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兰不知道林厌行也要来,因他和林云顾是兄弟的缘故平日里并没有太多的往来,只有在他外出做任务受伤后偶尔会来她这里治伤,林厌行通医理,你来我往的,耿兰发现竟比她和林云顾说的话都多了些。
“耿师姐可有受伤?”林厌行的话一出,璩苏也跟着问起来。
“我这几日只出义诊,并未做什么。”
她这么说璩苏松了口气:“若真是魔,那我们明日去海边瞧瞧?”
“夜里去吧,”林厌行在桌上敲了两下手指,他垂下眼睫,三年时间让他的样貌愈发俊秀清雅,他缓缓开口,嗓音如水滴玉石,“他们虽是凡人但若是集结起来对付我们,虽说不是多麻烦,但也束手束脚。”
沧海派有训,不可伤及凡人。
三人静默一瞬,耿兰同意林厌行的观点:“今夜你们休息一日,明天夜里我们再出发。”
耿兰在隔壁又订了两间房,客栈老板倒也没这么排斥外人,毕竟他也是需要客源的。
林檀此刻却是不太好过。
姚父躺在家中一直没好,附近的大夫却同仇敌忾地不来医治。林檀想起镇上新来的女大夫便趁着快要黑下来的天准备出门问问。
近日死的人越来越多,那些人仿佛找到信念了一般将注意力落在了她身上,仿佛这样才能为他们家人的死找到由头。
海娘娘他们无法责怪,干脆将苗头对准了她。
林檀无法,她只能将半张脸埋在衣领里往镇子上赶。
耿兰昨日出义诊没什么人,又考虑晚上要去海边的事就没出摊,林檀扑了个空。
她站在客栈下寻找了一番依旧没找到人,林厌行推开一点窗看向窗外,从这里他能看到一片海。
客栈外的人很少,林厌行听到脚步声低眉望去。
第23章
黑夜里只有客栈外的两盏灯照路,但也只能让人隐约瞧见大概的模样。
林厌行往下望去时看到了一个乌黑的发顶,看模样应当是个不大的女孩,如今天还冷着,身上裹着灰扑扑的袄子看着应该是本地人。
他的思绪被拉回三年那天,若是林檀还活着应当也是这般年纪了,林厌行曾下崖寻找过林檀,崖下是一条水潭,不深,但并未让他寻找到林檀的踪迹。
唯有一块碎掉的玉佩静静躺在水底,原本上等的碧绿水色也失去了光泽。
少女左右打量着似是在寻人,林厌行无趣地再看了一眼海关上了窗,余光里隐约瞥见了女孩脸上一大块疤痕。
客栈外的林檀此刻却不愿空手而归。
她依稀记得肖老板说过新来的女大夫就住在客栈里,她徘徊了一阵正欲往里走,客栈里的伙计出门泼水时认出了她,脸色顿时一变。
这里不过是海边的一座小镇,甚至还没临江城大,但并因同一个信仰十分团结。
尤其是……这伙计的父亲前两日也死在了海中,他对林檀的厌恶也在村民私底下并无根据的语言讨伐下逐渐加深。
“你来这里做什么!”伙计说话不客气,如果不是盆里的水已经倒掉了,林檀都不怀疑他会将这脏水直接倒她身上。
民风淳朴却因地方闭塞更为迷信。
面前的人丝毫不掩饰对她的嫌恶,防止他会暴起打人林檀退后一步,虽然这样的猜忌过于武断,但她也并不想去惹怒对方。
谁知道他会做什么呢?
“新来的大夫住在这里吧?”林檀压低声音问了一句,她做好了对方并不会给出回答的准备,听到动静的老板从客栈内走出来,正巧看到了林檀同他店里的伙计对峙着,气氛说不上好。
“婵婵,你怎么来这里了?”李掌柜认出了她,瞥了一眼身旁的伙计,他才心不甘地回到了客栈里。
李掌柜还算明事理,并没有排斥她,林檀站在灯笼下露出脸:“我爹病了,我想过来问问客栈里的大夫开个药方……”
李掌柜是清楚耿大夫的行踪的,他瞥了一眼二楼压低了声音同林檀说:“耿大夫今日不出诊,她是我客栈里的客人,若我上去打扰有些不太好……”
这就是委婉地拒绝了,林檀知道今天不适合去见耿大夫,她笑了笑:“那我明日再来,谢谢李叔。”
李掌柜不在意地同她挥手:“早些回去吧。”
林檀走出了客栈,屋外的冷风直往她的脖子里灌,她搂紧了身上的袄子将脸埋入衣领中。
璩苏却是个没办法安静的性子,前不久做的任务在荒山老林里他追了一天一夜,追得口干舌燥的才勉强在林厌行的协助下捉住了作乱的一只形似小猪的魔。
小渔村对他来说着实新鲜,从前虽然见过海,但此刻住在能看到无边际的海边客栈,让他不由得放松了少许。
方才他就听到了客栈下的动静,但依稀只听到两句,等人走了心痒痒地走出来。他拿着一根小鱼干在嘴边无聊地嚼着,从客房里走出上半身倚靠在栏杆上往下眺望:“老板,刚刚那个人是谁啊?”
