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宴歧是不是真的去给他的好大儿送口球的, 这美丽又缺德的画面到底是没人看见,月上柳梢头时,男人空着手回来,一脸沮丧。
南扶光想问他是不是塞口球的时候被那条龙挠了, 转而又想到龙骨都没了他哪来的爪子, 于是才问他发生了什么。
宴歧以一种非常平静的语气道, 让宴几安跑掉了。
南扶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感觉他早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并不算太意外的样子。
“无所谓吧,跑掉就跑掉了。离了龙骨, 本身他也没几天好活了。”
宴歧垂了垂眼, 坐下后道。
“龙骨只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龙的倔强与不可屈辱之脾性但是却融进了他心性血脉……话说回来,我初来乍到时也不太懂这地方的风土人性, 捏他的时候就是多少参考自己的性格来着——”
“你是什么性格?”
“我也有自己信奉的一套处事方式与原则, 在某日若不幸发现从出生至今信奉并坚定的东西都是虚无虚假的, 我会崩溃。”
男人神色淡淡的,说完甚至笑了笑。
“并且在这个过程中,我会逐渐意识到自己其实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样强大,在认知到更强大的力量前,战力认知也将一同瓦解崩坏……任人拿捏且毫无反抗之力, 在被折辱前,我会先自己被自己气死。”
他一口一个“我”。
说的倒全部都是宴几安。
南扶光想象了下带入宴几安也难免尴尬的脚趾扣地, 从出生起受万人敬仰, 被称剑修奇才,身有真龙灵骨,背负拯救三界六道的命运, 因此受到万人敬仰和追捧——
全半生,宴几安几乎可以说是打遍天下无敌手,走哪都是鲜花掌声。
后半生某一日,宴几安发现这一切都是假的。
鲜花是假的,掌声是假的,甚至连所谓剑修的概念都可以算是假的,他只是更高层认知生物俯视下跳不开的棋子,被随意摆弄、欺骗的玩偶。
就如同之前爆体而亡之人相同。
他们死前也曾经崩溃流泪,歇斯底里的高呼,“白日飞升,不过大梦一场”。
可惜那时候他们都不知道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们所追求的,什么炼气筑基金丹元婴,从头到尾都是骗局。
南扶光作为曾经其中的一员,也真情实感为自己破碎的金丹心碎过,想到此,她动了动唇,单独说了个:“你……”
宴歧抬起头,一脸无辜的望着她,问她怎么了。
南扶光住了口,原本是想要指责他们这些外来者过分傲慢,但想了想,眼前耷拉着眉毛唉声叹气的人,好像从头到尾都在试图告诉她真相。
…………娘咧,算了。
她一脸郁闷的闭上嘴,宴歧反而开始蹬鼻子上脸:“你表情好可怕,怎么了嘛?这么看来,我的心灵也很脆弱,果十全十美是不可能的。”
他这么坦然地承认自己的缺点。
反而南扶光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脸复杂地看着他。
宴歧坦然地望着她:“所以如果哪天我不行了,麻烦你演戏也要演得像一点,摆出现在这种可怕的表情绝对不行……我可能会从床上面爬起来就去跳海。”
“……”
南扶光沉默了下。
“哪个‘不行了’?”
宴歧低下头看自己的□□。
南扶光环顾了下四周,然后面无表情地抓起一个空杯子扔他。
男人反手接住杯子,笑眯眯地放下。
“所以呢?就这么放他走了?”南扶光问。
“昨日授封圣坛上,宴几安本就有油尽灯枯之兆——”
说白了,他将他带回来,还是不那么忍心看着他去死。
再废物的好大儿也是自己亲手捏的,有时候看他干蠢事除了痛心疾首,也只能自己摸摸鼻子认了。
想着把他带回来,找个机会好好聊聊,让他大可不必把自己气死,做个比普通人强壮一些的普通人没什么不好的,人生依然灿烂辉煌,只要他不要继续惦记他爹的合法配偶。
“他都要死了,”南扶光打断了宴歧的思绪,“他们费尽心思把他弄回去做什么?”
“洗脑,祭树。”宴歧道,“大概是这样吧。”
上一次战争中他离开,是因为当时沙陀裂空树被壮壮咬断,大局已定,他半途接到家族通知急招,故以为提前离开。
没想到他前脚一走,后脚那真龙和神凤手拉手双双填了土做了肥料,短暂复活了沙陀裂空树,才搞出后面那么多事。
如今又想历史重演?
南扶光沉默了下:“按照在地界的说法,那棵树是要发展信徒群体以滋养自己,信徒与信徒的力量为主要的养分?”
