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后来发生的许多事都和梦中全然不同,她便以为那只是个“梦”而已,或是老天垂怜,给了她什么预警,让她可以规避未来可能发生的一些祸事
可如今,她却得知那并非一场梦……
所有一切都是真实的,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
他们一家曾败走京城,回到营州,并最终死于那场天灾之中。
那风雪仿佛穿过交错的时空又打在她身上,她眼前到处都是血,渐渐扩散开,永无止境地漫延,仿佛会将整片大地都染红……
那是她爹娘和她未出世的弟弟妹妹的血。
她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血浸染到砖瓦泥土中,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他们从断壁残垣中挖出来。
那种绝望攫住了沈嫣的心神,让她久久难以从这苦痛中挣脱。
哑巴见她忽而落泪,慌忙站起身,不知如何是好。
齐景轩本也十分着急,但见这男子忽然站了起来,吓了一跳,立刻张开双臂挡在沈嫣面前:“你你你……你要干什么”
哑巴察觉束缚着自己的锁链有所收紧,又见齐景轩神情紧张,忙退回原处,指了指沈嫣,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示意他沈小姐哭了。
齐景轩瞪他一眼:“我又没瞎!”
说完见他没什么伤人的意图,那锁链也束缚着他让他无法靠近,这才转身看向沈嫣,柔声道:“阿慈,你怎么了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啊什么狂风,什么大雪这才五月,哪来的雪啊”
沈嫣没有接话,只是眼泪流得更凶了。
齐景轩不知所措,伸手去擦她的眼角,那泪却怎么也擦不完似的,不停地从她眼中滚落。
齐景轩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哄人,想来想去,只能像自己小时候母亲哄他那般,将人轻轻揽进怀里,一边轻抚她的肩背一边温声道:“不哭了,不哭了啊。”
站在原地的哑巴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视线一会飘向别处,一会又忍不住挪回到两人身上。
这般来来回回偷偷摸摸看了也不知多久,沈嫣的哭声才渐渐停止。
他忙又将视线挪开,假装自己方才并没有盯着两人,而是在好奇打量着屋中陈设。
沈嫣也知道自己失态了,用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对齐景轩哑声道:“我没事了。”
齐景轩哦了一声,坐回她身边,道:“你若是难过,那……咱们改天再说也行。”
虽然他不知道沈嫣为什么难过,但看她哭得这么厉害,必然是想到了什么极其伤心的事。
既是如此,那……那方才她说的事放放也行。
总归这哑巴现下被抓住了,也没法再拿箭来射他,他暂且可以安心了。
沈嫣却摇了摇头,吸了吸鼻子,对那正假意打量四周的哑巴说道:“后来呢发生了什么是不是我也死了,你活了下来,打听到我的事,然后……然后不知怎么回到了早些时候,就赶来京城想看看能不能帮我”
哑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见沈嫣不解,便又做了个歪倒的姿势。
沈嫣想了半晌才道:“你……你那时没能活下来”
哑巴点头,表示她说的对。
沈嫣听了却眉头紧皱,道:“可你若也在那场地动中死了,那我不就等于没能救你”
哑巴闻言赶忙摇头,伸手接连比划了好几个手势,神情很是郑重。
救了就是救了,哪怕只多活半刻,她也是救了他。
救命之恩,就当结草衔环以报。
可惜这一串手势太复杂,沈嫣根本看不懂。
齐景轩这会完全听蒙了,忍不住插嘴道:“阿慈,你们在说什么啊什么死不死的你……你怎么会死呢”
阿慈怎么能死呢阿慈若是死了,他又该怎么办
沈嫣这才看向齐景轩,道:“我刚才不是问你,你是不是做过一个梦吗”
“梦里咱们两个也都在成安侯府的春宴上被人陷害,陷害咱们的人还让书院的学生和禁军起了冲突,撞死在了禁军的刀上。”
她将前世发生的种种都跟齐景轩说了,末了才道:“这次在侯府醒来,王爷一力承担了所有恶名,许多事都和那时不一样了,我便以为……便以为那只是梦,直到……”
她说着看向那被镣铐铐着的哑巴,声音有些发颤:“直到看见了他。”
这哑巴是她在营州时救的,彼时两人只是生活在同一座小城中而已,偶尔在街头遇到,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唯一的交集便是那次风雪中她偶然路过,救了他一次。
把人送去医馆的时候,这男子曾短暂的清醒片刻,想来就是那时看到了她,知道是她救了他。
“我之所以问王爷是如何知道他会射箭的,就是因为我救他时曾在那倒塌的棚屋里看见过一把弓,猜测他该是会射箭的。”
但齐景轩身在京城,与这哑巴素不相识,又怎么会知道这点呢
不仅如此,他还知道他箭术极好,百发百中。
除非齐景轩曾见过他,甚至见识过他的箭术,不然不可能知道这些。
齐景轩听了沈嫣的话,许久方才回神,许多原本有些不解的事情也很快想通了。
“所以……所以他不是什么刺客,他是你的同乡。”
“你对他有救命之恩,他重生之后便来了京城想要报恩……”
而等他来了京城若发现沈嫣已经死了,且京城中所有人都说沈嫣是被他齐景轩逼死的,那……
齐景轩心头一阵恶寒,身子一软,顺着床沿滑到了脚踏上,瘫坐在了沈嫣脚边。
沈嫣面露不解:“王爷,你怎么了”
齐景轩半晌无言,眼中却是渐渐泛起泪光,继而豆大的泪珠滚滚而落,一把抱住沈嫣的腿,哭得比刚才的她还惨。
“我冤,我冤哪!”
