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掌传来剧烈的贯穿痛,监护者仰倒在地,仰视悬在自己上方那张目无情绪的少女精致面容,飞溅的血液沾上她的下巴,垂落的发梢扫过他的鼻尖。
她坐在他胸口,一手拄着剑,一手肘随意搭在曲起膝盖上,火光照亮她半张脸,透过凌乱的发丝,那双亮的骇人的黑色双眸正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问个问题。”南扶光道,“你们的识海为什么不受禁制限制?”
五一痛的面色发白,抖着唇,眼中蒙上一层恐惧——
似若开口相告,会有比眼下情况更让他恐惧的结果。
南扶光抿抿唇,嘟囔了声“嘴硬”,贯穿监护者掌心的剑在她手中硬生生转了一圈——烈焰灼烧皮肉发出“滋滋”声响,伴随着皮肉熟透的令人作呕焦臭,他撕心裂肺的痛呼中,她毫不犹豫,“噗”地一声,拔剑而起。
铁剑上,鲜红的血液顺着剑刃滴落在地,火焰渐熄。她随手在五一胸口擦了擦上面的血,翻手劈断牢房锁头。
顺手拎起哑巴似的小蘑菇夹在腋下,她一条腿迈出牢房门,又回过头:“方才那个神叨叨的运输工真死了?你说的膳房又是什么地方?这你总能说吧?”
五一没吭声。
南扶光摸了摸腰后刚刚挂好的剑。
五一立刻如同条件反射一般哆嗦了下,转了转头,无力地看向方才他们离去的方向——
南扶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在山体深处的尽头,有一条非常隐蔽的小路。
……
现在申时未过。
禁制殴打监护者或者禁制越狱也并没有被列在被监管者管辖范畴列表内,所以段南没有出现。
他就像是被捆绑在那一纸行为守则上。
麻木,非机动,单一,冷血。
借着诏狱为数不多的一扇窗看看外面的天色,距离申时还有一段时间,南扶光没有停下探索,而是选择继续前进……
膳房?
她在前,小蘑菇在后,自方才诏狱一战,小男孩彻底成了她的小尾巴。
走入密道时,南扶光已经感觉到不妙。
越往深处,密道里传来的血腥味越是呛鼻,小蘑菇大概对这种味道并不熟悉,只是打了个喷嚏,无声地靠了上来,揪住南扶光的裤腿。
南扶光伸手摸了一把山体壁,摸到一手粘稠,像是成年累月积攒的什么脏污之物,她不愿意想那是什么。
周围过暗,她蹲下来对视上在黑暗中,双眼乌亮的男孩:“多多是吗?你站在这等我,好吗?”
“没撒谎,阿西叔。变成狐狸的人都不会回来。我爹。现在,阿西叔。”小蘑菇一边说,一边捉住南扶光的衣袖,“运输区不该有采矿区的秘密。会死。别去。”
南扶光的字典里,向来没有太多的“不该”。
若有“不该”,那就是大日矿山的修士不该仗着封闭式的开采环境,违反仙盟律法,肆意践踏凡人。
民间小本总爱写那些个神仙眷侣的爱情故事,灭邪祟,祭天地,救苍生,惊天动地一番造化,他们总说那就是仙侠情缘。
但明明在邪祟毁天灭地前,总是先有人祸。人祸之下,也有尸横遍野,骨肉分离。
修道者,大道先行。
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
坐望成仙,先以为侠。
南扶光无声地笑了笑,用干净的那边手摸了把小男孩的脑袋,又滑落至自己的腰后,一把握住对她来说手感熟悉又陌生的剑柄。
纤长的手指在剑柄处握紧,狂跳的心在这漆黑封闭的山体之中有了落处。
遂起身,她抽出铁剑,执剑入山体深处,来到一扇封闭木门前,木门半掩,从门缝里隐约有火光与“咕噜咕噜”谁开的声音……
南扶光一脚踹开门!
随即便被扑鼻而来动物皮毛烧焦的味道与奇异的肉香呛得一个踉跄!
定眼一看,她浑身上下的寒毛立起,只见入眼之处,从空间上方挂垂而下都是一张张生剥狐狸皮毛,红的,褐的,雪白的……
有的皮毛早已风干,有的皮毛新鲜剥下,顺着狐眼部位空洞的框,一路流淌,嘀嗒落在地面。
下面是煮沸的好几口大锅。
大锅旁边的砧板上,扔着几条被剁了脑袋的巨大的鱼,腥臭鱼鳞飞溅得到处都是,在鱼鳞中间,又挂着一条刚刚被剥了皮的狐狸。
它的皮毛就在正上方,血液从皮毛滑落,落入它不瞑目的眼睛里。
大锅旁,几名戴着高高白帽、系白色围兜的黑袍修士正在忙活……
门倒地卷起一阵风,将滚开的锅内蒸腾白气掀起,南扶光胸腔翻涌时,看清楚了挂在头顶一块脏兮兮、黏着油垢与一层又一层风干血液的木牌:膳房重地,闲人免进。
一张符箓落于掌心,重重砸向手中铁剑,“嘭”地一声,冲天火光几乎照亮了整个膳房,也彻底招惹了本处按部就班做事的监护者。
“来者何人,竟敢擅闯膳房重地!”
