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路人们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
远处的坝上有情侣们依偎着看江景, 沿阶的老人牵着狗慢慢踱步, 偶尔有滑板少年带着风声掠过, 在路灯下刮起一场小小的飓风。
上官熠的心也雀跃起来。
他打开自拍模式, 把自己和后面那条久负盛名的峤川一同放进取景框。
点击,发送。
照片里漆黑的河面被暖黄澄透的高压钠灯照彻, 峤川的轮廓渐渐被浸成深邃的蓝, 照片里的上官熠也久违地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奶奶, 我今天玩得很开心。]
奶奶习惯性发语音, 问他峤川好不好玩, 问他最近天气转冷有没有多加衣服, 问他朋友们都还好吗。
上官熠干脆给奶奶打了个视频, 带她边走边逛。
奶奶一辈子没怎么走出过申城, 却在孙子的描述当中喜欢上了这座素未谋面的城市。
上官熠站定, 终于决定开口,“奶奶, 我这次考试没考好。”
奶奶沉吟片刻, “那是能回家了吗熠熠?家里给你炖了黄豆猪蹄,早点回来。”
奶奶不懂什么竞赛什么保送,只知道她的宝贝这次去是要参加一场很重要的考试。
“我没考好。”担心奶奶没听清, 上官熠又强调了一遍,“我可能拿不到国家队的保送名额了。”
奶奶忽然凑近了屏幕,“熠熠是不是要哭了?”
“没有。”上官熠顿了一下,有些胆怯地问:“奶奶你现在是不是很失望?”
“这些天吃得好吗?”奶奶问。
“好。”
“那玩得好吗,有没有和朋友们一起出去玩?”
“有。”
“那就好了,奶奶没有失望。”奶奶慢腾腾支了下眼镜,“别难过熠熠,你做得很好。”
对于奶奶来说,她只是更心疼宝贝这一路走来的风霜雨雪。
最开始的时候,奶奶想要的也只是她的宝贝平安健康地长大,如此而已。
少年的神情隐在阴影当中看不分明,他盯着屏幕好半晌,然后忽然抬手拭了把眼睛。
“好。”上官熠的声音哽咽,“我们明天就启程回家了,奶奶。”
回酒店已经是深夜,上官熠独自走在安静的长满梧桐的大路上。
他手上拿着付明昭送给他的玩偶手电筒,有一阵没一阵地照着脚下漆黑的沥青路面。
路上已经很静了,只有几个年轻男女坐在街边抽烟,衣着潮流讲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海蓝色的天穹下,他们完全不在意路上偶尔经过的行人,只专注在彼此聊起的话题上,笑声消散在风里。
自由而无拘。
他忽然想起欧亨利,想起《警察与赞美诗》里安静的夜晚。
但不同的是,这次他没有任何后顾之忧,脚步轻快却又满心激荡。
他们松弛而自由,但现在他却是最松弛又最自由的。
......
这次出门,段雅彤带了CCD,付明昭带了苹果XS max,全都是抱着必定要出片的决心。
于是当天晚上回家商盈就得到了好多合照,更有段雅彤直接给她分享了一个百度云文件,里面全部都是等待她修的合照,甚至还有商盈的单人照。
小猫完全不知道段雅彤什么时候给她拍了那么多照片。
面对镜头商盈常常会十分拘谨,成片也总不尽如人意,是以商盈对拍照并不热衷,但在段雅彤的镜头下她看起来竟然还有几分小漂亮。
商盈很开心,点开文件细细挑选了起来。
等到她再打开手机的时候吓了一跳,有许多熟悉但几乎没聊过天的人一股脑涌进了她的聊天列表。
商盈仔细划拉了一下,才发现他们都有个共同的目标——祁航。
此八面玲珑、人脉遍布天下的花蝴蝶不知道什么时候和那么多人拍过合照,现在回了家他们都要找祁航修合照。
可祁航偏偏在这种时候玩失踪,他们修完合照后又他们找不到祁航,就把照片一股脑儿全发给商盈,嘱咐她修完自己之后再帮祁航修一下。
——仿佛祁航不见了来找她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
商盈很无奈,她可不是这只毫无定性的花蝴蝶的贴身保镖。
再说了,给祁航修,有这个必要吗?
在商盈看来祁航就长照片上那样,偶尔有闭眼的照片那更是没有修的必要了。
商盈在自己手机上下了一个美图软件,然后想了半天,她动手把自己眼睛下面的黑眼圈涂了涂。
好吓人,这眼袋怎么都要掉到地上了?