他哭喊道。
沈嫣不明所以,想将自己的腿抽出来又挣不开,只能一边给他擦泪一边问道:“王爷你……你是不是……跟我们的经历不同”
按照她和哑巴的经历,现在的齐景轩无论如何也不该认识哑巴才对,因为前世这会,哑巴根本就没来京城呢。
可齐景轩却认得他,那就是说他们曾经碰过面。
可是看哑巴的样子,分明对齐景轩没什么印象,不然他不会到现在都没提。
齐景轩颤颤地抬起一只手,比了个八,哽咽道:“八次……八次……他杀了我整整八次!”
沈嫣和哑巴均是一怔,面面相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齐景轩哭道:“我已经不是重活第一回 了,同样的事我经历了八回了!”
他说着又颤颤地指向那哑巴:“就是他,每次都是他!追着我杀!杀了我八回!把我射成个筛子!”
“我的脑袋,我的眼睛,我的脖子,我的胳膊我的腿,还有我的蛋……”
他哭得越来越惨,泣不成声。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我也是被害了啊,杀我一次还不够吗为什么要杀我八次”
“我都带上护心镜了,我都穿上盔甲了,我连替身都用上了,他还是能认出我!”
“多大的仇多大的怨哪,追到山里要杀我,追到封地也要杀我,拼着自己死也要把我杀了才行!”
“我也是被害了啊,我也是被害了啊……”
他哭的实在惨,一时连外面的阿圆都惊动了,忍不住上前敲门,问:“王爷,您怎么了用不用……”
“滚!”
齐景轩对着门外怒吼,吼完又抱着沈嫣的腿继续哭:“阿慈,我好惨,我真的好惨……”
沈嫣和哑巴一时都被他哭蒙了,心中思绪万千,只觉不可思议。
哑巴不会说话,纵然心中诸多想法也开不了口。
好在沈嫣会说话,问出了他也想问的问题:“王爷,你是说……同样的事,你已经经历了八次,还次次都……”
她说到这忍不住停了下来,看向那哑巴,实在难以置信。
说起来她跟这人实在没什么交情,若非这人额头有一片青黑印记,又是个哑巴,城中总有些顽童喜欢追着他嬉笑打闹,她怕是对他都难有什么印象。
这人若是没能在那场地动中活下来,那她所谓的救命之恩也不过是让他多活了那么一时半刻而已。
为了这些许的恩情,他便一次次地寻来京城找齐景轩报仇吗
哑巴见沈嫣看向自己,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记忆中自己只重活了这一次,除了这次之外他没有任何关于平郡王的记忆。
但他觉得平郡王说的应该是真的,因为他的确是百发百中百步穿杨。如果不是亲眼见识过,平郡王怎么会知道
而且以他的性子,若是次次都重生,次次都不记得曾杀过平郡王,那的确会追着他杀一次又一次。
可这也怪不了他吧他又不记得杀过。若是记得……
记得也不见得就会放过他。
哑巴不以为意,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只觉得平郡王一个大男人,不过死了几回就哭成这样,实在难看。
沈嫣刚才还因自己前世的经历而悲痛不已,此时却有些茫然了。
她想问齐景轩一些事情,但见他这会只顾悲哭,什么都听不进去,只能继续与那哑巴“说话”。
“你就这么直接来了京城,不怕我不认得你吗万一我根本就不记得前世的事,你今天岂不就危险了”
若真是被送进宫去,哪怕最后查清是一场误会,只怕也要脱层皮。
哑巴指了指她,又指了指齐景轩,手上又是一阵比划。
甘宁城不大,前世沈嫣和齐景轩的事情在那里传的沸沸扬扬,他虽然与她并不相识,但也略有耳闻。
地动发生时他在医馆,被埋在一片破砖烂瓦下,心中直呼倒霉,才被人救了,转眼又要死了。
谁知一睁眼,却回到了今年三月。
哑巴知道救了自己的人是谁,想到她在京城可能面临的境况,便一路快马疾驰赶了过来。
谁知来了之后却发现这里的事情跟他前世所知完全不同。
那个王爷承认是自己酒后欺负了沈小姐,还求了皇帝赐婚,两人很快就要成亲了。
哑巴不知道自己能为救命恩人做些什么,也不可能直接找上门去,说沈嫣前世救了他,他来报恩云云。
于是他就这么一直远远地跟在沈嫣身边,保护她的安全,免得她出什么意外。
毕竟这位平郡王看上去挺能惹事的,保不齐什么时候就拖累了沈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