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应是病房的透明房间里,有的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不知名仪器,病患牢牢地固定其中,好几根管子从他们静脉、腰椎处延伸出来,引出了或红或黄的液体;
有的病患相对自由,他们呆呆地坐在玻璃前,露在外面的皮肤爬满了蛛网一样的黑纹,形容可怖,眼神呆滞,嘴上挂着痴傻的笑容;
有的乍看之下空无一人,只是周围动静稍大之时,会有影子从角落处以非人的速度蹿出,勉强还有人样的脑袋贴在墙上,涎水顺着恶意的笑容,在玻璃上划出蜿蜒而透明的印记。
这绝不可能是精神病患的治疗场地,更像是某种生化研究的集中营。
方帜胆战心惊地继续前行,一路险之又险地避过好几波推着冷冻舱的医护人员,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兄弟。
-20层。
特大型观察室的隔壁,是一个深而宽阔的房间,六岁的方衍就在里面。
归家期间情绪无比稳定的他,此刻嚎啕哭着被固定在一把金属制的椅子上,连着各种说不上用途的透明胶管,远远看去像一只失去自由的小小触手怪。
房间的灯光毫无预兆地熄灭,绝对的黑暗里,所有动静都被放大,非人的嘶吼声、喘息声、脚步声,踩着混乱的节拍,无情地将幼童紧绷的神经踩在脚底。
方衍的声音经过某种电子设备,传进观察室,清晰、绝望、崩溃、歇斯底里。
“哇,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哥哥救我!”
“好黑,我好怕!哥哥救……”
方帜大脑嗡地一声,变得一片空白,想也不想就要冲出去。
“不急。”若有似无的少年音在他耳边低语,“再看看。”
隔壁房间里,声音骤停,主人咬词断句的风格猛地一变。
“我会杀了你们。”
“迟早。”
“我会一个不落地,杀了你们。”
“3号出现了,注射隔绝剂,III型德尔塔亚种。”观察室里,某个研究员说了一声。
某种闪着荧光的粉色试剂顺着胶管,飞快地注射到了方衍体内。
阴森的威胁声随之中断,红外显示屏中,方衍仍旧坐在黑暗里,对着快要贴到他脸上、存在感极强的猛兽,神情平和而冷静。
与此同时,方帜藏身之处的阴影开始蠕动,慢慢长成了一个轮廓模糊的少年。
少年对着浑身颤抖的方帜说:“你真想带他走?要知道,他们的治疗的确有用,所有的过度依赖、胆怯、暴力都被丢掉了,再继续下去,他们可以还你一个情绪平和、性格稳定的弟弟。”
现实里,纳亚低声惊呼,“那是……污染源?不止声音,连动作细节也和5号好像……这些研究院给方衍打的隔绝剂到底是什么成分?有污染?他们拿污染做人体研究?”
大卫也很震惊,“说不通啊,这已经是第二个疗程了,看这些人的态度,上一个疗程恐怕也是这种操作,如果方衍真被感染了,不可能还能活这么长时间……难道他早就死了?现在的方衍已经是污染源了?”
“还是矛盾。”安德鲁说,“如果是,他没有伪装的必要,早挣开那些束缚了。”
“不想那么复杂,把因果关系颠倒一下呢?”席云沉吟道。
“什么意思?”大卫三人看向她。
席海眯起了眼睛。
席云说:“不是情绪隔绝剂里有什么不良成分污染了方衍,而是打了这种药剂的方衍……产生了污染。”
她回忆起秦自行给的那份文件报告,里面除了记录了对方衍的治疗过程外,还写明了实验药物-情绪隔绝剂的生效原理以及应用途径:
“该药物拟从基因表达层面,阻止用药对象产生特定情绪,从而起到情绪隔绝的作用,若应用于负面情绪的隔绝与屏蔽,有望减缓乃至治愈一系列因情绪波动而造成的精神和/或生理疾病,再进一步的应用,此药物有望减少人类因情绪波动而造成的精神和/或生理不良反应,减缓乃至中止DNA端粒长度缩短的进程,从而显著延长人
类寿命,甚至实现永生。”
粗暴地理解,就是这帮人认为负面情绪会对人类寿命造成不良影响,寄希望于研发出一种药剂来隔绝负面情绪,从而为人类延年益寿。
以方衍为代表的的一批患者,就是测试这种试剂初步效用的实验对象。
一股可叹可悲的心情涌上席云心头。
“我想,我知道污染到底是什么了。”她说。
第136章
席云几人对话间,幻象里的方帜已经闯进了观察室,强行终止了实验进程。
与他说话的黑影少年瞬间消失,神情平和的方衍抬起了头,用黑影少年才有的讥讽神态,隔着玻璃与他对视。
下一秒,一股无形的巨力撞碎了玻璃,碎片在观察室里四散纷飞,打破了各类研究仪器,扎进了研究员的身体,有人当场殒命,有的身受重伤,奄奄一息。
方衍从隔壁爬了进来,扒着竖着碎玻璃的壁沿,朝方帜露出了难以形容的微笑。
“你确定要带我走了吗?”
