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此时,若是那些扛着特制的笼子,忙忙碌碌的古生物研究阁内巡逻的弟子稍抬头看一眼,就能用肉眼看见,那高高耸立于月夜下的废病安置塔塔顶琉璃处,蹲着一抹人影。
他从上至下,犹如夜间蛰伏动物,安静地看着脚下的高塔至半夜时分热闹非凡。
有人痛苦的呻吟,有死亡的拂袖喘息,有什么人在窃窃私语,还有的人在求饶……
以上所有声音,均来自古生物研究阁弟子们操控的那些笼子里。
他们充耳不闻,麻木地按照过去的熟悉流程,用术法将笼子高高漂浮而起、打开笼子、把里面的东西倒入废病安置塔内。
——无数的融合失败品被倒入高塔。
长着鸟头的人;还是人形浑身覆盖鸟羽的人;四肢为鸟形而扭曲折断的人;腹部莫名其妙烂了一个大洞在往外流淌黑色液体的人……
有的死了,有些还有一口气。
但无论如何,此时他们都如同被废弃的垃圾,倒入塔内。
段南轻车熟路地从窗口翻入。
仿若闻不到冲天的血腥气息与腐臭,他一路如羽毛轻盈下落在那转动的水车上,金色眸子冷眼看着一个人被碾压,骨骼发出“嘎吱”折断的声音,身上的漂亮蓝色羽毛被血污污染湿漉温热……
他东张西望,试图找一个暂时还活着的,提供今晚的晚餐。
摩天鬼界的鬼修不喝凡人血,尽管凡人人数众多像充足的储备粮,然而凡人血除了饱腹对他们修炼毫无作用——
但感谢渊海宗的古生物研究阁。
他们发的邪门歪道,将毫无益处的糙粮,神奇变作与修士只差了一些些功效的精粮……
这些融合灵兽的血,当然比谢允星的差远了。
但他能敞开肚子喝,所以也就凑合。
段南从水车上飘然落下,至角落里随意捞起一个下半身皆为鸟型,因为高空坠落奄奄一息的失败品,拉起他的手腕,正欲撅断——
“我不在,你就玩野了。”
身后平静的声音响起。
不夸张的说,当时鬼修少年着实被吓一跳,原本随意放松的背脊一下子紧绷入备战状态,以惊人的速度他扔开手中的融合灵兽转过身,一双眸锐利望向声源处——
站在阴暗处,只半张脸于光线中,男人眼骨深邃,高挺的鼻梁扬了扬,冲他勾唇笑了笑。
段南双眼因为诧异有些瞪圆。
他震惊于有什么人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也震惊为什么有人能好好的出现在这座塔的塔底,更震惊于……
“你果然非凡人。”
少年鬼修的嗓音深处发出“咕噜咕噜”充满攻击欲的声音。
“你骗了南扶光。”
男人脸上笑容不变:“话别说的那么难听嘛,而且她没你想象中那么笨。”
段南撑在地上的手抓了抓,圆润的指尖于月色下无声延展出利爪。
而立在那的人似乎丝毫不在乎他的小动作。
“怎么,想攻击我?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垂眸看着段南,他停顿了下,语气平淡。
“狗改不了吃屎。”
……
时间再倒转回此时此刻。
为那于废病安置塔中可能已经尸骨无存的杀猪匠,古生物研究阁着实陷入一阵混乱。
渊海宗若有类似轨星阁之机构,掐指一算,大概会选择直接将南扶光运载而来的那艘渊海叶舟劈碎了,当柴烧。
先是彩衣戏楼,再是古生物研究阁。
日落将至,余晖近熄,当渊海宗高层赶到古生物研究阁,率先便为那不明白色神秘巨兽震惊,他们面面相觑,眼睁睁看着号称“不可破灭”的古生物阁禁制之墙在其足下化为乌有。
大多数人不知大日矿山之隐秘。
这导致现场赶来众人中唯有云上仙尊宴几安与神凤鹿桑知这巨兽来历。
鹿桑惊得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看向身边云上仙尊,而后者只是明显微一愣,随后陷入沉默,不言语——
只因他的目光落在那巨兽头顶,如白色草丛的毛发中,跪坐的少女剑修手持青光剑,不是云天宗大师姐又能是谁。
一人一兽此时俨然神挡杀神之架势。
而后赶来的云天宗其他人见此吓得肝胆俱裂,谢允星高呼一声南扶光大名,眼睁睁看着一堵墙倒塌,无数身着古生物研究阁专属白色道袍之修士如鸟兽慌忙逃散——
无幽想上前阻止南扶光再这般拆家乱来。
然未动身被宴几安拦住,云上仙尊只吐出言简意赅四个字:“阻止不了。”
是什么物种才能让渡劫期大能说出如此斩钉截铁四字?
当下周遭一片沉默。
只能眼睁睁看着巨兽挪于高塔旁,站稳了调转过头,而后一屁股将那有进无出的废病安置塔撞得四分五裂!
