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欣赏了一会儿他的仓皇失措,然后从最开始觉得有趣,逐渐不耐烦,他突然意识到这其实也勉强算是一件赶时间的事,所以终于还是主动开口:“你知道现在在「陨龙秘境」里发生了什么吗?”
慵懒低沉的声音响起。
宴几安很难从内心的惊涛拍岸震撼中回过神,他双目放空的看向男人——
也不知道是屋内昏暗光线问题还是别的什么。
看似坐姿放肆深陷靠椅的男人五官深邃立体,灯芯摇曳中有晦暗不明的神色显现。
他并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放松。
“什么?”宴几安盯着他的脸,不耐烦的问。
“你知道她……遇见我之前吃了一些苦头。”
男人交叠的手几乎不可察的微动,坐起来了些。
“「陨龙秘境」有个陨龙村,那里理论上现在应该是一片废墟。但现在我经过一些特殊的渠道,发现那个秘境的时光轴好像和我们想象中不太一样,有些东西在那秘境中不断的推导,重演。”
他的话跳跃而言简意赅。
宴几安缓缓蹙起眉。
就听见男人叹息道:“我觉得有些苦,已经吃过了,就很没有必要再吃一遍。”
……
一开始并没有听懂这男人到底在说些什么有的没的。
宴几安其实想让他有话就说明白,别整这些故弄玄虚的。
但在来得及开口前,他自己安静的琢磨了一会儿关于男人提到的陨龙村的事——
他当然知道「陨龙秘境」中有个陨龙村,甚至数百千年前这地方发生的故事他也略知一二。
比如,鹿长离便是来自这个村落。
这些东西都是伴随着宴几安的记忆回归回来的。
那时候他们还没有分崩离析,宴几安还叫宴震麟,还拿着一本破烂的剑翻着不入流的剑谱他却像是得了什么宝贝似的练个没完。
直到某一日,那个男人又神出鬼没的在他练剑时踏着日落身披落霞而归,那一次他的怀中抱着奄奄一息的少女,在她的体内放入神凤,笑着告诉他,这是他为他带回来的同伴,以后就是伙伴了,他们要相亲相爱才行。
他总告诉宴震麟,鹿长离很可怜,她来自名叫陨龙村的村落,是一场角逐中,被抛弃的、被认定败落的祭品……
她失败的原因是因为她的善,她不够坚定也不够狠心,为了保护绝大多数的村民,所以她成为了被抛弃的祭品。
宴震麟并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之后鹿长离醒来后对于那件事也绝口不提,没有人会刻意的揭开别人的伤疤,宴震麟也不会做这样的事。
鹿长离很爱笑。
她看上去很快走出了曾经的阴影,甚至没有任何性格上的缺陷,她很快就变成了天天跟在少年身后的小跟屁虫,从“哥哥”喊到“阿麟”,漂亮的脸蛋与那美丽的眼睛望向他时有毫不掩饰的爱慕。
彼时,宴震麟尚未开窍,虽然那个人每天都喜闻乐见似的洗脑“龙凤突然天生一对”,但只有他知道,自己回应不了鹿长离的感情。
暂时回应不了。
只是偶尔也会很好奇,鹿长离长得那样好看,按照这个世界上人类的审美她应该所向披靡,为什么会有人在二选一的选择中选择了另外一个人——
终于有一天,在练剑闲暇时他还是问了男人这个问题,相比之下,他好像对于那个打败鹿长离,最终成为胜利者的人更感兴趣。
「赢了那场选拔之后呢?你带走了鹿长离,那个获胜的人呢?」
他清楚的记得,往日唇边总是挂着懒散笑意的男人那一次头一回露出了迟疑的表情,微微蹙眉,他慢吞吞地望着少年,说,「获胜的人啊……她变成了一把全天下最厉害的武器。」
一把舔血的刀。
一张百步穿杨的弓。
一柄开天辟地的剑。
一杆石破惊天的枪。
「无坚不摧,冷血无情,对持有主人忠诚不二的信念让它成为最好的兵器。」
盘坐于大石头上,男人一只手支着下巴。
「但持有人这种事本来就是不可控的,是好人还是坏人,忠义之士或者奸佞乱世贼子,要无条件臣服,好像也蛮可怜的。」
男人轻飘飘地叹息。
宴震麟有些诧异:「真的有这样的武器?」
「有啊。」
男人放下手,坐直了些,笑眯眯地望着他,语气如此轻描淡写。
「你没听说过伶契吗?」
宴震麟听过。
几乎就是和鹿长离被带回来的那一日,前后脚现世的绝世利器。
至那一日起,三界六道,无人不知——
【得伶契者,得天下。】
……
记忆闪回结束。
宴几安震惊之外现在只觉得眼前一切豁然开朗,就像是阴郁的天空劈下了一道光,照亮迷蒙万物。
筹码有一部分回到了他的手边。
薄唇浅勾,若是有外人看见,大概也会惊讶原来云上仙尊也可以拥有这般真心实意的笑容。
“你深夜闯入我住处,让我配合你从秘境带走日日,原来是在害怕这件事暴露。”
上下打量着不远处的男人,宴几安微微眯起眼,几乎就要笑出声。
“「陨龙秘境」在重启陨龙村当年发生的一切,对吗?”
