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州一战后,她的土狗木雕直接开裂,修复不好。皇甫肃沉默很久,说这意味着南星积攒的业力超出了法则的承载极限,木雕不堪重负,自然崩坏。
总之,因南星的带飞,他们这支队伍提前锁定了冬考之首,完全没有给燕决明留有发挥的余地,可怜他在藏经阁中日以继夜、夜以继日地苦读。
皇甫肃吐槽说,这是他有生之年来,见过最无聊的冬考。
无聊就无聊,南星只想赢。
当年最熟悉仙门公务的是沈去浊,可最后还是由沈留清担任仙首,原因无他,因为沈留清最强。
如此看来,仙首最重要的是实力,而非资历。
这下她和吴涯都当过冬考之首,寒梅大比就成了两人必争之地。虽未明文规定,但人人心知肚明——寒梅魁首,当为未来仙首。
谢澄起初惊讶,但很快接受了这件事。凭南星的天资,没有野心岂不浪费?仙首之位,她当得起。
但,他问的不是这种打算。
她真是个木头。
“还有其他打算吗?”谢澄循循善诱。
她撩起床帏,眼神示意谢澄坐到床上来聊。
“这不合规矩,我站着就好。”谢澄没有动
“你在天外天破的规矩还少吗?皇甫长老都打算为你重新编撰弟子守则,好让他少气掉几根胡子。”
“……”
“再说,你现在守规矩是不是晚了点,刚刚……”
“停!”为了防止她说些令人面红耳赤的话,谢澄连忙脱靴上床,堵住了她的嘴。
这次用的是手。
南星眉眼弯弯,好整以暇地盯着他。
谢澄刚松开手,就听她说:“上次我醉酒轻薄了你,这次就当是补偿你,以后不许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正想问她要个名分的谢澄:“……哦。”
南星侧身靠在床头,就当没看见他失望的神情。她无意识攥了下手掌,先前被厘魂刀划破的伤被千愿灯治愈,可每每想起,那地方还会隐隐作痛。
她知道谢澄想要的是什么——确定的关系、安定的生活、稳定的感情。
这些,现在的她通通无法承诺。
不除掉混沌,她甚至不放心留谢澄在身边。万一哪天她一觉睡醒,发现谢澄死在她手里,而她全然未觉……她不敢想,也不敢赌。
可看着他难掩落寞的样子,心尖还是软了一块,所以暂且给了句算不得承诺的承诺。
“师兄,我想做个没有争议的仙首,你能明白吗?”
谢澄微微一怔,随即,眼底重新亮起细碎的光。他唇角慢慢扬起,郑重道:“好,无论你作何打算,我都支持。”
原来她是因为这个才拒绝他的——
未来仙首的人选,都是综合考量天外天内门弟子、三大世家,还有现任仙首的意见。谢氏的选择,占了五之其一。
若他和南星的事情早早定下,只怕会有闲言碎语。
得她一句承诺比破镜还难,虽然说得模棱两可,但对他而言,已是万金不换。
他的气是消了,南星还气着呢。她拉起下摆,露出红肿的脚踝,打量完伤势后笑意敛尽,平淡无波道:“话说完了,送我回去吧。”
说罢她放下裤腿,作势要走,却被谢澄攥住脚腕。
“怎么肿成这样?”谢澄单膝跪在床尾,轻轻将南星的右脚搭在他大腿上,细细端详伤势,“入通灵境后几天,本就四肢疲软,你还爬高乱跑,不受伤才怪。”
随即,他掏出一个紫色胖肚葫芦瓶,从中倒出泛着薄荷香的冰片,边说着会有点凉,边把冰片敷到扭伤的地方。
“嘶。”不光凉,还很痒,南星倒吸一口冷气,“这要敷多久啊。”
“敷到冰片彻底融化为止。”谢澄帮她揉着小腿肚活血化淤,不由讽道:“去见谁了?把自己弄这么狼狈,看来他克你啊。记住今天的疼,以后别碰面为好,避祸。”
南星手撑在身后,睨他一眼:“都拜你们姓谢的所赐,还好意思说。如果不是你小叔那么……扭曲,我何必摸黑翻墙?如果不是你摔进池塘,我怎么会预判失误,扭伤了脚?你自己说说怪谁。”
谢澄没料到,她居然就大大方方承认了清照阁的会面。但情况好像跟他想象中的“夜会情郎”不同。
“扭曲?他做什么了?”谢澄当场变了脸色。
打算把那段离谱至极的对话烂在肚子里、恨不得把谢黄麟灭口的南星:“……”
“现在没事了,他当时定住我,然后拿走了我腰后的长生剑。”南星言之凿凿。
谢澄陷入沉默。
这沉默一部分来自于对自己“眼神有问题,想象力丰富”的无语,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你确定,他抢走了长生?”身为神剑惊鸿的剑主,身为谢氏家主,谢黄麟大老远跑来华州,抢晚辈的剑,横竖听着都离谱。
南星隐去前情,只说:“你小叔对留清前辈有些旧情,长生剑是他俩一起打造的,他拿走,也算物归原主。”
孰料,谢澄竟直截了当地点破:“不止如此吧。因为你和沈前辈有几分挂相,所以他才对你青眼有加。他走了吗?”
