容,在屋中来回踱步。
苏氏坐在床边,面色很是憔悴。
她胎像本就不稳,前两日又晕倒一回,醒来后大夫说她思虑过重,不易于养胎,让她不要多思多虑。
可说归说,如今这般情形,她又如何能做到呢
苏氏倚着引枕沉默许久,最终开口道:“鸣山,就听陛下的,辞官吧。”
沈鸣山身形一滞,转头看向她:“念清!”
苏氏苦笑,缓缓道:“京中这几日的事情我也听说了,虽不知幕后之人到底是谁,但显然是冲着晋王去的。”
“晋王是陛下最宠爱的孩子,除非实在无法,不然他定会全力维护晋王。”
“若是事情像现在这般一直僵持着,你说……接下来会如何”
短短数日,成安侯府内发生的事便传的大街小巷人尽皆知,朝中弹劾晋王的折子无数,几大书院集体罢课,御街上还闹出了人命,幕后人显然是急于把晋王拉下马,一刻都不愿多等。
“自古女子皆爱惜自己的名节,读书人家的女孩子更是自幼熟读《女德》《女诫》,将贞洁看的比命还重要。”
“我猜那幕后之人或是以为阿慈亦是如此,以为事发后她定会自戕。届时世人眼中便是晋王逼死了阿慈,逼死了一个寒门官员的女儿。陛下即便再怎么维护晋王,也须得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到时晋王轻则被贬出京,重则被废为庶人。唯有如此,那幕后人才算是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但咱们阿慈不是那般轻易自戕之人,如今京中两派说辞僵持不下,再这么下去……我怕不等洗脱冤屈,阿慈就莫名在自己房中悬梁自尽了。”
从昨天那书生撞刀而亡就可看出幕后人已经着急了,若局势再无变化,谁知道他会不会想办法让沈嫣“自尽”
沈家小门小户,连个家丁护院都没有,对方若真想动手,只怕是容易得很。
沈鸣山身躯微颤,垂在身侧的拳头渐渐握紧,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不甘就这样带着女儿不明不白的离开,却也知道苏氏的话是对的。
他想要证明女儿的清白,可若是要以死才能证明,值得吗
苏氏探手将他拉到身边,道:“咱们主动辞官带着女儿离开,虽未能证明她的清白,却也表明了咱们的态度。”
“京中会说是陛下维护晋王,不肯给咱们主持公道逼走了咱们。虽未见得有什么用,却也好过让阿慈丢了性命不是吗”
皇帝提出让沈鸣山辞官的同时还提出会让人暗中护送他们,保证他们一家三口平安回乡。
这既是保护沈嫣,以免幕后之人贼心不死路上对她动手,也是为了避免晋王摊上逼死沈嫣的罪名。
等他们回了乡,京城这边的风声差不多也过去了,幕后之人也就不会再揪着沈嫣不放。
这并不是什么好计策,但在短时间内查不出线索,沈家又不愿让沈嫣入晋王府为妾的情况下,已经是对双方最好的安排。
沈鸣山看着苏氏拉着自己的手,看着她脸上哀求的神色,终是咬了咬牙,道:“好,我……辞官。”
………………
北风呼啸,一阵狂风夹着鹅毛大雪席卷过来,转眼就能把人裹成个雪人。
沈嫣在风雪中前行,眉毛已是一片雪白,连睫毛上也结出了冰珠,白皙的面庞隐隐发青。
他们半年前回到营州甘宁城,起先还算太平,但街坊四邻见他们才去了京城不到一年便又忽然回来,沈鸣山还没了官职,好奇之下便打听了一番。
京城离营州虽远,但消息传的再慢也终究是会传回来的,于是不少人都知道了沈嫣和晋王的事。
