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她是骗子。
混沌本体被斩,这座神庙也濒临崩塌,谢澄抱着南星重回茫茫雪原之中,一路北上返回瀛洲。
把月主送回北斗?不可能,他抢到,就是他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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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谢澄心里美滋滋,手慢无!
第133章 前误尽释
平平无奇的春日,天外天二师兄墨澜的魂灯熄灭,长老院震怒,传讯拘仙署欲彻查此事,沈去浊对此倒不甚热络,半点儿没有失去亲传弟子的悲痛。
因为同日,北斗月主南星的死讯就传遍天下,不少人即可出发攻打月崖,却破不开月崖的结界法阵,无功而返。
沈去浊抿了口清茶,掩去眼底的笑意。墨澜虽死,却并没有令他失望。
瀛洲,谢府。
“混账!”谢恕被孙子气得心肝疼,“你再说一遍,你、你给我过来,过来!”
谢澄置若罔闻地摘取花园里新开的金系腰和碧玉楼,随口应道:“墨澜是我杀的。”
谢恕一口气堵在胸口,指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最后猛地一跺脚:“胡闹!我真是管不了你了,你连仙首亲传弟子都敢杀,还有什么不敢的!于公他是仙门中人,于私是你的同门师兄,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道义公心?!”
他慢慢抬起脸,看着祖父因愤怒而涨红的脸,忽然很淡地笑了一下。
“祖父,当年你用邪术把兄长的命换给小叔时,可曾想过道义,想过公心啊?”
谢恕像是被人迎面劈了一掌,脚下踉跄,险些没站稳。他猛地环顾四周,发觉这院中人已悉数被遣散,微松了口气,咬牙道:“你……从哪里听来的鬼话?”
他明明已将此事尽数栽在白泽零头上才对。
谢澄看着祖父瞬间失血的脸,眼神里最后一点温度也褪尽了。有些事,比如他消失那五日去了何处,比如他曾与白泽零刀锋相抵,双方却又堪堪停手,比如如何从自己“仇人”口中得知昔年真相……他永远不会说。
尤其是对南星。
谢澄信了白泽零的话,狠下心派人去深查,不惜胁迫几位德高望重的族老,才窥见当年惊天丑事的一隅。
原来当年沈留清难产而死,谢黄麟用秘术想替她向天借寿,非但失败,还遭受反噬,走火入魔,被谢家族老锁在房中,秘而不宣。那时王、谢两家正势如水火,谢黄麟之事无异于灭顶之灾。于是谢氏不得已用了邪术——换命。
换命之术,可将二人命格交换,仲霖就一直想用换命之术复活他妹妹仲蕾。但这换命之术是名副其实的邪术,换命双方必须是同源血亲,而且要自愿交换,要求极为苛刻。
谢渊和弟弟是两样的,他性子静,像月光下的深潭,对谁都温温和和地笑。为了家族兴盛,年少的谢渊又一次游历归来,面对换命的安排,只是将怀中给弟弟带的礼物递出去,默默接受。
他比不得谢黄麟重要,也没有弟弟天资出众,所以注定要被牺牲。
可笑这道疤痕埋在谢澄心底多年,剜出一看,竟横竖都是自家人捅的。让他怨也不能,恨也不能,因为谢渊是“自愿”的,因为得利者无权指摘对错。
谢澄忽然觉得很累,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倦意。他低头拨弄着怀里的花枝,花瓣柔软,让他无端想起屋里那人睡着时的侧脸。于是冷硬的眉眼,便不自觉地松了下来。
“祖父,”他开口,声音里有种疲惫的平静,“一个连自己骨肉都能权衡着舍弃的家,就不必再对我院子里的事指手画脚了。我做事有我的规矩,该杀的,我不会留;不该动的,我也不会碰。”
他虽杀了墨澜,却没有伤害其他仙门弟子,只抹去他们这段记忆。他虽不再秉持纯钧至纯至善的道,却依旧能守住是非善恶的界限。
“我劝过墨澜,他不听,非要从我怀里抢人,那他只能死。”谢澄眼神冷峭,向前略倾了身道:“至于南星的下落,祖父大可抖落出去,哪怕仙门百家齐攻阆风院,也休想将她从我身边夺走。”
谢恕望着眼前人,喉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这真是他那个会蹲在廊下喂麻雀、被他训了会梗着脖子冲他笑的孙儿吗?从什么时候起,那身少年意气被磨成了这副……这副寸土不让、遇神杀神的冷硬模样?
