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就不能行了?”葛招娣道:“你手抖啥?赶紧往药里放啊!”
尤三妹吓得魂飞魄散,之后便开始偷偷把药倒掉。
没过多久,林梅就带着她男人李恒来串门子。
李恒很懂人情世故,只消一顿饭一顿酒的工夫就令陈劲生跟他称兄道弟,陈家人也都很喜欢他。
陈劲生跟他总单独去吃饭,尤三妹倒也觉得不错。
人家李恒有正经工作,可比陈劲生外头认识的那些混混朋友要好。
陈劲生还因为李恒对尤三妹逐渐多了话儿,不提林梅,只夸他哥们儿李恒。
怎料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的过了几月,却在风平浪静的一日迎来巨变!
那李恒实是个驴粪蛋表面光的主,在外头欠了好多高利贷。
在林梅的鼓吹下,他竟蓄意将陈劲生灌醉骗他签下了债务转移书!
债主是些亡命徒,抄着家伙就上了门。
那天,尤三妹才恍然顿悟,她好像从来都没真正认识过这些人——
素日以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为原则的陈劲生像是条疯了的黑狗,纵使被人捅了数刀还使劲往上扑。
二哥三哥都是不爱说话的木讷人,那天也红了眼,有刀拿刀、有棍拿棍。
可那些人手上全是带着人命的,谁都不怕这个,不消半小时的工夫,陈家便血流成河!
不好卖的婆婆也没逃过个死,尤三妹和嫂嫂们则全被拍了迷糊药塞上车。
大嫂二嫂体格子好,半路就醒了,听她喘息不对像是又犯了病,拼尽全力不断撞起车厢。
尤三妹终于恢复意识的时候,她们俩因为彻底将那些人激怒,也被弄死了……
哀莫大于心死,巨大的悲痛下,她再也承受不住,当场心梗而亡……
“啊!”
忽然,尤三妹脸上又是一痛。
记忆被中断,她立马大叫:“二嫂二嫂!不用了不用了!”
“我能自己喝的,真的!”
“……?”
葛招娣眼珠子都要脱出来,唯恐自己耳聋了,“你说啥?”
自从发现尤三妹会偷偷倒掉药以后,想让她喝简直比登天还难!
每回都得折腾好久,喝一半还得撒一半。
第2章 陈黑狗
尤三妹艰难地挤出个笑,哆嗦着手要接碗,“我说我能自己喝,不用您喂。”
葛招娣懵了吧唧地看向杨翠莲。
尤三妹看着药汤子,只觉得还没喝嘴里就发苦了,却是为了上辈子众人惨烈的结局。
一咬牙,仰起脖子就咕咚咕咚全灌进肚。
他们都是各自有毛病的人,也好像全都只看到了彼此的毛病。
一来二去,芥蒂丛生。
旁人便轻轻松松就能趁虚而入。
酿成上辈子的惨剧,跟所有人都有或多或少的关系。
但这不重要了,他们全都活过来了,她也全都看清了!
她的混混男人陈劲生,就算再愚蠢再不务正业,心也不是歪的。
越是危急时刻,越能考验人性。
他可以为了家人豁出命去,足以证明他是个响当当的汉子。
她的嫂嫂们说话难听又泼辣,在性命攸关前却奋力抗争,宁可壮烈的死去,也不残破地苟活。
婆婆是个好强的闷葫芦,眼里揉不得沙子,从陈劲生小时起就不喜欢他,母子关系僵得很。
可却因陈老爹的遗言,一直含辛茹苦受累不讨好地养着他,娶了个病秧子媳妇儿以后也没咋样,还找了大夫给看病喝药。
她要喝药!
她要好好养身子,她要长命百岁。
她要让这个家的芥蒂隔阂全打破,拧成一股劲,抱成一团,绝不会再受歹人利用迫害,过上安稳和美的日子……
尤三妹一滴不落地喝尽药,最后还使劲倒了倒,再一咂么嘴,“……甜的?”
葛招娣当即叉起腰,十分得意地用鼻孔看着杨翠莲,“瞅见了吧?我就说往里头放点糖管事儿吧?”
