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那不挂了, 你开单项可视把我挂腰上吧。”
“那你为你之前的出言冒犯道歉。”
“好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
在双面镜中那只鸟能屈能伸的真诚道歉中, 南扶光把双面镜挂在了腰上,起身也走向云天宗宗门大殿。
……
严格的来说南扶光爹娘没死,宴歧上门提亲本来也轮不着宴几安做主。
奈何那一对神仙道侣早已远游不知去到哪个国度或者进入哪个境界,星盘显示他们活蹦乱跳但失联。
如今宗门上下长了眼的都默认是宴几安将南扶光拉扯长大,脱离可能结契的关系, 仙尊大人为师为长辈,当然有资格替她做主。
南扶光到达云天宗宗门前时, 时隔数日, 第一次见到坐在轮椅上的宴几安,她真正的稍微停顿了下——
记忆中并没有见过宴几安如此狼狈的样子。
当然,无论是化仙期还是渡劫期他也是受过伤的, 甚至真龙镀鳞那次他后来也修养了很久,但从来不曾像是现在这样真正的连续坐着几天轮椅。
是宴歧那一刀挑了他的脚筋。
而此时此刻除了脚不方便,他的一侧耳朵也用厚重的纱布贴了起来,纱布的边缘延伸到曾经也算霁月无双的面容上,纱布透着淡淡的血色。
大概是自己也知道这样的形象无论如何称不得好看,他一头青丝长发柔软披肩放下,遮挡住了大部分的纱布。
在宴几安身边坐着的,还有云天宗宗主谢从,此时此刻,后者正一脸严肃,像是百思不得其解自家的翡翠玉白菜居然真的要被猪拱了这件事。
玩玩就算了啊。
怎么还真的来提亲搞得那么认真?
宴几安没说话,谢从上下打量着此时此刻规规矩矩站在大殿外的男人,他背上背着一个背篓,里面装着三只哼哼唧唧的小猪。
小猪养的很干净也不臭还有点可爱,但是作为不净海东岸仙界联盟排行第三宗门的大师姐的聘礼,它们再可爱此时此刻也显得面目可憎。
“自净潭枯竭,我宗门禁制削弱,看在你与南扶光亲近友善的关系,允许你自由进出,但这不代表你就真的有资格迎娶她过门。”
但凡普通人听见什么“资格”不“资格”的肯定已经跳起来。
宴歧闻言,笑了笑。
其实他也没干什么,但是看他这种笑,谢从就觉得自己血压高了不少,下意识地转头去看身边云上仙尊——
后者并未说话,也未看拼命想从竹篓里探头的三只小猪,他只是满脸阴沉的盯着男人的脸。
但被看的人却压根无所谓一般,越过在云天宗甚至在整个仙盟都很有地位的两人,不像是一个正常的凡人该有的那样瑟瑟发抖,他反而看向有模有样垂着眼,乖巧站在云天宗宗主身边的南扶光。
唇角挑了挑,莫名地有点想笑。
那双从方才开始笑意并未达到眼底显得有些冷漠的眼,此刻终于有了一点温度,他问她来做什么。
“我不能来吗?”
“这种谈嫁娶条件的场合按照道理你应该矜持的回避一下,万一我们为了一两银子拍桌吵起来了呢?”男人听上去不冷不热,“你不知道什么叫害羞吗?”
谢从:……谁要跟你为了一两银子拍桌?
“这事情还有得谈吗?我还以为你能拿出来的只有篮子里那三位——”
这时候壮壮从篮子里挤出来了,因为现场只有它是真的小动物,所以它可以不要脸,它转过头来看看宴几安冲他“噗”地吐了下舌头喷一地口水,然后转向南扶光,一双绿豆眼里瞬间迸发出无限的热情,两条后腿拼命蹬试图从竹篓里爬出来,妄图奔向她。
南扶光想到了在《三界包打听》流动版很久前看过的一个发言:和我男人无媒苟合,天天借着带我家灵兽出门遛弯同他私私相授……现在他要上我家提亲,求如何才能让我家脾气暴躁又怕生的灵兽不要见面就熟练地往他膝盖上爬,急在线等。
“你还有别的聘礼吗?”
南扶光问,不是期待,是纯纯好奇。
她话语一落,就听见身边传来宴几安的声音,僵硬而冰冷。
“——无论还有什么聘礼,这桩婚事我都不会同意。”
此话一出,方才那般自然且勉强还算和谐的谈判气氛就没有了。
就连背篓里的壮壮都不扑腾了,它原本一只后蹄保持着抬腿的姿势挂在背篓边缘,因为悬停没挂住,一蹄子蹬在屁股下面那只脾气暴躁小猪的脸上。
小猪发出烦躁的哼哼声咬了口它的屁股。
小猪打架的暴躁骚动像是此时此刻宗门大殿里气氛的具象化,更何况还有云上仙尊生怕在场的诸位中有哪位突然听不懂通用语,又强调了一遍:“我不同意这桩婚事。”
这话是看着门外那个杀猪匠说的。
谢从从刚才开始就有点奇怪的诡异感在这一刻加深了。
他终于意识到了哪里不对——
是宴几安的自称不对。
云上仙尊出生即矜贵,一一骑绝尘的修为凌驾于整个他化自在天界,甚至纵横其他界域……
所以放眼整个云天宗甚至三界六道,他对外自称向来是“本尊”。
除了对南扶光,他一直用的是“我”。
而刚才他第一句开口就用的是“我”,这话模棱两可倒也面前可以认为是对南扶光所说,但后面最后这一句强调,他是看着那杀猪匠说的。
谢从用脚指头都看得出宴几安根本不想放南扶光走。
哪怕事到如今他已经与神凤结契。
此行为他不多做评价,但在这种“我喜欢的前未结契道侣要被别的男人抢走”的场合,对方还是个凡人,莫说该用一切能够拉开距离等级感的自称,换了谢从,他能用“朕”或者是“孤”也不脸红——
怎么就“我”上了?
