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她看见前所未有的混乱——
以林雪鸢等人为首,一部分的修士与无幽站在一起,刀光剑影中,站在他们的对立面的是另一部分修士。
眼看着所有人都不再似有人形,病疫没有从他们身上减退而是越演越烈,可怕的疱疹致使一些人双目失明,甚至移动困难。
与其说是像是修士一般运用术法打斗,他们现在更像是一群野兽,凭借着本能撕咬、缠斗在一起。
混乱中,她看见了无幽——
他搀扶着已经不能再自行移动的林雪鸢,艰难的在混乱中挪步,而后伴随着林雪鸢一声痛苦的尖叫,她的腿像是融化一般,黄红的雪脓在她淡色道袍上浸染开来。
她手拂过琴弦,金属琴弦上留下触目惊心的血痕,金光之下一些试图扑上来的修士倒下,又扭曲着身体爬起来。
如同行尸走肉。
那把曾经背在少女乐修背上的宝器于她手中轰然脱落,砸在地上,琴弦嗡鸣,四分五裂。
无幽抬起头与站在桥中央的南扶光目光撞上。
那么远的距离,她看见他的唇瓣动了动,当然听不见任何声音,她却知道他在说,跑。
辰时将至。
跑。
过桥去。
手掌无声收紧,真龙龙鳞的锋利边缘刺破她的掌心,一瞬间脑海中仿若获得一丝清明,南扶光毫不犹豫转身,向着来时的路飞奔而去。
越奔跑身上的道袍却越发沉重,云天宗的道袍变成了火红的巫衣,赤足之下,银饰碰撞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银铃缭乱。
当南扶光一脚踏过桥头,扑进桥这边的冰天雪地,她一瞬间感觉失去了身体的控制力,就像是无魂的傀儡,重重摔倒。
近在咫尺的距离,她看见自己宽大巫衣袖子上繁琐的花纹,如此熟悉。
出自丹曦娘子亲手巧制。
【唯一的圣女。】
……
南扶光浑身埋在冰冷的霜雪中,动弹不得,只有一双眼睛能动。
她感觉到自己手掌心的真龙龙鳞碎裂一分为二,她闭了闭眼,用尽全身的力气也不过是勉强收紧了手指尖。
呼吸之中都带着冰冷的气息,鼻息吸入的雪花让她呛住感觉到窒息……她无法抑制渴望地看向那闪烁着深色光芒的秘境间隙,心中祈祷着它下一瞬开启。
什么人都好。
救救他们。
可惜奇迹并不是总是发生。
就像是回应她心中的祈祷,秘境间隙震动,一如曾经开启前那般,空气嗡鸣出现不稳定的能量波动,风雪骤然变大暴风雪中,不知道谁用了一个时咒,辰时已至。
缝隙的门却未如预料般顺利开启。
一双冰冷白皙的手伸过来,将她扶起,当她像是一具玩偶被摆好跪坐的姿态,修长的指尖刮过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
她看见所有的修士正在过桥——为着不同的目的,挤过桥来。
【何苦挣扎?】
低沉阴郁的声音如毒蛇吐杏在耳边响起,山神白色的发丝与南扶光凌乱的长发和银头饰缠绕成了一团。
【看看,这一次,又是你赢了。】
低沉的笑声自身后传来,因为支撑着她不倒下,山神胸膛贴着她的背,那震动也传递到她的胸腔。
【奖励收到了吗?你一直很想要的真龙龙鳞,我怎么可能舍得不给你?】
南扶光识图说话,但她发现自己很难发出声音,从嗓子深处只有一声声无意义的低吟。
就像是被毒蛇缠绕。
有无声的恐惧蔓延。
她僵硬地跪坐在雪地,一袭红色巫衣如火与荧白雪地形成鲜明夺目的对比,像是一朵盛开在圣山雪地上、原本不该生长在这的夏生花。
此时已经有修士挣扎着爬过那座吊桥,闻言愣怔呆立,再看向那本该开启却只是撼动而并非真的打开的间隙之门,那双迸发狂热双眸的眼一瞬间因为失去了希望灰败下来。
那是置死地而后生、生而再灭的绝对绝望。
“门没开……”
“为什么——为什么?!”
“我们,我们出不去了!”