擦桌子的伙计未能遮掩脸上的表情,璩苏竖起耳朵就听到了伙计嘀咕了一句:“灾星。”
李掌柜到没听到伙计说话,他含着笑同璩苏拱手:“是村里的人,她本想过来找耿大夫看病,如今天色已晚,我就让她先回去了。”
璩苏记得自己听到李掌柜喊她的名字,因为发音同大师兄的六妹名字很是相似,他才起了兴趣。
“原来如此,她叫什么名儿啊,我同我师姐说一声。”
“婵婵,”李掌柜也不介意帮她一把,“‘千里共婵娟’的婵,她爹从海里逃出来了,不过听说生了场病还没好。”
客房里的林厌行在听到那个名字后往门外瞥了一眼。
这个时候耿兰才听到外面的对话,她先前并没有注意李掌柜,听到璩苏在门外提起她才起身打开门:“璩师弟,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璩苏走过去将客栈老板的话传达了一遍,耿兰脸上生出歉意:“方才是我没注意,待会儿我问下掌柜刚刚那人家在何处,病可不能拖太久,我现在去一趟。”
说着就去房里拿自己的药箱,伙计给他们端来茶水,听到耿兰的话他欲言又止,将茶水放下后闷声提醒:“耿大夫,姚家离这里可不近,他们住在海边呢。”
“你知道?”耿兰眉头一松,但并没有像伙计想的那样放弃。
“耿大夫你还是不要去的为好,从这里去姚家要走上大半个时辰。再说……”伙计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多嘴。
“在说什么?”璩苏也走了进来,坐在桌边望着他。
“您是不知道,海娘娘发怒许是同她有关。”他说出口后就像是开闸般滔滔不绝地说起最近发生的事情,脸上的愤怒和厌恶毫不掩饰,“她本就不是我们这里的人,若不是姚家好心肠收留了她,三年前她就应该死在海里了。”
‘三年’一出,就像是某个禁忌突然被打开,耿兰和璩苏对视一眼,客房里安静了下来。
伙计似乎没发觉异样,只听到隔壁的客房门被打开,一道沉稳的脚步声逐渐朝他们靠近,璩苏扭过头一瞧,林厌行神情温和地同他对视,嘴角还噙着一抹笑。
“你们说要出去?”他这么一提,伙计却清醒了一些站起身往后退。
“耿师姐要去给刚才来的那个人家里看病,正说起这件事呢。”璩苏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大师兄的冷脸并不觉得有什么,但大师兄的这位四弟脸上虽然挂着笑,他偶尔同他相处时却感觉到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冷淡。
或许还不太熟悉吧,璩苏这么想着,林厌行径直走进来坐在他的对面:“那家人应当没有这么急,若是真的病入膏肓也不会这么快就离开的。”
林厌行听到“三年前”时身体却比大脑更快反应,当他来到耿兰的客房时也冷静了下来。
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况且他从窗户往下看见了所谓的‘婵婵’,她脸上的疤痕那么深,一看就是没怎么用过药才留下那么深的痕迹。
若是六妹妹……从小娇养着连头发丝都被好好打理着,平日里身上的衣裳都和发饰配套,她怎么能容忍自己脸上的疤痕完全不用药?
更何况耿兰的义诊也没来过问脸上的伤,但凡是很在意脸上的疤痕,即使没有希望都会过来问上一句的,照这样看……她是林檀的可能性不大。
或者说,在他眼里林檀不过一介凡人,从那么高的悬崖坠落,即便是他也不能保证不受伤。
林檀活下来的几率太小了。
若是她真的还活着,为什么不和他联系?再者,她同林云顾的关系那般好,难道能眼睁睁看着林云顾变了性子也无动于衷?