因为晋王名声不好的缘故,京城还有不少人觉得是他欺负了沈嫣,但在这边境小城,大家只知晋王是皇亲贵胄,而沈嫣则只是个穷书生家的女儿,相貌虽生的不错,却也没到美若天仙的地步。
是以相信晋王欺负了她的没多少,倒是说她勾引了晋王的人很多。
若非沈鸣山当初在县衙做县丞时帮过不少人,那些传言只怕更难听。
当初他们离京时,皇帝曾要暗中给他们一笔赏赐,足够他们一家锦衣玉食过完一生,但夫妻俩言辞拒绝了。
这笔赏赐虽然没过明路,但一旦被人知晓,就会被说成他们是收了银子才肯离京的,届时沈嫣与晋王的事就更说不清了。
皇帝无法,只得将赏赐收了回去,沈家三人就这么回了常州。
没了官职,一家三口只能靠原有的积蓄度日,但沈家本就清贫,这些年攒下的银子实在不多。
沈鸣山在京城任职时的俸银虽比之前做县丞时多了不少,可京城物价贵,租宅子又花去了一笔钱,除去日常花用也就不剩什么了。
好在回来后没多久沈鸣山就在一处私塾找到了活计,当授课先生,多少能挣些束脩。
苏氏针线好,偶尔接些针线活帖补家用,沈嫣则模仿父亲的笔记给书局抄书,也能挣些钱。
倒不是她自己的字不好看,而是她七岁就开始给书局抄书,抄了九年,不少买书的人已经认识她的字迹,在听说了她和晋王的事后不屑于买她抄的书。
书不好卖,书局自然也就不肯收,她只得模仿沈鸣山的字迹,拿给书局时只说是沈鸣山抄的。
如此这般,一家人的日子倒也还过得去。
前些日子苏氏接了周家的活,给人缝制几件冬袄,说好了下第一场雪之前送去就行。
谁知今年初雪却来的又急又猛,比往常早了近一个月不说,还越下越大,不过两刻钟便将屋顶都染白了。
苏氏从窗缝看着外面的风雪,道:“我就不该让她去的。”
给周家缝的冬袄前两日就已经做好了,她本打算等沈鸣山休沐的时候让他送去,谁知这雪说下就下。
沈嫣当时本在房中抄书,见状拿了做好的衣裳便要往周家去。
苏氏怕她受凉,开口阻拦:“都已经下雪了,你这会便是送去也已经晚了,何苦跑这一趟,还是等你爹休沐时让他去送吧。”
沈嫣却自顾自换好了衣裳,道:“现在送去也能证明咱们按时把衣裳做好了,只是没想到雪下的这么早罢了。若等雪后再送去,怕是会被人说咱们不守信。”
周家夫妇为人虽然不错,但架不住家中有几个嘴碎的下人,每次收了苏氏做的衣裳都要嘀咕几句。
没事时尚且如此,有事时不知要说得多难听了。
沈嫣不在意他们如何编排自己,但不想听他们说爹娘的不是。
她不顾苏氏的劝阻戴上风帽便出了门,苏氏叫了几声没叫住,挺着大肚子又不方便去追,只得叹了口气转回了屋里。
眼见着两个时辰过去,外面的风雪越来越大,沈嫣还不见回来,苏氏急的在房中来回打转。
甘宁城不大,天气好的时候半个时辰都够走个来回了,何况周家离他们沈家就两刻钟的路程,就算是下着暴雪沈嫣也早该回来了。
好在因为天气不好的缘故私塾今日提早散学了,沈鸣山已经回来,衣裳都没换灌了杯热茶便往外走,边走边对扒在窗边时不时打开窗缝往外瞧的苏氏道:“别总开窗,冷风都灌进来了,你怀着身孕呢,仔细冻着。”
“咱们县城就这么大,出不了事的,阿慈兴许是顺路去了趟书局才耽搁了,我这就去把她找回来。”
他说着便要推门出去,房门才推开一条缝,苏氏的声音又响起,带着浓浓的欣喜。
“回来了回来了,阿慈回来了!”
沈鸣山一听,伸出的手并未收回来,更加急切地推开门,大步迎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