……
这一天将近申时,大日矿山并不像寻常那样接近收工时紧张又充满了向往的气氛。
最先是埋头从山体中拉出矿车的运输工听见的异动,起初他们还以为是矿洞里那种时常传来的巨响还未放心上……
但很快他们发现事情并不是往常那样的常规。
发生在矿脉深处的巨响像是有什么人捅破了天,落晖昏沉,黄昏将天边的云也染成了血色,仿佛也一同模糊了视线……在他们好奇又惊讶的目光中,一座高耸的山体忽然炸裂开来!
卷起的沙尘与碎石如同雨点落地,几团黑影争斗着,越靠越近——
最开始出现的是监护者,身上还带着厨子惯用的白色围兜,那监护者是一名符修,面色仓促从尘土中连滚带爬而出,仓惶中掏出两张绿色符箓!
“三十三天敬秽土——”
唱词未落,符箓尚未燃起,敏捷凌厉如猎豹的身影,紧跟着从尘烟中扑出!
凌风一剑,绿色符箓整整齐齐一分为二,那厨子打扮的监护者如见了什么怪物,下一秒,便被扑倒在地!
“呛”地一声巨响,少女身着蓝色矿袍,手中的剑早已卷了刃,鲜血从剑身血槽流淌,那剑尖深深扎入监护者胸腔!
虽不致命,但受此一剑,此生怕是与进阶再无缘!
钝剑刺入,发出皮肉绽裂的特殊闷响,监护者此时被牢牢钉死在地,手脚抽搐,气脉受损,吐出一口鲜血!
所有的运输区矿工与闻声探头的采矿区矿工都震惊地傻了眼——
眼睁睁看着那早上因为和采矿区矿工搭话而被带走的运输区新人,这会儿犹如女修罗执剑浴血归来!
她一手拎剑,一手拎着一张不知道打哪儿随意扯下的风干狐皮,扔到那浑身发抖的符修因体损力竭而扭曲的脸上!
“这是谁的母父,又是谁家幼子!”
她直起腰——
木然的目光扫视过一张张沉寂又错愕的脸。
“大日矿山,灭绝人性!吾乃云天宗门下首席大弟子南扶光,今以手中三尺剑,为天且示不平人!以践踏凡人之修士血祭天道,护仙盟律法!”
第一次离宗门,入凡尘,血刃同族。
南扶光自己都数不清今日以手中这把铁剑废了多少屠夫!
在她身后,被打得七零八落的几名监护者赶到,与此同时更多增援出现。
周围除了零碎的脚步声,竟没有其他太多杂音,所有人为眼前一幕震撼,亲眼目睹站在空地上一脸血污与尘土的少女以一柄破剑从膳房中,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她自称修士。
但显然此时被封印了识海,她已接近精疲力尽,纤细的手腕不着痕迹地微微颤抖,她放开那把已经不可能继续使用的废剑,不是她弃剑束手就擒,而是她再也没有一点力气握紧手中剑柄。
乌金坠地,天幕降沉,玄烛东升。
申时已至。
在从很遥远的地方,足镯银铃乱响声起,矿工们从一开始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他们扔下手上在做的事儿,转身如鸟兽一拥而散奔向距离自己最近的安全屋——
其中一名运输工跑着跑着,被铁轨绊了一下。
仓惶之中回过头,只看见当监管者执那把骇人听闻的巨镰从天而降,与此同时,一名监护者手中的箭羽,射穿了少女的右眼。
鲜血从箭柄飞溅,血珠落地滚满尘埃——
这是他最后看到的画面。
……
月朗星稀,明日大约又是个晴天。
灰突突的土屋内,身形高大的男人沿窗棱而坐,一只手撑着下巴出神地望着天边所挂那轮满月,深邃的黑瞳不见波澜。
他似在等待。
过了很久,他一动未动,直到土屋的房门传来“吱呀”一声轻响,有什么人缓步而入。
那人来到窗边,驻足而立。
倚于窗上,男人终于有了动静,稍一侧身,他居高临下,俯首与身边所立、仰脸望着他的人对视——
是不完全的“四目相对”。
来人已经换上了黄色的采矿区工人服,一头长发随意用银簪挽起,脏兮兮的脸蛋不知道何时洗干净了,这会儿她扬着精致小巧的下巴,乌漆漆的左眼虽有疲惫但璀璨发亮,右眼却缠着层层白色纱布,似已不能视物。
杀猪匠沉默半瞬。
不言。
忽而抬手,粗糙的食指腹在纱布上方拂过,有滑落至边缘,稍一顿,勾起边缘一角,露出纱布下的伤情。
他凑近了,鼻息与少女有短暂交息,两人都未躲避,似压根不在意这看上去过分入侵领域的距离。
侧脸端详纱布后半晌,男人始终紧绷的结实手臂不明显地稍放松。
似松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南扶光从怀里随意扔出个东西——
是草人。
草人右眼部分一团漆黑似烧焦,胸口南扶光的名字与生辰八字变得模糊不清。
……原来是这个东西?
差点连我都骗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