视线触及他臂弯里娇艳欲滴的牡丹,又想起谢澄藏在院中的大麻烦,谢恕只觉得一股浊气直冲头顶:“你眼里除了那丫头,可还容得下别的?!师门不要了,家不要了,连我这个祖父,你也不要了?!”
“我在乎南星,也在乎仙门。”他终于开口,“所以我可以容忍北斗的存在,却不会允许它破坏仙门秩序,这是我的职责,不因任何人改变。可我也是人,是人,就会有私心,有私情。”
“法不容情!”谢恕直言,“你既然已经知道你小叔的事情,就好好看看,他囿于情爱沦落到何等下场。”
谢澄心道不一样的。
“南星她……比谁都清楚我的心意,却从未用以爱相挟,让我为难,更没借它插手过仙门任何事。她活得坦荡,如今更是为阻止混沌之祸才昏迷不醒,难道仙门要趁人之危,做这小人吗?”
谢澄眼底那点强压的波澜终于泛起:“我能处理好仙门的麻烦,也能守好我院子里的人。这两件事,我可以同时做到。前提是——您,和所有人,都别逼我在这两者之间做选择,因为我选的答案,你们不会想看到。”
谢恕还欲再劝,却怎么都张不开口,混沌苏醒之事还是谢澄前几日在仙门中提出的,若他不说,大家都以为混沌只存在于传说中。
暂时阻止一场灭世浩劫,南星此番功在千秋,即便以前她真逞一时意气做了不少错事,但跟她积累的功德比起来,太过不值一提了。
只因血脉,沈去浊何至于抹杀她的功绩,又将人逼上绝路呢?他还是南星的亲舅舅呢!逼来逼去,结果逼出个名声赫赫的月主,逼出个和仙门对着干的北斗,哎,他都不想说。
谢恕为这命途多舛的后辈长叹一口气,连带着对沈去浊也横生怨气。
多好的孩子啊,倘若留清还在世,这孩子应当跟沈酣棠一样在仙门长大,说不准还跟兆光青梅竹马,也就没有后来这些糟心事。
望着孙儿离去的背影,谢恕闭上眼。
南星叛出仙门后,谢澄整个人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五年煎熬,失而复得,那根弦已经紧到了极致,轻轻一碰,恐怕就是箭出弦断,伤人伤己。
谢恕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连叹三声“造孽”。
谢渊之死是他的一桩心病,儿子和孙子他一个也舍弃不了,偏生他年岁已高,不能将自己的命换给二儿子,否则也不会……
这些年来,谢恕将亏欠与愧疚尽数补偿在谢澄身上,他这些年对孙儿的纵容,何尝不是一种赎罪?南星的事,他本就心存不忍,如今见谢澄这般模样,更是不忍再加苛责。
左右谢澄心里还是有分寸,虽然寸步不离守着南星,但处理仙门公务丝毫没懈怠,还抽空率人把逃窜到蜀州的其余猎仙客一网打尽。
随他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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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澄刚绕过屏风,迎面一个金丝软枕就砸了过来。他也没躲,任由软枕落在胸前,才伸手接住。
抬眼望去,南星拥被坐在床上,洛神珠色的裙摆散开如榴花,脸颊却比裙色更艳,不知是裙钗衬得,还是……气的。
他将软枕轻轻放回矮榻,又把怀中的金系腰与碧玉楼一枝枝理好,插入青玉花樽。做完这些,他站在原地,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沉默在房中蔓延,只听得见彼此轻微的呼吸声,良久,他才低声道:“醒了?”
南星没理他,又一个枕头砸过来。这次谢澄稳稳捞住,走近床边递还给她,毕竟一共就两个软枕,她没得丢了。
南星已换下大红狐裘斗篷,只着一件洛神珠色红裙盘腿坐在床上,裙摆散开,像一朵盛放的榴花x,脸蛋也染着绯色,不知是裙衫映衬的还是气的。
谢澄知道她在生气,外面床上送来的早膳她一口没动,但他不想放她离开。可站在南星面前,他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若她执意要走,谁又能拦呢?
见他眉眼低垂,气息沉郁低落,南星气笑,扯着裙摆道:“我都没说什么,你还敢不高兴?来,你说说,我这身衣服是谁给我换的?”