宴歧:“被你总结它确实很邪恶。”
南扶光:“怎么说?那日授封圣坛上,那棵树吃人的场景可是众所周知……”
宴歧:“嗯嗯。”
南扶光:“不仅是宴几安,他化自在天界也不应该再会信奉沙陀裂空树,将其视为圣树。”
谁他爹的能崇拜靠吃人增长力量的树啊?
这场眼瞧着一触即发的战争,在南扶光看来根本不应该打的起来。
宴歧:“所以他们会给宴几安洗脑的嘛,让他再次听话……至于其他人——”
南扶光:“啊?”
宴歧:“依我看么,事情可能不会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南扶光:“什么意思?”
宴歧:“尽管我们努力将楚河汉界分离,但总有人搅浑一池水……世界不会是非黑即白的。”
南扶光:“啊啊?到底什么意思?”
宴歧:“且看明日。”
看个屁。
南扶光直接站起来转身走了,因为实在是不爱跟故弄玄虚的人说话。
……
第二日,南扶光觉得自己有幸见证一场脑洞大开的盛世。
就像是不净海将修士与凡人一分为二。
授封圣坛事故,也成功的再次将修士阵营一分为二。
还有人在狂热的……不,是比过去更加狂热的信奉沙陀裂空树。
他们称呼道陵老祖为“吾神吾主”,宣扬他不再是虚无缥缈的、看不见实体的一个渺茫希望,而是真正赐福他化自在天界的神。
只有道陵老祖才能重新转动他化自在天界凝滞的齿轮,让一切继续向前发展。
而旧世主正是造成这一困境的罪魁祸首。
又有以云天宗为首,后有清月宗,凝海宗,莲门……大约有三分之一仙盟正式录入的宗门宣布退出仙盟组织,脱离无为门以及「翠鸟之巢」管辖。
谢从在当日“听听神奇的海螺怎么说”频道细数仙盟与沙陀裂空树勾结犯下屡屡罪行,草芥人命,视凡人为贱者,傲慢狂妄,脱离了人性。
且过往伤及凡人性命,前日更是为与旧世主一战当场杀害汲取数十修士为养分……
这只是一个开端。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旧世主是阻止了他化自在天界的进程发展,但显然这也是逼不得已,毕竟所有人都做到所谓肆意飞升然后被树当营养一口闷,好像实在不熟什么值得高兴的好事。
谢从的讲话具有一定的感染性,讲话到一半,蓬莱岛也宣布退出仙盟。
蓬莱岛是三界六道唯一也是最大的医修宗门,哪怕在仙盟排行只在数十位但也不影响它在他化自在天界的地位无可动摇。
至此,仙盟那边不得不撕破了脸,放弃了“每个人都有话语权”的基本话术,直接强制性将谢从的讲话频道关闭,代理盟主直言其妖言惑众。
南扶光看完了整场闹剧。
然后准备带着谢允星直接回云天宗。
临走前推开了书房的门,找到了宴歧,恨不得把男人倒过来抖两抖,把他身上能薅来的禁制结界类型的宝贝全部薅来……
因为南扶光的父母从头到尾未露脸,宴歧干脆把谢从当老丈人看,曾经承诺过三载内让老丈人当上仙盟盟主,那必然是活着才能有输出。
比“阴阳镜像界”更厉害的隔绝性符咒不是没有,关键的时候可以把整个云天宗挖起来放到另一个时空里去;
和“黄泉之息”一样作用的禁制也是轻而易举,
且是对准活性瞳孔与指纹与心智三重解锁,要求通过云天宗大门的人满足“活着、视进入云天宗如归家、手脚全乎”几个条件。
剩下的几样宴歧拿出来没急着递给南扶光。
其中一个造型很奇怪的箱子,打开里面是上百颗硕大的夜明珠,宴歧怜爱的摸着那箱子掀开的盖子,表示这个要慎重考虑——
这是定向狙击能量球,简单的来说就是找几根麻杆把这些球黏上去插在土里,不要管来的人是元婴期还是化仙期,但凡它沾一点儿肉体凡胎就会被轰成渣渣。
南扶光听完,脸无表情的冲过来扣上箱子。
“拿来吧你。”
然后把箱子塞进了乾坤袋里。
临走前她问宴歧,谢从说的那么明白就差掰碎了讲道理为什么还有人执迷不悟。
宴歧道,因为无论沙陀裂空树是为什么赐予修士力量,但力量终究是力量,从此修士与凡人被区分开。
过去有无数的人因为这力量获得了利益,地位,更好的生活……如今告诉他们前方可能有危险,让他们放弃过去的一切回归平凡——
为了这点“可能”,能冷静权衡利弊的人并不多。
南扶光似懂非懂的登上了前往昆法大陆的船,走的时候男人站在码头跟她摆摆手叮嘱她晚上要给他打双面镜,否则他会失眠。
黏人得一如既往。
哪怕当时码头上叮叮当当站着百十来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