修完之后,商盈又勾选了有祁航的合照给他发过去,问他有没有什么要修的。
商盈已经打定了主意,假使祁航大爷似的置喙她帮他修图,那她就把他的脸拉成锥子,再把他的眼睛放大成乒乓球。
可是商盈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祁航的回复,她往上一划,发现之前商盈问他要不要一起点外卖的那条消息仍旧没回。
今天商盈回家时发现爸妈都不在家,细问才知道这两人跑到外地谈生意去了,商郁礼年纪小,就被他们一同带着过去照顾。
左右家里也没人,回家的点也有些晚了,商盈就问他要不要一起把外卖点了。
居然连着四个小时不回消息吗?
那很罕见了。
商盈立即不怀好意地质疑:[死掉了吗?]
可是商盈等到洗好澡之后都没得到祁航的回复。
不会真死了吧?商盈一边吹着头发一边胡思乱想。
她撩开窗帘往对面望了一眼,却发现祁航的房间窗帘拉得紧实,密不透风。
防谁呢?
商盈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拿上手机去一趟他家。
如果让她发现祁航悄悄躲在房里玩游戏不回她消息的话...他就真的完了!
商盈三两下摁开了密码锁。
“祁航?”
打小商盈进祁航家就如入无人之境,可今天他家里似乎格外空荡荡。
入秋后凉意泛滥,窗外车水马龙的霓虹成了这栋建筑唯一的光源,光影在冷白的天花板上交汇,衬得这座公寓更加冷清。
商盈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是因为这几天都在外面家里没人住,所以一点人味都没有吗?
这样想着商盈怯怯地往后望了一眼,然后在自己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蓦地收回目光,抬脚往祁航的房间冲去,生怕视线回转得晚了就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
刚撞开门,里面却是更深的黑暗,商盈恍惚间都以为自己失明了。
她摸到门边打开了房间的灯。
眼前的视野重回光明,商盈的目光从书桌扫到床上,第一眼差点没看见床上有个人。
那人趴在床上,只有一只手,伸出了被子,正毫无知觉地垂在床沿。
祁航就那样睡在那里。
一动不动,只有宽阔的背脊随着呼吸有隐约的起伏。
看起来真的快死了。
商盈吓了一跳,“祁航?”
她赶紧上前把祁航的脑袋从被窝里扒拉出来,防止他直接脑袋往下把自己闷死了。
他的皮肤很烫,商盈把他脑袋朝上重新放倒在床上时,隐隐看到他的眉头难受得蹙起。
原本他的感冒在竞赛之前就早有端倪。
商盈想到,竞赛后他们又一起上山去找了上官熠,还吹了两个多小时的山风,接着他又抱着这幅病体跟他们一同去了商城,当天寒潮降温,祁航就这么干熬着直到病倒。
这样看来,他比上官熠还能熬。
祁航连眼睛都没睁开,商盈只能听到他含糊地喃喃,“好冷...”
冷吗?
商盈四处看了一眼,空调已经打到了最高的温度。
她费劲地把被子的两侧垫到祁航身下,又用力掖了掖被角,一枚完美的春卷就成型了。
外面突如其来的暴风吹摇着梧桐,时不时撞击着窗户,昏晦不定的天光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拉扯着,祁航房里这一盏小小的灯芯像是微弱的萤火,仿佛下一秒就会熄灭在这风雨飘摇之中。
入秋之后,申城少见这样骤变的风雨天气。
商盈重新拉上了窗帘。
她从储物室里找出药箱,然后先是翻出了几粒泰诺,又凭借着记忆,从茶几里找出了上次她放在祁航家里的消炎药。
商盈觉得,对于这栋房子她可能比祁航还熟悉些。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才是她的家呢。
祁航这回真是难受狠了。
全身上下的骨头就像是生了锈似的,动一下就“喀啦喀啦”地响,脑袋里像是有两条鳄鱼在互相撕咬,眼皮也跟灌了铅似的沉重,每当他试图睁眼清醒一下时,眼眶周遭甚至还有些辛辣的烧痛。
回到家后他就觉得头重脚轻,匆匆洗了个澡吃点药就躺上床。
没想到这回命运之神没有眷顾他,从躺上床开始他就像是不时从水浇变到火烤,冷热交替简直痛得他脑子都要炸了。
等到他意识到不对想要起身去找药的时候,手腕酸痛浑身像是被卸了力气,只能在床上醒醒睡睡,偶尔被微信的提示音惊醒,又忘了有没有回商盈的消息再昏睡过去。
祁航已经习惯这个家里除了他以外一个人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