谢澄帮她沐浴更衣时她神智已逐渐复苏,眼见着谢澄给自己换了这身漂亮衣衫,天知道她有多尴尬!现在她见到谢澄就会想起他替她擦洗时专注的样子,根本没法心平气和地交流。
“……”谢澄后知后觉意识到些什么,耳廓瞬间红透。
他那时以为南星已经……这才想要帮她整理遗容,谁知竟是误会一场,南星非但没死,甚至全程是……清醒的。
他心绪翻涌,面上却强自镇定,这淡定的神情落在南星眼里,就是无动于衷。
他无动于衷?南星一把扯过被褥将自己罩进黑暗里,恨不得世界在此刻毁灭,好让两人把此事忘得干干净净。
谢澄注视那蜷在自己床上的鼓包良久,也不禁以手掩面,盖住涌上面颊的滚滚热意。
二人都在回顾。
谢澄本以为她生气是气他自作主张,不将她送回月崖反而拐来瀛洲,结果是因为这件事。
谢澄唇角轻轻勾起,走到床边,隔着被子摸了摸她的脑袋。
南星从被中钻出来一把拍掉他的手,她头发乱糟糟,脸被闷得更红了,抬手掐起一道遗忘咒就点向他眉心。
谢澄侧身避开,无奈道:“我已经忘了。”
南星冷笑,他觉得她会信吗?
“你怎么那么不听话?说别担心、不许来,没一样做到的。你要是乖乖听话,就不会有这种事情。”
谢澄边躲着遗忘咒边道:“轩辕一直在嗡鸣,我担心你出事,再者说,混沌是三界公敌,诱杀祂不是北斗私事,你可以告诉我,我们一起商量对策。”
南星心说:我准备干票大的,当然不能告诉你了。
掌心的金色咒文逐渐黯淡,她收回手,眸光轻闪,熟练地岔开话题:“也算误打误撞,提前告诉你就没有这么逼真的骗局,骗不到混沌。”
这话她倒说的是真心话,诡诈如混沌,轻易被骗到,很大一部分是谢澄的功劳,如果谢澄没来,混沌起码要亲眼见到有人破坏她尸体才会放心,虽然这在她计划之内,但少受些皮肉之苦她也愿意得很。
她抬眸,正撞进谢澄深邃的眼底。
该不会暴露了吧?南星垂眸,错开目光,正暗自思索时,脸颊被人轻轻捏住。
她又侧过脸,只见谢澄用指腹轻蹭她的面颊,他抚摸的动作很轻,甚至有些小心翼翼,似乎在确认眼前人是否是活着的。
他指尖甚至在轻微颤抖。
南星顿时哑了火。她想起一路上谢澄的死寂,神庙中发生的事情,还有那场如真似幻的梦境,也稍稍有点后悔,只是稍稍。
正这样想着,南星忽然瞥到窗边一撮雪白的绒毛,连忙推开身前阻挡视线的人,发出一声惊喜的低呼:“小裕奴,你长这么大了?”
被无情推开的谢澄:“……”
他摩挲着沾了她气息的指腹,面无表情地看向花窗。
雪虎熟练地用圆脑袋顶开窗,雄赳赳地跳进屋来。它正值壮年,身形高大矫健,比寻常山林猛虎还大好几圈,性子顽劣又闹腾,连谢澄都常常拿它没办法,更别提旁人。
雪虎昂首扫视自己的地盘,很快捕捉到那道熟悉的气息。谢澄招手唤它,雪虎却当没看见,兴奋地扑向床边的南星。
就在即将落进那盈着冷香的怀抱时,它被人拎住后颈扯回地上。
雪虎忿忿回首,发现谢澄冷冷盯着自己,登时缩起脖子,不敢造次,只迈着傲娇的步伐凑到床边,讨好地蹭了蹭南星的掌心。
湿热的虎鼻蹭在手中痒痒的,南星被它逗得展颜。
逆子。谢澄在心里默默给雪虎记了一过。
等裕奴撒欢陪南星玩了许久后,谢澄轻拍虎脑,赶它出去。裕奴却舍不得南星,在房中徘徊,最后还是被谢澄半哄半胁迫赶了出去。
南星揶揄道:“哪有当爹的把儿子扫地出门?”
“它太碍事了。”谢澄很绝情。
陪雪虎玩这半天,南星有些饿,谢澄离开阆风院去着人准备午膳送到房中来,他并没有走太久,可回房时,房中已是空无一人,惟余满室冷香。
他指尖在掌心攥出血来。
不过半个多时辰,谢府已被翻了个遍。结界完好,可南星就像凭空蒸发了一样。
谢澄站在空荡荡的房里,脸色一点点白了下去。
他靠在柜旁出神,心里空得发慌,却不觉得意外,她总是这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五年前大婚日都走得毫不犹豫,如今也不会为他停留。
谢澄想找点东西把心里的空填上,撑起身去拿酒,一抬眼,动作却顿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