“你害怕她知道这件事。”
“当年那日,你去了陨龙村。”
“但你带走的是鹿长离。”
“你把伶契……把日日留在了那里。”
第139章 失联
「陨龙秘境」内。
这一夜过得比想象中更为漫长, 人们都毫无睡意。
已经开始有发热症状的人每隔一会儿就低头看看自己的石刻牌,就像是患上了某种强迫症。石刻牌毫无反应他们就发呆,仿若如同头顶悬了一把剑,内心对于未知的恐惧使他们更加沉默……
若是石刻牌最上方的绿线开始闪烁, 他们会被吓得猛烈咳嗽, 呼吸急促, 更有甚者甚失声痛哭。
还没有症状的人变得一惊一乍,身边的人一旦有不舒服,无论脚下是否有连线,他们就立刻退开非常远的距离, 脸上露出惊恐的模样。
所有人都带上了从医修那儿拿到的隔绝疫病的面纱。
部分符修用符箓叠了千纸鹤, 附加上留言信息, 又从庙宇前一只只把千纸鹤放飞,告诉秘境中散落其他各处的同伴:山神庙宇有疫症蔓延, 勿归。
南扶光蹲在无幽旁边抱着膝盖看他叠了两只, 看会了之后也跟着动手——
进入陨龙秘境, 过了那座摇摇欲坠的长桥,一共一百二十名修士。
山神庙宇,小山神惩戒命陨二人。
今日疫病,最先起了症状的一人命陨,连带他的链接者, 又一共二人。
如今陨龙秘境生存人数一百一十六人,其中庙宇聚集四十一人, 又有七十五人散落在秘境四处。
他们拢共叠了七十五只千纸鹤, 放飞出去,幸运的是这一夜再也没有人症状加强陨落,也没有外出的人回来, 想必是大家都精准的收到了纸鹤。
临近天亮的时候,由一名金丹初期阵修带头,数名阵修一字排开,双指并拢,于眉间划开,整齐划一在面前划过,庙宇中间线处,只见一道道蓝色光芒拔地而起——
整座庙宇被一分为二。
那是阵修刚刚临时完成的山火阴绝大阵,这种在很久很久以前,战争频繁的年代为了防止战争过后瘟疫蔓延才会使用的阵法几乎就要被人们遗忘,寻常阵修略知一二便可,连宗门阅读考核涉及一点相关都能被叫“偏门题型”。
也是多亏了此次入秘境的其中一名阵修,翻箱倒柜从自己的乾坤袋里掏出来这么一本连封皮都没了的古书籍,经过一夜的研究,阵法得以展开。
本来这算是一件好事。
但事实上实施起来却并不如想象中顺利。
人本质上都是贪生怕死的生物,关于这一点并不丢人,在面对生死相关的命题上,有些人会丧失是非道德观念,这并不意外。
“——这是什么意思?把我们隔绝起来,关在阵法里什么都做不了的等死吗?”
一名发热烧的脸通红的修士大喊着,抗拒进入阵法,他激动的面红脖子粗,坚持认定自己一旦被隔绝进刚刚展开的阵法中,就再也没有机会出来,只能等死。
“都说五步之内必有解药!第一个病例是斩杀蛟龙后出现的,说不定这疫病便是因为我们杀了那蛟龙放出来的!我还准备天亮了再回去看看!我不进去!谁愿意进谁进!”
他这一嗓子,把原本还算配合愿意进入阵法暂时与其他人隔绝的人的情绪也感染了。
“也是,你们是什么人啊,凭什么管我们上哪?”
“我不想死!我也要自己出去找解药,或者找离开秘境的方法!”
“理解一下吧,谁愿意在这里等死?”
七嘴八舌的声音响起,染病的修士们不配合的情绪越发高涨,与此同时,此起彼伏的咳嗽声与痛苦的呻吟不绝于耳——
暂时健康的修士们不敢靠近已经染病的,被他们一步步逼退。
人群分为两波,一左一右,讽刺的是在最中间那一条自然而然分出的隔绝道路尽头,正是高高坐于宝座上,慈目低垂、肉身坐化的小山神。
“我们、我们会提你们去找的!你们放心!”
在几乎所有健康的修士都要被逼的退出山神庙之前,清脆的女声响起。
南扶光不意外的偏头看去,便看见死死拽着衣角的鹿桑一脸紧张,郑重其事的承诺情绪激昂骂人的那些修士:“我们不会丢下你们不管的!”
神凤的影响力比所有人想象中都大。
更何况斩杀蛟龙时鹿桑确实也有出力,大家有目共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