云天宗宗主一脸茫然,还以为云上仙尊气到神志不清,毕竟此时,后者原本松松搭在轮椅扶手上的双手具是青筋凸起,指尖因为着力泛白。
仿若想要将那木头硬生生掰碎,或则将别的什么东西大卸八块。
宗门大殿内气压一下子低的吓人,低到谢从想提醒宴几安在这杀人可不行——
但没等他来得及提醒。
是南扶光开口截断了这冰冻的气氛:“你不是我爹。”
谢从心想,这话说的太难听了。
“但他……”
南扶光转过头看了眼门外站着的男人,然后将剩下的话吞咽了下去,没说完。
——但他是你爹。
没说完的话是这样的。
若是谢从知道可能会叹息气人还是南扶光会气人,可惜他不知道,所以他只能一脸茫然加困惑的看着云上仙尊脸上破天荒的有了明显的情绪。
青红交加,额角轻跳,像是真正怒到了极点。
至此谢从有了一种局外人的感觉,但这不应该,他是云天宗宗主,于是他主动接过了接下来的话:“仙尊倒是说的也没错,南扶光始终是他化自在天的一名修士,更是我云天宗的大师姐——你看前段时间她身体抱恙,本宗门亦从未想过将她驱离宗门,她自小生长在这个环境下,到底是与你……”
“三载内,助你铲平无为门,弥月山从此改姓谢,仙盟头把交椅换你坐,如何?”
门外的男人终于说出了今日第一句跟聘礼真的相关的话。
谢从哽住了。
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紧接着他也开始暴躁了,今日他与宴几安同时出现谈判已然是抬举,如此大的阵仗,不过是为了云天宗以及云天宗大师姐的颜面。
他不是来听一个凡人杀猪的在这胡言乱语,大放厥词。
这场对话可以结束了。
谢从挥了挥手,这时候从四面八方突然冒出来一堆身着统一云天宗符修制式道袍的人,这道袍无幽也经常穿,但这一次无幽不在行列内。
当这些符修整整齐齐的掏出困魔咒符箓对着宴歧,最近的那手都快怼上他的鼻尖。
南扶光万般无奈,只能出手。
一束剑光冷意,那些弟子尚未看清楚发生了什么,手中的符箓已被整整齐齐切割成两半,飘落在地。
众人愕然。
谢从愕然。
宴几安不语。
站在人群中央的男人却连眼皮子都懒得多抬一下,他平静地看着谢从,强调了一句:“我没在开玩笑,这件事,可以说到做到。”
云天宗虽然没比无为门高贵到哪去,但通过他多日的判断,至少谢从的脑子问题没有那么大。
当初云天宗老祖宗亦与黄苏颇有渊源,提起这件事,那读书人总也是沉默许久,大概是想起了很久前,站在甲板上的少年振臂高呼的宏图大志与开朗的笑,或者是另一日清晨的海岸线旁少年痛苦的眼泪和崩溃的大喊,他最终只是道,并不怪他。
所以他是认真在做出承认。
他从来没想过要将他化自在天界所有人有一个算一个赶尽杀绝,在拔出毒瘤后的混乱下必然会诞生新的秩序,而新的秩序就会有新的掌权人。
谢从不是最合适的,但若非要是他,也没有关系。
想到这,宴歧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多少还是有了一些一点世俗的私心,他好像学会了试图使用一些小恩小惠,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他当然可以直接把南扶光也装进背篓里背下山算完,但他不太想这样——
鹿桑都能一顶正儿八经的红轿从赤月峰抬出来,经过云天宗山门的山路,途径梨花林。
南扶光更应该有此资格。
他之前说的所谓艺术行为虽然遣词抽象,但不代表其含义也是胡言乱语——
南扶光该有的是风光大嫁,而不是落荒而逃。
她当配得起。
有了牵挂者便天生有了制衡之力,难免做出一些合理的让步,因此,男人如剑英挺的眉尾再次柔软的耷拉下来,他开始唉声叹气。
并颇为怨念的瞥了南扶光一眼。
南扶光转过头,面无表情地动动嘴用口型问他“又干什么”,这时候谢从终于反应过来,看着一地碎裂符纸,除了诧异南扶光此次力量莫名恢复后更上一层楼,更觉得他教了一群没用的笨蛋。
他高呼一声“南扶光”,不出意外的话等待着云天宗大师姐的是一顿臭骂。
宴歧冲着云天宗大师姐无辜的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