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彩衣戏楼没有演出,大家都闲着,与有演出时到处人声鼎沸的场景对比,周围也安静得可怕。
南扶光与看门的大爷擦肩而过时他正在与同伴讨论今年的天气异变,夏炎冬寒,凡尘间不知道又该死去多少凡人。
“早日加入古生物研究阁便能总待在修仙界啦,也算是不错的差事……这几日招工的摊位都快挤爆了。”
杀猪匠像是没听到似的,顶着一张放松的脸迈过门槛,往里走,就好像别人讨论凡人的事与他毫无关系。
南扶光伸手拽住他。
后者被迫脚下一顿,奇怪地回头看她,她抿抿唇道:“我最近接触了下关于那条冰原鲛的事……有人让我提醒你,如果林火给你任何号称长命百岁或者长别的本事的东西,无论是什么,都别往嘴里放。”
杀猪匠从嗓子深处发出疑惑的一声:“你跟来不就是为了这件事?”
“……倒也没错。”
“那你还说什么?”
南扶光松开揪着他衣服的手,很不服气道:“当然是因为我不觉得我能看得住你。”
“话不能这么说。”
“意思是我可以看的住你?”
杀猪匠微笑了起来:“我想让你看住的时候,你当然就可以。”
南扶光楞楞地松开揪在手中的衣服,直到男人走远至她只能彻底地看见他的背影了,她才反应迟缓般,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并发现那烫得吓人。
……
彩衣戏楼的幕后后台一如南扶光上次来时一样阴森。
或许是夜晚的缘故,甚至好似比上次感觉更加阴森。
后台偶尔有一两个拿着打扫工具的工作人员,他们大多数都是通过招聘而来的凡人,嘴里总嘀咕着什么“给动物铲多少粑粑才能升级”“成为古生物研究阁正式工人”“我同乡就成功了”“可威风了哩再也没联系过我们”之类的话……
见到杀猪匠姗姗来迟,他们敢怒不敢言,只因为哪怕只是临时工,饲养员也总比他们负责打扫的地位高一些。
这家伙凭什么升得快?
因为长得高大英俊?
还是因为这云天宗大师姐给他找着了后门?
杀猪匠向来目中无人,如同感受不到众人的目光,从容拎起两个饲料桶,里面是无数正疯狂钻洞的虫。
他来到足有三层楼房高的巨大笼子前。
笼子里关着那些蛮蛮鸟——
黑黢黢的后台没有光也看不见它们彩色的羽毛,能够完美配合任何一场表演的蛮蛮鸟此时束着翅膀,整整齐齐地排成一排望着外面发生的一切。
黑暗之中只有一双双琥珀色的兽眸盯着,是琥珀色的眼球如琉璃,中间一点黑又似浓墨,它们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让人想到了游乐夜摆摊小贩售卖的那种布缝兽偶。
杀猪匠拉开笼子的时候它们很安静,饲料被倒进食槽时它们也很安静,全部优雅的不像是灵兽该有的模样,它们只是安静地缩在角落里……
记载中蛮蛮鸟的脾气一点儿也不好,也一点儿都不喜欢人类,有时候它们会主动攻击人类。
但这些蛮蛮鸟一如在彩衣戏上见到的那些一般,情绪稳定,脑袋清晰,像是知道杀猪匠打开笼子是为了投喂。
南扶光站在男人身后看着,全程手都搭在腰间青光剑的剑柄上。
有路过的临时工戏谑地看过来,但可惜他们俩谁都不是在意别人目光的人。
“真警惕,还跟过来亲自看着,看来你如传闻一般很中意这个凡人。”
带着戏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南扶光回过头,便看见坐在轮椅上的林火歪着脑袋在笑。
自从昨日不欢而散她不知道用什么表情面对他。
所以她又把脑袋转了回去。
在前方,杀猪匠拎着空桶靠在鸟笼旁边,认真地看着蛮蛮鸟进食,莫说回头,脸上的表情都没变化。
把林火无视了个彻底。
南扶光都怀疑是不是只有她能看见他的程度。
直到杀猪匠放了投喂蛮蛮鸟的空桶,转向下一只或者说一群灵兽——
哈耳庇厄叼着一条腐烂的死鱼,浑身发出有内至外的恶臭;
一群头上长着鹿角和鸟翅的兔子蹲在铺设草坪的山丘笼子内,红红的眼睛闪烁着像红宝石的光;
稍小的鱼缸为淡水,腐朽的沉木下有几乎要化蛟的巨型水蛇探头探脑;
巨翅鳐鱼缓缓自沿着缸壁的地方漂浮而过……
有很多双眼睛,隔着囚禁它们的牢笼,安静地望着外面走来走去的人。
一般的临时工像是没感觉到,他拿着扫帚靠在一个栏杆前与同伴侃侃而谈,身后笼中芭蕉叶树林绿叶摇曳发出“沙沙”声响,他毫无反应。
但那种黑暗之中被有目的注视,让南扶光毛骨悚然。
灵兽是不该带有情感的,狩猎便是狩猎,繁殖便是繁殖,进攻则是完全听命于召唤其的修士完成的一系列指令——
有恶意的、明确的目的性。
这样复杂的形容词只适用于人类。
只有人类。
一滴腥咸的水珠掉落在南扶光的鼻尖。
是头顶溅下水花,是那条和「丽」长得一模一样又实则绝对不是同一条的冰原鲛探出水面,它苍白的胳膊挂在缸壁边缘,探着脑袋往下看。
腥咸的海水顺着它的头发如下雨般滴落。
杀猪匠拎着高高的梯子架在水缸边,手中拎着鹿桑曾经拎过的同款沙丁鱼桶。
他爬上去,去冰原鲛淡定对视,然后递出沙丁鱼。
冰原鲛松开了缸壁,往远离他的方向远远推开,水面上水波纹推开,它无论如何不肯再过来。
……
“师父,到这边来,我昨天梦见的那条冰原鲛就在这里!”
