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虽让人将惠嫔关了起来,但一应吃食用度并未苛待。惠嫔让宫人又上了些茶点,问起齐景泓最近有没有去何家。
齐景泓脸上嫌恶更甚:“早先去过一回, 外祖父又将我教训一顿。”
“我是真不明白,太子跟宁王的外祖家都对他们极为亲善,有什么好东西都先往东宫和宁王府送,平日待他们也都和和气气的,有什么事都商量着来。怎么到了我这,外祖父他们一天到晚就知道教训我,非要我什么都听他们的,稍有不对便又是一顿训斥。”
“我有时都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他的亲外孙,不然何故如此待我”
惠嫔在旁听着,面上的笑容渐渐淡了,声音中也夹了几分寒意:“何家确实不值得依托,泓儿你以后莫要轻信他们。”
齐景泓很是赞同地点头,点到一半才发现有些不对。
母妃从前即便对何家有些不满,在他面前也嫌少提及,还总让他与何家人好好相处,免得将来在朝中没了助力。怎么今日却忽然改了口风
他心中冷不防打了个激灵,从昨日到今日的种种都涌上心头,蹙眉问道:“母妃,宫里真的没出什么事吗”
惠嫔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没有。”
说着却又话锋一转,抚着齐景泓的头道:“泓儿,母妃有几句话要嘱咐你,你定要记好。”
齐景泓心下狐疑,但还是点了点头:“您说。”
“你父皇虽然儿女众多,也并不如何看重你。但虎毒不食子,他便是再如何不喜欢你,也只是冷待你一些。只要你不激怒他,不去触他的逆鳞,他便不会将你如何。”
“你如今已快十八了,下个月便是你的生辰。你那日不要到处跑,记得进宫来找你父皇,求他给你选个好些的封地,让你去封地就封。”
“你主动提出离京就封,你父皇会高兴的,定然准许,届时给你挑的地方便不会太差……”
“母妃!”
齐景泓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厉声打断。
“你到底在说什么好端端的我为何要离京就封父皇那么多儿子,全都在京城,连老七都没走,怎么偏偏就要我走”
惠嫔眼眶泛红,伸手去拉他的手:“不一样的,泓儿,你们不一样的。齐景轩一直没走,那是因为你父皇舍不得他,不愿他早早离京。但除了他,也就宁王能让他生出些许不舍。换作你们旁的任何一个年长的皇子,他都巴不得你们早些去封地,只是为了做出一副慈父的样子嘴上不说罢了。母妃是为你好才让你走,不然将来……”
“为我好就应该想尽办法让我留在京城,而不是将我赶出去,让我做第一个离京的皇子!”
齐景泓一把将她的手挥开,满脸怒色。
惠嫔也有些急了,复又拉住他的胳膊,比刚才还要用力:“泓儿,清醒一点儿吧!你留在京城又有什么用”
“前有太子宁王,后有齐景轩,那个位置是无论如何也轮到你的。你此时离京还能全身而退,倘若将来太子跟宁王斗起来,殃及到你,你怕是想离京都没有机会了!”
齐景泓只觉得莫名其妙:“他们两人斗起来干我什么事我只要按兵不动看他们鹬蚌相争,没准还能坐收渔利呢。这不是母妃你从前对我说的吗怎么现在忽然就变了”
他前头虽有五位兄长,但活下来的只有太子和宁王。那两人若也死了,他便成了长子。
何家在朝中的地位虽比不过皇后和贵妃的娘家,但也并非全无一争之力。等他成了长子,何家必然举全族之力推举他上位,那时太子之位兴许就是他的了。
至于齐景轩,他从来没将他视作敌手。
淑妃孤家寡人一个,再如何受宠也只是一介后宫妃嫔,在朝中全无势力。这也就意味着齐景轩势单力薄,除了有皇帝的宠爱之外一无所有。而立储大事是绝不可能只看皇帝的个人喜恶的,不然当初他就可以立宁王而非皇后所出的二皇子了。
齐景泓知道自己没有跟太子和宁王相争之力,但他多少还是心存侥幸,盼着能在那两人斗得你死我活时捡个便宜。
倘若将来天上真的掉了馅饼,而他却离京就封了,这馅饼砸在了齐景轩的头上,那他怕是要怄死。
惠嫔眼中泪水再也忍不住,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
她恼恨自己当初明明被何家所害,为何却因那单薄的亲缘而对他们还存了几分信任,以为他们能一心帮扶泓儿。若非如此,泓儿也不会受她影响生出这种不切实际的念想,至今仍不能看清形势。
“泓儿,”她哽咽道,“你信母妃,我不会害你的。你现在留在京城已经无用了,只会成为他人争斗中的牺牲品。与其如此,不如早早离京就封,远离这是非之地。”
齐景泓刚才就觉察不对了,此刻听他这么说,更是满脸惊疑,再次追问:“母妃,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你跟我说清楚!”