“我已经解决了。你别这样。”她不理解,谢澄是怎么凭三言两语,猜出她隐瞒的部分的。她之所以不肯说,就是怕他这幅要找人算账的架势。
冰片彻底融化,谢澄找出干净丝绸把她脚踝包起来。
南星啧了一声,“你没有纱布吗?”谁家包伤口用绸带啊。
原本沉着脸的谢澄被逗笑:“你财迷成这样,连块布都舍不得。现在剑被别人拿了,不报复回来,晚上估计都睡不着。”
他还没告诉她:那剑鞘是纯金的,而且是用品质上乘的羽毫金制成,轻如木料,价比隋珠。
要是她知道,肯定比他还急着去找谢黄麟算账。
“拿走就拿走吧,刚我把他骂了一顿,但愿x你小叔耳背没听清,否则到时候极力反对我当仙首怎么办?”
谢澄被她这副后知后觉、暗自懊恼的样子逗笑,歇了去找谢黄麟的心思。万一到时候真撕破脸,影响了南星的前程,她估计就把他撕了。
原来全是误会。她根本不喜欢小叔。想起自己方才借着酒意,压着她讨吻的孟浪行径……实在过分。
他轻咳几声,余光悄悄观察,见她面色酡红,甚至带着几分慵懒的惬意,未见被冒犯的不虞,心下稍安。
指尖揉着她酸麻的小腿,谢澄出了许久的神,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所以不是他。那你情天里的另一个人是谁?”
不是谢黄麟,还跟他长得很像……不可能,她总不可能认识他亡兄吧。
南星正眯着眼,安然享受免费的按摩服务,常年习武的人对力度把握及其精准,驱除疲劳之余还很舒服。
忽然听这么一问,她睁开眼,正撞进谢澄
那双潋滟的桃花眼里。见他给她按摩的专注样子,那句“怎么又问”噎在嗓子里,到了也没说出来。
她垂下眼帘,轻声答:
“一个故人。”
“哦?”谢澄笑意不达眼底,“该不会是什么两小无猜、微末相扶的邻家兄长,还是萍水相逢、年少情深的天降郎君?”
他手下力道重了几分,冷哼一声。
“结果他英年早逝,亦或与你分道扬镳,你孤身入仙门,遇到了我,打眼一看——疑是‘故人’来。”
“……”
第93章 茶狗师兄木头师妹
南星心道:确是故人来。
但,不是郎骑竹马来,不是一见误平生,而是初遇便结下梁子、分庭抗礼的政敌。
谢、崔两家的确是同进退的盟友,可这情谊随着崔白鹤的早逝告终。
崔白鹤钦定的继承人心太软,即便有谢澄明里暗里的帮衬,上位没多久就被人篡权夺位。
于新任崔家主而言,谢澄曾是她最大的绊脚石;于谢澄而言,她逼死了自己故友留给他的、仅存的念想。
家主不擅武力,更喜钻营,作为她最看重的心腹,南星得到了至高无上的殊荣与权柄。在其位,谋其政,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她理所应当同仇敌忾,和谢澄势如水火。
但,她其实也没有那么讨厌他。
所有人都说,谢澄对她,总是一退再退、一让再让。以往雷霆手段的人,在有关她的事情上,却总举棋不定。就连争执过后,还会亲手扎个秋千示好。
谢澄还给谁低过头?从未。
其实他秋千扎的很精巧,只是她不肯荡。毕竟那样无忧无虑荡秋千的时光,于她而言,早已一去不返,不堪回首。
南星垂下眼睫,蓦地怀念起那架秋千来。
“被我猜中了。”谢澄幽幽道。
南星恍然惊醒,眼前人与忆中人在眼前如水波交融,恍惚难辨。她无奈道:“别胡思乱想,我小时候连个朋友都没有,哪来的什么竹马和意中人。”
谢澄挑眉:“就算有我也不怕,总归是比不过我,你迟早会移情别恋的。”
南星一怔,旋即扶额:“你够了。
真按他设想的来,他俩成什么人了,她一世英名岂不毁于一旦?
“谢澄,你少看点话本子吧。”
“我只看剑谱,从不看话本子。”
“那你哪里编出这么一串乱七八糟的无边风月来?”
“托你的福。”
“……”
嘴上说着不怕,但横竖从她嘴里套不出那位“故人”的丝毫痕迹,谢澄又默默生起闷气。
这气生得荒唐,偏偏对着绝不能发作的人。于是成了困兽,在胸腔里左冲右突,最终却只敢啃噬自己的骨血。
那些细小的不快被反复咀嚼,在寂静的深夜里发出细碎的声响,无休无止。直到她递来一个眼神、一句软语,这漫长的自我凌迟才得以赦免。
世上竟有她这种人——总能第一时间发现旁人隐晦的不愉,却又从不肯哄。
敏锐,但无情。
年年复年年,说不定他早早就被她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