从入口的地方传来小姑娘柔软轻盈的声音,南扶光回过头便看见鹿桑蹦蹦跳跳走在前面一步三回头,身后跟着背着手的宴几安。
昏暗的室内,云上仙尊与南扶光视线第一时间有交汇,前者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稍许,立刻投向她身后上方——
杀猪匠正靠在梯子上,一只手拎着沙丁鱼逗弄那条离他很远的冰原鲛,就像逗狗似的。
轮椅嘎吱嘎吱的声音响起,林火乘坐着升降台也靠近了这巨大水缸的边缘,他微微凑近杀猪匠看他的侧脸,像是要看清楚他长什么样。
刚所有人都在往水缸方向汇聚。
这时候林火吹了声口哨。
南扶光看见在那条长得像丽娘的冰原鲛没有动弹的情况下,水草涌动,似有其他活物,正在水下迅速游动并聚拢而来。
“杀猪的,你——”
她话语未落。
立刻听见林火一声轻笑。
紧接着一双藕白的胳膊从水面破水而出,水缸中另外一条完全陌生面容的短发的冰原鲛冒出头来,它的双臂在杀猪匠的后颈交缠,而后向后一个翻越,将男人直接拖进了水缸——
巨大的水花,将底下的南扶光浇了个透心凉,腥咸的海水兜头泼下,她无比冷静,竟然有一种“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诡异淡定。
头顶传来林火肆无忌惮的大笑。
当南扶光往梯子上爬时,他的笑声又戛然而止,背上挂着个冰原鲛的男人突然泼水而出,一条强而有力的胳膊一把捉住轮椅的一侧,用力一拽!
轮椅侧翻,原本坐在上面的大笑的人被倒入水中!
水缸中不止两条冰原鲛,无数的冰原鲛冒出头来,像是试图将水中突然投入的两陌生身体拖入水底——
一时间,整个水缸表面有人扑腾水声,冰原鲛游动声,水花四溅声,夹杂着林火“咕噜咕噜”间隙还要骂人声,声声入耳,热闹非凡。
南扶光爬到了梯子的最上方,一跃而起,只闻身后有云上仙尊略显急躁的一声“日日”,她却充耳不闻,跳入水中。
……
从腰间抽出匕首,找到那条胳膊死死地抱着杀猪匠不撒手的冰原鲛,在它吐着泡泡,带着獠牙的唇要碰到他的唇角时,南扶光在心底也郁闷地吐了个泡泡。
她手中的匕首精准地扎在那冰原鲛的胳膊上。
血污弥漫开,吸引了水缸中其他的生物,当那条状似丽娘的冰原鲛被血腥味吸引而来,短发冰原鲛放开了杀猪匠。
南扶光游过去扒拉他。
杀猪匠转过身,看了她一眼指了指身后。
在他们身后,林火也被两条冰原鲛缠住,挣扎不停。
南扶光用力拍了拍他的手臂意思是“把他拽下来干什么我踏马还多救一个你有病吧”,愤怒地转身往林火那边游——
在她一把捉住林火的手腕时,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另一条手臂被冰冷纤长的手指握住,她尚未反应过来,整个人就飞起来了。
下一瞬,南扶光连带着她手中拎着的古生物研究阁少阁主,“哗啦”一声跃出水面,双双滚落至水缸边。
她“呸”地吐出口中海水,一抬头边看见失去猎物的冰原鲛趴在水缸边缘冲自己呲牙,她亦目露凶光拔出青光剑——
“师姐不要!莫伤她们!她们可能不是单纯的灵兽!”
鹿桑声音响起,南扶光这才分神转头,这才看见不远处宴几安浑身湿透满脸冷漠地站在那,拧袖子上的水。
白色衣袍不见往日登仙天人之姿,贴着苍白的皮肤,透着肤色。
自然是有干衣术法,但那东西也没有万能到能把刚在水里泡过的人弄干。
南扶光的目光停留在他松脱的腰带时,耳边有小师妹“哎呀”娇羞的声音,她顿了顿,淡定转开。
在云上仙尊不远处,分别仰面半躺着林火,还有靠着水缸而站的杀猪匠,三人形同三足鼎立而站,均一身狼狈,身上的衣物贴着身上。
杀猪匠一身短打,胸口敞开露出清晰的小腹肌肉线条,他大方脱了上衣拧水。
林火……林火爬起来,盯着杀猪匠腰带下方,没说话。
宴几安似乎此时也有所感应,微微偏过头,一时间也望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