“这不跟咱家那仨崽子一样么?怕吃苦的。”
尤三妹心头咯噔一声。
家里共有两个小子和一个丫头。
陈浩北是大房的小子,陈浩南和陈圆圆则是二房的一个小子和一个闺女。
陈浩北七岁,浩南和圆圆一个小大哥一岁,一个小两岁多。
陈劲生的大哥二哥是双胞胎,都才到而立之年,结婚的时候也差不多。
上辈子陈家发生惨祸时,浩北浩南去上学了,圆圆则被邻家姐姐带出去玩儿了。
尤三妹都不敢想要是等他们回到家以后会是啥反应,往后的日子又得咋样过下去……
杨翠莲嗤道:“行行行,就属你大方成了吧?”
“你要是真大方,以后就把俩崽子份的糖全给这病秧子好啦!”
葛招娣瞬间吊起眉梢:“凭啥?妈亲口说叫咱俩嫂子轮流照看…那东西也得轮流出,不是吗?”
她们俩从来都是这样,没啥事就爱对付两句。
不过急眼干仗的时候很团结,桌子要一起掀,男人也要一起骂。
陈家是寡母带大三个儿子,陈劲生七岁的时候陈老爹没的。
两个大嫂吵着分家干仗的次数是不少,但最后却都不了了之,像是火气泄了就得了。
死过一回以后,尤三妹才突然看清,她们最终都是逃不过心软的善良人。
纵使不平衡,也更怕分了家由着婆婆带着这不中用的三房,一个混混、一个病耗子,没两年就得累死。
她们的男人都得没了娘,崽子们也都得没了这个仅剩下的奶奶。
杨翠莲比葛招娣语调又高几分,“是轮流照顾没错,但放糖这事儿是不是你提出来的?谁提出来的谁负责!”
尤三妹回过神,立马道:“大嫂二嫂,不用的,往后药里不用放糖了。”
“我能喝的,没事儿。”
她不喝药本来就是被林梅撺掇、加上误会了她们私下的谈话,跟药苦不苦没关系。
杨翠莲拧着眉打量尤三妹几眼,“你今儿说话咋突然这么痛快呢?平时都不敢正眼瞅人,缩缩个脖子,就跟我俩能把你吃了似的!”
葛招娣跟着附和,“就是的,呿,就算我俩真吃人,也不会吃你这种人吧?身上这二两肉连塞牙缝儿都不够!”
尤三妹弯起眼:“成,那我打今儿起就好好吃饭,好好吃药,争取早点能给嫂子们塞牙缝儿!”
“!”
这话一下就把两个泼妇似的人物给整不会了。
她们赶上木讷的男人,木讷的婆婆,哪里听过这种讨好的话?
一个瞅起房顶,一个瞅向门外,脸上都写满了别扭。
葛招娣抽搭着嘴皮子道:“真是没瞅出来啊,你还、还会这一套呢?”
杨翠莲彪悍的脸隐隐透出几分红意,梗着脖子道:“你、你个病秧子别以为耍这种花招,以、以退为进就能哄得我把浩北的糖给你!”
“你还是给你二嫂塞牙缝儿吧!”
语罢,便逃似地离去。
葛招娣也紧着端了药碗出去,将将出去又探了探脑瓜,挤出来句:“…把苹果吃了嗷!那可真是我从浩南牙缝里抠出来的!”
尤三妹笑着点点头:“成,我一会儿就吃。”
房中归于平静,她忍不住又看了看墙上的万年历。
视线在上头定住半晌,转移到炕尾。
挨着墙的角落,草席子卷着褥子,那是她男人陈劲生的铺盖。
自打新婚夜圆房失败,他就连一根手指头都没再碰过她了。
不过也难免,她这身子就连自己都害怕,稍微动弹得多些、情绪激动些,心口就跟压了块大石头似的喘不上气。
别说是圆房了,现在就是叫她刷个碗扫个院子都费劲。
再说陈劲生……
尤三妹抿了抿嘴,白到发冷的小脸儿猝然生出些热意。
偷着给他取陈黑狗这个外号,是因为见他的头一眼。
他皮肤黑、头发眉毛黑、眼珠子也又黑又亮,比她想得俊。
身上穿着长褂子长裤子,个头蛮高,显得挺瘦,眼神还有些流里流气,尤三妹就觉得很像条黑黑的野狗。
可没过几天霸省入了初夏,他夜里歇下的时候就嫌热了。
大喇喇地扒了衣裳只穿条裤衩往地上四仰八叉地一躺。
尤三妹这才发现,敢情“黑狗”还挺会藏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