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纱纸的遮挡,原本和煦的光登时变的刺眼。原本眼睛就见不得强光的南星因痛瑟缩了一下,但很快调整好,佯装没事儿。
谢澄却捕捉到了她的小动作,连忙起身挡住破损的窗洞,闭着眼平息翻涌的情绪,最终认命般叹了口气。
他拿起舜华翎走到南星身后,轻柔地将其覆在她阖起的眼上,绕到脑袋后打了个垂绦结。
简约而飘逸,是南星系惯的那种。
南星却晃晃脑袋,似乎已料到谢澄的系法,任性道:“我要双耳结。”
谢澄冷笑:“要命还是要双耳结?”
循着声,南星仰首道:“我要双耳结。”
“做梦。”谢澄拂袖离去。
不过半柱香,谢澄便端着碟热气腾腾的栗子糕和一碗鸡汤回来,还送到茶案上。
南星摸索着伸出手,险些撞翻滚烫的汤碗。幸好谢澄反应快,及时将汤碗挪开。
谢澄自己生自己气,站在南星旁边天人交战许久,还是端起鸡汤吹凉,然后慢慢送到南星嘴边。
南星乖乖啜了几口,任凭谢澄将勺底的鸡汤倾倒向舌尖。
很快,一碗鸡汤见底。南星拿着温热的栗子糕心满意足吃起来。其实仙士不吃东西也饿不死,但会有饿的感觉,且南星嘴巴很馋。
谢澄静静看着她一口接一口,一个接一个,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满足。心中被剜除的空缺,被慢慢滋生的情绪点点填补。
他总觉得,南星眼睛受伤后性子恬静不少,乖巧到令人患得患失。
也许是错觉吧。
如果南星不是白泽零的女儿就好了。
如果能一直像这样把南星留在身边就好了。
这个念头盘桓在谢澄脑海中,挥之不去。
等南星将一整碟栗子糕吃完,谢澄勾了勾左手食指。
随着他的动作,南星似乎被无名之力牵引,强行被拽直谢澄面前。
她用力扯着右手抗衡,却听谢澄说:“无用功,这契约法宝可帮我约束你的行动。你的性命也握在我手里。总之,别动歪心思。”
因为南星看不见,谢澄可以堂而皇之地打量她的神情。她因心绪起伏而跳动的颈脉,她生气时微微撅起的唇珠,还有她淡漠的、不肯妥协的神情。都被谢澄尽收眼底。
等谢澄说完,南星居然立刻不再挣扎。只是紧紧咬着下唇,显然气得不轻。
南星倔强地昂着头面朝谢澄,用力将他推开。自己“蹬蹬蹬”跑回软榻上。路过屏风时脑袋还直直磕到架子上,撞的她捂着头。
跟在南星屁股后面的谢澄拉开她的手去查看伤势。所幸没破皮,只是有些红肿。
南星毫不留情地将他甩开,躺回软榻上用蚕丝被将自己蒙住。摆出与谢澄隔绝开来的架势。
她心中暗骂谢澄是个混蛋。
要不是为了救他,自己何必放弃顺顺利利的原计划,还受这么重的伤?结果他倒好,把自己关在这里,还趁她昏迷绑上契约法宝,管她比管犯人都严。
南星默默发誓:再救谢澄她就一辈子得不到混沌珠!
谢澄盯着床上隆起的鼓包,挫败地垂下头。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对待南星才好。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周全的处理方式。
两人无声对峙时,房x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谢澄以为是纪茯苓,便允其进来。
谁料却是络腮胡风风火火地推门而入,不等谢澄阻拦,他便高声禀报:“少主,羽廷他们出事了!您快去看看吧。”
谢澄第一时间关注帷帐中人的反应,只见南星已经沉默着坐起。红色的长带更衬得她面白如纸,纵然眼睛被舜华翎遮挡,依然透出惊人的寒意。
第48章 真心假意全在君心
南星拎起床脚的长生剑做拐,拄在前方探路,朝络腮胡走去。
失明后她看不见死物,但因为已达化丹境,所以能通过神识捕捉到灵气,以及身负灵力的仙士们。只是比较模糊。当然,也能看到妖。
她冷声问道:“那沈酣棠呢?”
仙门内很少有人不认识这位万千荣宠于一身的大小姐。络腮胡也是老油条,见谢澄严峻的神情便知自己闯祸了。
他眼珠子滴溜在两人间转了几圈,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沈小姐无大碍,我只是来请少主拿个主意,羽廷……”
络腮胡还未说完,南星便瞬间移动到他面前,死死掐住他的脖子。
络腮胡被南星掼在地上,同为化丹境高阶,他在南星面前却毫无还手之力,这不可能!
谢澄暗自讶异。
大轻功落花流水。她何时学会的这个?
谢澄有种不太妙的直觉。失明之后的南星,仿佛更强了。不,也许和失明无关。南星现在有种“反正你已经知道我不是好人所以破罐子破摔懒得再演”的无所谓。
细细想来,天下间仿佛没有南星不会的咒律,只怕伽蓝掌门的亲传都难以望其项背。南星总能快速掌握在天外天刚学的东西,就像早已知晓一样。而且即便基本功垫底,她也没有焦虑,只是烦躁。
往日被忽略的细节你追我赶般涌上心头,谢澄不可置信地望着南星,眼底染上薄薄一层恨意。
她一直都很强。
她在装不会,她骗了所有人。
谢澄自嘲而笑。
或许,从天外天初见开始,南星就带着满身秘密和目的。
他们坦诚相待的时光,居然只有鬼市初遇时脸戴无常面具相互试探的那半夜。
何其可笑?