他说着看了看四周,发现房中并没有服侍的宫人,所有人都退到了门外,这在以前是从没有过的。
“你……你又惹恼父皇了是不是”
他出声问道。
惠嫔苦笑着摇头:“与你父皇无关,我只是……”
“怎会无关”
齐景泓恼怒道:“你是我的母妃,你若惹恼了父皇,他定然会迁怒于我!你快告诉我,你到底又做了什么惹他生气了”
惠嫔一怔,含着泪半晌无言,心中苦涩翻涌而出,几乎要将她吞没。
长子死后她一度十分自责,觉得是自己这个母亲没有做好,让人钻了空子,这才导致那孩子早产,从娘胎里生下来便病歪歪的,最终在病痛中离世。因此她后来对齐景泓十分呵护,恨不能将对长子所有的遗憾与愧疚都弥补在他身上,事事都顺着他依着他,从不曾苛责过一句。
从前她不觉得这有什么,天潢贵胄凤子龙孙,本就应该享尽荣华。但如今看着已经年近十八却仍旧蠢笨的儿子,她心中却生出前所未有的后悔与无奈。
她想要将如今形势掰开揉碎了跟齐景泓好好说一说,齐景泓却已没有这个耐心,甩开她走到门口,一把将门推开,将守在门外的一个宫女拎了过来。
“说!宫中这几日都发生了什么陛下为何召我入宫”
惠嫔身边得力之人要么折损在慎刑司,要么在林四死后被皇帝派人提走审问了,如今身边留下的都是些平日里不大管事的。
那小宫女被吓了一跳,瑟缩着看了惠嫔一眼,不敢开口。
齐景泓见状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将人打得摔在地上,又接连踹了两脚,厉声道:“说不说说不说!”
小宫女被踢得眼前发黑,哪还敢隐瞒,蜷着身子抱着头将林四之死说了。
齐景泓听后大为震惊,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母妃,你为何要这么做”
惠嫔脸上挂着泪痕,张了张口,最终却还是没有解释,只道:“这件事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一定要早日离开京城,不要再搅在这摊浑水里了。咱们母子是注定做不成那得利的渔翁的,只有趁早……”
“怎会不重要”
齐景泓怒声打断,折回她跟前,抓着她的肩膀用力摇晃。
“老七在成安侯府春宴出事,林四是那件事的嫌犯。你把他杀了,不就等于把这锅背到自己身上,说这事是你做的你做的,不就成了我做的”
天地良心,他跟这件事可真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直到昨日他还在别苑里跟狐朋狗友们一起笑话齐景轩呢。怎么一转眼,这口锅就扣到自己头上了
“难怪,”他喃喃道,“难怪你非要我离京,难怪你说我跟储君之位无缘了。”
“有你这样一个母妃,我的确是跟那个位置无缘了!不仅无缘,能不被你连累就不错了!”
“你……你为何要如此害我”
他红了眼睛,不明白别人的母妃都是儿子的助力,为何偏偏他的母妃却只会一味地拖累他。先是在后宫惹事生非惹恼了父皇,被降了位份。如今又莫名其妙去掺和跟自己无关之事,硬是搅和进了别人的争端里。
怪不得父皇急召他入宫,却又不肯见他,原来是在因为母妃而迁怒他!