建筑呻…吟着,从墙体出现裂缝至从上往下的轰然倒塌,无数的碎石、烟尘卷起——
废土之尘成了一道特殊色彩的幕墙,玄黄昏暗成为此时此刻海下唯一的主色调。
那般山崩地裂、兵荒马乱的乱尘之外,人们只来得及看见巨兽背影化作模糊的黑影,不久之后它停了下来,从它头顶一个身影一跃而下……
相比起那如雪山般笨拙异动的巨兽,那身影纤细得如同一只蚂蚁。
若非她手中青光剑凝聚着强势剑气,剑气几乎就要燃烧托着长长的尾,叫人想到夜幕划过的扫把星……
紧接着,在林火窒息又崩溃的倒吸气声中,剑气又半空换了个方向,对准了巨轮水车的轮廓从上至下,一劈为二。
……
一切就像一场特殊的皮影戏。
所有人都看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南扶光有一种好不容易加入了「翠鸟之巢」又迫不及待想要辞职离开——
当一切尽毁,空中烟尘散去,伴随着少女落入尸山肉海,血肉沼泽,那于塔中屹立长久的水车一瞬间融入倒塌。
血腥掺杂着孵化的味道伴随卷起的尘浪掀来,不分门派与性别,意志力薄弱的已经扶着墙吐得酣畅淋漓。
站着的人终于看见不远处发生的一切,云天宗大师姐膝盖往下站在粘稠、泥泞的黑水河流中。
身上的道袍尽数脏污至不可见原色。
她的头发也一缕一缕的,有的贴在脸上,有的黏在背上,而她本人就像嗅觉失灵,扔了剑,徒手在那掺杂着翠色鸟羽的恶臭中翻找着……
她木着脸。
不哭也不愤怒也不急躁。
整个人像是一台被无意创造的永动装置,无数次捧起或许早就腐败或者碾压碎至只剩半边的头骨,认真打量。
——确认不是她要找的就扔开,下一位。
直到耳边听见长靴踩在粘稠液体中发出的特殊声音。
南扶光自己的双手从或许是某个人的胸腔中拔出来,直起身,回过头。
她看着身后一脸苍白望着自己的谢允星。
“日日。”
轻柔的呼唤声响起。
一行清透滚烫的眼泪毫无征兆地从南扶光的眼底滚落。
“师妹。”
她嗓音沙哑如在铁砂锉刀石上滚过。
“他死了。我找不到他。”
第105章 训犬
《三界包打听》流动版当晚产生一则热帖, 标题为:「我要是陆晨接下来的研究总方向就是没日没夜开发时间转换器,争取把时间倒流回两旬前、仙盟还没决定把‘陨龙秘境’选拔放在渊海宗时」。
——东岸仙盟第二大宗引以为傲的摇钱树,被仙盟第三大宗的大师姐操纵不明生物踩了个稀巴烂。
在仙界末日到来的今时今日,修士不得修炼不敢突破, 成日百无聊赖时偶发此事, 无论如何都值得大家聊上三个下品晶石的。
无数人为了能够吃上这口劲爆且新鲜热乎的瓜, 忍痛交钱换取流动版发言权,包括不限于仅为发一句“哈哈哈哈哈”或者“事件细节楼层求踢”。
目击证人太多,无论是渊海宗还是云天宗弟子,当时在场的至少百来号人, 其中还有亲自跟犯罪嫌疑人南扶光交过手的——
此神秘道友在热帖发布第一时间就抢占前排, 单只留下一句“地图炮:从此避雷女剑修”留给后人品鉴, 再也没有过发言。
帖子众说纷纭。
有人说南扶光是彻底陷入与凡人之恋要为其毁天灭地;
有人说别那么恋爱脑设身处地想想假如你家哈基米死邻居家门口且邻居有重大嫌疑换你是不是得比她还疯;
有人说是云天宗宗主看不得渊海宗那么富特地授意自家大师姐搞破坏的什么凡人恋人都是演员;
还有人说,这年头是不是御兽道途彻底没人了, 就没人好奇一下云天宗大师姐骑的那是什么, 难怪当初她一副看不太上白化开明兽的样子, 家里养了老虎的谁还能看得上小猫咪?
七嘴八舌,真真假假的现场描述里,至第二日天亮前,人们终于借由众口拼凑当日所发生的一切——
云天宗大师姐为掘情人尸体,御兽, 视古生物研究阁顶级禁制为无物,轻易闯入跨越层层围墙。
神秘巨兽只一屁股将一座作为废弃物回收的高塔撞得四分五裂, 当时一瞬散发的臭味和四处流淌的腐液熏吐了在场至少三分之二的人。
那受她控制的巨兽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
南扶光没能从尸海中挖掘出她的情人。
古生物研究阁阁主林灭暴跳如雷, 怕是到他死林火也再也不可能迎娶南扶光过门……
噢,人家原本也没看上林火。
那被摧毁的高塔是用来回收失败融合灵兽的(不知道这件事的流动版自己去搜搜前段时间也闹得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