谢澄勾手,在月缚的法则约束下,南星被迫松开手。纵然抗拒,她还是被谢澄箍在怀里。
络腮胡终于得以顺畅呼吸,他刚真是吓瘫了。他家少主喜欢的这姑娘,也忒恐怖了吧。
南星被限制行动,却牵挂沈酣棠的安危,狂锤谢澄他却也不理不躲。这种冷暴力把南星逼急了,硬扛月缚的限制扑到谢澄怀里冲着他大臂狠狠咬了一口。
血腥味在舌尖溢开,谢澄这家伙的肌肉硌得南星唇齿发涩。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可她执拗地咬定不放。
络腮胡刚想冲上去保护少主,却见谢澄面不改色,坦然地将南星紧紧抱在怀里,任由她咬着自己。
那双黑曜石般璀璨的眼眸被恨意夺去光辉,谢澄却越抱越紧,越抱越紧。
二人紧紧相拥,谢澄把头埋在南星的颈间,温暖又熟悉的芬芳令他彻底丧失理智。谢澄死死咬着下唇,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那么颤抖。
“你对我是假意,凭什么对沈酣棠是真心?要骗就一起骗,这不公平。”
“南星,你怎么能……怎么能对我这么狠心?”
滚烫的泪珠滴落,滴到南星颈间的肌肤上。那里的皮肤细腻而敏感,这滴“不速之客”的到临,令南星松开了咬着谢澄大臂的嘴,心底居然冒出愧疚的情绪。
他哭了。
南星惯来吃软不吃硬,她直直站在原地,任由谢澄抱着她发泄痛苦。南星想拍拍谢澄的背安慰,可手臂抬起,最终还是没有落下。
她想说:我对你也是真心的。
只是南星和沈酣棠间没有隔阂没有仇恨没有立场相悖,更没有前世今生的爱恨交织。南星能够坦然地拿沈酣棠当朋友,却无法对谢澄全心托付。
无人比南星更明白谢澄骨子里的决绝与冷漠。
她不敢赌,她输不起。
谢澄很快调整好状态,只是声音仍旧闷闷的:“在我想好怎么处置你之前,乖乖待在我身边,我就答应带你去见他们。”
南星沉默许久,低着头道:“好,我不乱跑。”她摇摇手腕上只有她和谢澄能看到的银色长绳,小声嘀咕:“有这玩意儿在,我也跑不掉。”
谢澄拉住南星的右手,将长生剑挂回她腰间,月缚在二人间架起隐秘的桥梁。南星失明,只能顺从地跟着谢澄走,让他做自己的眼睛。
络腮胡连忙转过身去带路,再迟点,他生怕自己藏不住碎裂的神情。
南星有谢澄从旁指引,又能靠神识看清楚身负灵力的仙士们,这一路也未有磕碰。
七转八拐,绕的南星彻底失了方向。终于到了伤鹤营,南星看不见宏伟大殿内的装潢,却能捕捉到那一排齐齐躺在地上的熟悉面孔。
沈酣棠、谢羽廷、高喻夏、燕决明四人浑身是血,重伤昏迷。亦岚却被拘仙署的人死死压住,跪在一旁。王进宝斜靠在软垫上,纪茯苓正在为他包扎。
见此情景,南星第一反应居然是松了口气。
能看见就好。
能被她看见,至少说明……不是死物。
但南星无从得知,有四具尸体被堆在角落,驭妖司和拘仙署的人正在验伤。
谢澄和南星手牵手自大殿门口走入,顿时吸引了伤鹤营中所有人的目光。
除了忙着行礼的谢氏族人,其他人无暇顾及二人亲昵的举动,全都皱着眉,上下打量南星。
她太引人注目了。
原本的纯白色素衣被换掉,谢澄着人为她买了身莺黄色的长裙。水朱红色的发带,鲜艳明亮,在脑后挽就双耳结,显得生动俏皮。
色彩碰撞,带来极大的视觉冲击。即便如此,也无法为那张苍白的面庞增添气色。南星五官中唯一柔和的部分被遮去,只觉冰霜降临,拒人千里,不容亵渎。
刚包扎好伤口的王进宝单腿蹦着跳到谢澄和南星面前。
“姐们儿你这是咋弄的?被妖怪把眼睛打肿了?嘿,还拿块布遮上,我们又不会笑话你。”
谢澄咬牙切齿道:“闭嘴。”
南星却笑得莞尔:“瞎了。”
王进宝打趣人的话在嘴边转了几圈,最后生生咽了回去,差点没给自己噎死。
“啊,哈哈,你瞧我这。你这带子挺漂亮的哈,遮着挺好,看着威风。”
伤鹤营中除了之前兽潮中受伤的伤员,还有许多来探望友人的天外天弟子。其中许多人都认识南星。
一时间,关切、惊异、心疼的目光自四面八方袭来。
除此之外,还有被推至顶峰的畏惧。伤鹤营中,竟慢慢出现压抑的抽噎声。
“会死的,我们都会死的。”
“连内门弟子都伤成这样,我们不是去送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