更多的修士涌了过来,所有人腰间的石刻牌都只剩下最后两个格子在危险的闪烁。
小山神说。
【别挣扎了。】
小山神说。
【嗜血割肉之痛,吾心难平,此痛绵延,化为疫病。】
小山神说。
【此为诅咒。】
小山神说。
【莫说此痛不平谁也莫想离开秘境,就算离开,诅咒依然存在,你们这幅样子出了秘境,不过是苟延残喘。】
小山神说。
【来吧,再做一次,割其血肉,归还间隙之牌,汝等方可安然离开。】
小山神说他的恨难以平息,所以秘境不会开启;
小山神说这件事哪怕离开了秘境也不算完;
小山神说他们将带着身上的病痛生不如死的在现世存活。
恶臭,腐烂,染疫,丑陋,莫说修仙问道、御剑飞行,此生他们将如烂泥。
唯一的出路与解药就在他们的面前,是南扶光的血肉。
山神语落时,人群鸦雀无声,人们终于在那双红色的眼中看见了无穷无尽的北顽劣恶意,但奇怪的是,这种情绪似乎只针对南扶光。
山神俯首望来,所有人在他眼中皆为蝼蚁。
他弯腰执起一袭红衣少女的手,在她因为恨意而颤抖的指尖落下轻吻。
他问她是否痛苦,在得到怨毒的目光时,他笑了起来。
【何苦挣扎?】
【你明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离开陨龙村。】
白发山神消失。
“南扶光!”
不远处传来一声严厉的声响,云天宗大师兄的喝声中,南扶光感觉浑身的体温都在回流,她踉跄而笨拙的从雪地中爬站了起来——
手中所执冰蓝色的剑在她手中闪耀耀眼光芒。
头顶乌云密布,风暴呼啸,冰蓝的晶体于厚厚积云中释出。
无尽焚天剑阵对于此时此刻的修士们来说,如若杀鸡用牛刀,无论是否心存歹心修士此时不住疯狂后退……
也有人坚定地站在了她的面前。
纵使他们已经被疫病折磨的站都站不住。
辰时已过。
间隙之门再不开恐怕就下次再开便是数百年后。
南扶光站在剑阵这边,略一数,所剩修士人数包含她在内不多不少,正好九十九人。
想到怀中所揣只剩下九十七次的那张手帕,她笑出了声。
——什么都是计划好的,从她一脚迈入秘境开始。
她走出的每一步,做出的每一个决定,举手投足都像是一剧被设定好的剧目。
那山神为秘境之主,摆弄一切。
落幕时的结局规定,她走不出这秘境。
南扶光也想问她何德何能由此殊荣得以在如此大一盘棋上出演主角,整整一百一十九名修士,陪她上演这一出好戏。
爱,恨,自私,丑陋,无私,挣扎,死亡,病痛,皆因为她——
南扶光想不通为什么,但也知道,这个问题也许暂时并不会有人给她答案。
寒风呼啸而过,无尽焚天剑阵如烟消失。
“冰蓝色的长剑在手中消失的同时,那造型古怪粗糙的剑柄“啪”地落入雪地中。
南扶光面无表情地冲着无幽招手,可惜后者并不理睬她,站在很远的地方冷眼与她对视,像是知道她要做什么。
“别怕。”南扶光笑了笑,开口时因为许久未能说话,嗓音沙哑得可怕,“我身上的那防御阵法法相其实是可以无限次使用的,你们伤不了我。”
无幽蹙眉。
“快点,辰时已过。”南扶光催促,“再拖间隙打不开了。”
无幽始终未动。
南扶光转向林雪鸢,林雪鸢唇瓣动了动,她反应更加强烈,托着那条已经没法看的腿,她甚至一边摇头一边哭着往后退。
剩下的人更不会来——他们倒是很想动手,但是吃一堑长一智,他们完全拿不准主意这是不是山神的又一个阴谋……
可是不敢什么东西都往嘴巴里放了。
南扶光最后只能看向鹿桑,后者立于人群中央,看不清楚她站在哪边,与孤零零站在雪地中央的云天宗大师姐对视片刻,她忽然说出所有人都看不懂的话:“我想起来了,最后是你坐上了轿子。”
南扶光笑了笑,道:“对。是我。”
“与其他人无关,山神为你而来。”鹿桑麻木道,“你是陨龙村唯一的圣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