第70章 回护 最宠爱也只是占了个“最”字……
惠嫔哽咽着摇头, 心中有苦说不出。
她也想将真相全部说出来,可是她不能。
他们母子二人早已被人算计了,根本无法抽身。何况何家如今又背弃了他们转投了宁王, 他们连最后的倚仗都没有了。现在捅破一切并不能鱼死网破,只有她和泓儿会万劫不复, 成为这场阴谋的牺牲者。
宫里的争斗从来如此,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惠嫔知道若换做自己定也会这么做, 所以她最恨的其实不是那算计了他们的人, 而是何家。
作为她的血脉至亲,何家早年害她痛失一子, 如今又背弃了她和她的另一个孩子, 踩着他们往上爬。
她一生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何家的事, 何家但有所求, 只要是她能帮得上忙的她一定帮, 可到头来……她得到了什么呢
齐景泓见她只知摇头, 却始终不肯说明其中缘由, 顿时耐心全无,转身便要大步离去。
惠嫔见状忙追了上去,拉住他还想再多说几句, 奈何齐景泓已是一个字都不想听了, 甩开她便继续向前走去。
惠嫔拉他不住,眼见他已经迈出宫门, 再顾不得其他, 边往外追边高声喊道:“不要相信何家!千万不要相信何家!”
守在门口的宫人将她拦住,她只能远远地看着齐景泓的背影,不停重复这句话,但离去的人自始至终不曾回头。
惠嫔看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 眼中泪水再次滚落,口中发出哀戚的哭声。随着那背影渐渐消失,她的哭声越来越小,最终只余一抹惨笑挂在脸上。
宫门再度合上,她在原地愣怔片刻,抬手擦去脸上的泪,缓步走回房中,独坐至深夜。
先前她还不确定皇帝的态度,今日见了泓儿,她明白了,明白了……
…………
“惠嫔怎么样了救回来没”
高峥收到消息急匆匆赶至平郡王府,不等落座就出声问道。
徐槿瑜先他一步赶到,这会就坐在齐景轩和沈嫣旁边。三人听到动静齐齐看向他,对他的问题却都沉默不言。
这反应便已说明了一切,高峥心头顿时一沉,抬手在门框上狠狠捶了一下。
“昨日六殿下回京,被第一时间带进宫见了惠嫔。我们知晓后都盼着他能从惠嫔那里问出些什么,可是……直到他出宫,宫里也没有任何消息。今日一早,却有消息传出说惠嫔薨了,是投缳。”
徐槿瑜沉声道。
高峥缓缓颔首,走到桌边坐了下来:“妃嫔自戕是大忌,她就不怕连累何家吗”
齐景轩嗤笑一声:“何止是不怕我看她巴不得拉何家下水呢。听说老六离开的时候,她还在喊着让他不要相信何家,声音可大了,一点都没避讳,隔着几道宫墙的人都能听见。”
徐槿瑜点头,补了一句:“听说阿轩成婚那晚,何太傅被急召入宫,当时惠嫔也只说了一句话,就是质问何太傅,她有什么对不住何家的如此看来,惠嫔应该是跟何家闹翻了,而且就是近来的事。”
“正因为这件事,她才下定决心杀了林四,之后更是不管何家死活,直接在宫里投缳了。”
齐景轩虽然觉得何家这是活该,但多少还是有些不解:“何家是她的娘家,何太傅是她亲生父亲,什么事能让他们闹成这样”
高峥和沈嫣对京中这些世家大族都不太了解,说不出个所以然,一旁的徐槿瑜倒是开口:“我有个想法,不知道对不对。”
“何家前两日不是传出分家的消息吗虽然眼下还没分完,但各房已经开始为自己的今后做打算了。”
“其中两房丝毫没有遮掩,非常明确地直奔太子而去。太子那边应没应还不知晓,但他们的投靠之意是显而易见的。”
“我以为其余几房定会有人奔着宁王去,可是观察两日,竟然毫无动静,实在奇怪。”
“这有什么奇怪的”齐景轩道,“他们分家就是为了避祸,既然如此,接下来要如何行事自然要仔细打算,岂能轻易动作”
高峥却在旁摇头:“这不对。”
“他们这么急着分家,说白了就是不想将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既然如此,自然要多分几篮,还得找那最结实的篮子。眼下除了太子,宁王便是最结实的那个,可以说能跟太子分庭抗礼。”
“以何家的地位,对别人挑挑拣拣也就算了,对太子和宁王岂敢挑拣这两人若看出他们的犹疑之意,又岂会愿意接纳”
“我若是何家人,一定第一时间往太子和宁王那边各投一些,以保万全。”
“他们没有这么做,那就说明……”
他说到这停了下来,习惯性地转头去看沈嫣。
沈嫣顺势接道:“说明他们先前已经有人投奔过了,但结果不太好,所以其余人不敢再轻易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