不可能。
林厌行从思绪里抽身,伙计刚刚说的地方却被他默默记牢,察觉到这点之后,他意识到自己竟同旁人那样为了一个生死不知的人牵肠挂肚。
“明日再去也不迟,应该也不打紧。”伙计已经走出去替他们阖上了门,林厌行不知道是想割断自己心底生出的可笑杂草还是别的,他望向窗外漆黑的夜沉声道,“再过一个时辰出发如何?”
昨日定下的计划到底没能打破,耿兰放下了手里的药箱同意了下来。璩苏自然也跟随他们的主意回到房中做好准备。
林檀走了许久才看到亮着烛光的低矮小屋,她加快了脚步往里走。
回到家里,姚母也没问她到底有没有买到药,她在厨房里烧了一大锅水就等着人回来:“走了这么久,待会儿洗个澡去去寒。”
林檀应下:“娘,爹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晚上喝了两口粥又睡下了。”姚母眼尾的皱纹更深了。
“明天我再去镇上一趟,今天那位大夫没有出诊。”林檀还是先去看了一眼姚父,黑瘦的男子窝在打着补丁的被子里睡下了。
姚父劳累了大半生差点淹死在海里,如今天气还凉快,在海里泡太久又受了惊,身体一下子就垮了下去。
林檀洗完澡收拾了一番才躺下,闭上眼那些异样的、排斥的目光朝她齐齐射来,她抓住身前的衣裳才感觉呼吸通畅了些。
屋外的海浪声一阵一阵,像极了催眠曲让林檀缓缓闭上了双眼。
不知道睡到什么时候,林檀是被尖锐的石子摩擦的声响惊醒。她恍惚间睁开眼却发现自己的床边站着三个人,她张开口还没喊就被捂住了嘴。
一块黑布套在她头上,有人用绳子绑住了她的手脚,她绷紧小腿上下蹬着,那人一时没抓住被狠狠蹬了一脚下-体,痛得嗷出了声。
林檀听到隔壁床吱嘎的声响,应该是姚母发现了什么起来了。
“你再动一下我把你娘也丢海里去!”那人抓住了林檀的软肋,低斥一声后林檀就没再动了。
几个人从窗户将人带了出去,林檀身上只穿了单薄的衣裳,在夜里被冻得直哆嗦。
她被带到了屋内,暖意袭来时她打了个颤。
“我们不会被里长发现吧?”是一道年轻的声音。
毕竟第一次做这种事情,每个人心里其实很没底。
“现在这个时辰里长都睡了,赶紧的,换好衣服给海娘娘锁国区。”在她耳边威胁她的粗嗓催促着其他人,这个时候基本上都缩在被子里睡得正熟,他们想起待会儿要做的事情那点困意很快就被驱散了。
屋内点燃了一截蜡烛,林檀被套着黑布,眼前人影绰绰看不清是谁。
有人解开她手上的绳索拿了衣裳往她身上套,或许是害怕,林檀都能感觉到她的手在抖。
她察觉到左边还有一个人正盯着她的动作,随时制止她要跑或者喊出声。
林檀却没怎么挣扎,任由他们给自己换好衣裳,她知道迟早他们会将她丢到海里去,但好歹多活了三年,而且这三年她过得也很好。只是日后不能侍奉姚父姚母给他们养老心里难免有些遗憾。
她此时倒是有些庆幸大哥他们不知道她尚且活着,如此又要死一回,若是被他们知晓了难免会难过。
林檀被推着往外走,屋外的海风又冷又腥,她踏出第一步时才开口:“若是我爹娘问起,劳烦你们跟他们说我只是回家了。”
方才还紧张的几人听到她的话却也沉默了下来,男人粗着嗓子重重应下:“这个你且放心,若是你平息了海娘娘的怒火,我们必不短了他们的吃食,还给姚家养老送终。”
林檀倒是不怎么信这所谓的海娘娘能因为吃了她而平息怒火,因刚才的对话让几人都放下了一点心,林檀低头看去才发现自己身上竟然穿着一身侍女的衣裙。
给她换衣裳的妇人小声开口:“你好好伺候海娘娘,许是过不久还送你回来和你爹娘团聚。”
这愚昧的话林檀并未应声,倒是那妇人看到她的脸才想起了什么,从腰上取下特意买来的面具扣在了林檀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