“哥哥。”
方帜带走了方衍。
冲出医院的时候,外面已经变了天,仿佛影片里的世界末日一般,莫名其妙的黑烟、怪物随处可见,人们惊慌失措,甚至为了争夺代步工具大打出手。
方帜穿过重重人群,仓皇地逃进了人迹罕至的竹林,一刻也不敢回头,生怕看见身后成片的血雨腥风。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逃离那些怪物,还是在带着怪物逃离人群。
他的四肢沉重得像是装了铅块一样,生命力从身体里飞快流失,直到无以为继。
他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的时候,拥有非人能力的那个人格已经消失了,方衍恢复了主人格,和正常的小孩一样,不知所措地扑在他身上,害怕得哇哇大哭。
惊魂未定的方帜强打精神,哄着劝着打消了弟弟想回家的念头,寸步不离地守着人,就着不多的干粮,在竹林里待了好几天。
那个恶魔般的人格再没有出现。
方帜稍稍放心,与方衍约定,让小孩在林子里等他,他出去给两人找吃的。
小孩与他拉了勾,却没有立刻松开他的尾指,天真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答应的事情,哥哥不能反悔哦。”
“一定。”
方帜答应道,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了竹林。
然而,他在路上不小心晕了过去。
这一次醒来,他发现自己在一辆疾驰的汽车里。
一个瘦小的小孩递过来一袋饼干,“大哥哥,你醒啦,我们看到你晕在路边,是不是饿的呀。”
驾驶座里,陌生男人叼着烟,微微偏过头,“算你好运了弟弟,我们再晚点,你就被那些怪物吃干净咯。”
“马丁!”小孩老气横秋地喊了一声。
“行行行,这年头儿子比老子大,儿子说了算,我不吓小孩了还不行吗?”马丁打了下方向盘,灵敏避开大得有些异常的飞鸟,“反正你放心吧,再过一个小时我们就到安全区了,噩梦就结束啦。”
“你们……你们开多久了?”
“唔,十二个小时有了吧,你睡了那么久,要不是还有呼吸,我们都要以为你死……”
方帜面色一变,猛地从椅子上坐起来,“竹林……现在离竹林有多远?”
“什么啊?”
方帜从后面抓住驾驶座椅,“竹林!那条路,再往后三公里的那片竹林!我得回去,赶紧把我送回去!”
“说什么傻话呢,还回去?你能捡一条命都不错了,那里现在都是怪物,回去不是找死……”
汽车被一股怪力掀翻,一道黑影把方帜扯了出去,下一秒,轰鸣、火光、浓烟……天旋地转。
现实里。
“这个场景……”纳亚忍不住说道,“5号中招那会也出现过吧?”
“看来5号和红虫有一样的遗憾啊。”大卫说,“我记得后面方帜被自己弟弟打死了?”
“没想到前情是这样,这根本就是误会啊。”纳亚看着不远处的幻象,“在5号的幻象里,方帜会出手拦下金属条,那在红虫这里,方帜又会怎么做呢?”
本该呆在竹林的方衍拿着金属条,歪着脑袋看跪坐在地上的方帜,咄咄逼人地发出一连串质问,眼神疯狂到了极致。
金属条砸落下来的时候,方帜没有躲。
他的视线从汽车里的尸体上挪了回来,看向方衍,艰涩地说:“我没想离开的。”
幻象骤然溃散,无数红虫凝聚成了一副少年的躯体,停在5号身上的那只扑腾着翅膀,主动离开了5号的胸口,融进了少年的躯体之中。
紧接着,红光一闪,少年的躯体有了真人般的面容,一如当年的方帜,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沧桑和惆怅。
“你也看到了,我当时真的……没想离开的。”
他再次解释道。
幻象与现实的界限由此打破,多年前来不及出口的解释被确切地说了出来。
5号早已停下了动作,怔怔地看着他一字一词地说着话。
好一会儿,它问:“即使主人格那个怂包再也不会出现?”
“方帜”说:“在竹林那会,绝大多数时候都不是小衍的主人格吧。”
5号有些意外,“你知道?”
“怎么可能不知道呢,竹林里的怪物都怕你。”红虫长叹一口气,“可是不管是哪个人格,都是小衍,不是吗?”
“哦,这样。”
5号脸上闪过很多复杂的情绪,像是有很多问题,又像是都有了答案,最后,能说出口的也不过是这样轻飘飘的一声罢了。
它眼里的戾气渐渐散了,脸上狰狞的神色潮水一般地褪去,蛇纹愈发清晰可见,裸露在外的皮肤长出了一片又一片的黑鳞,人形的双腿逸散出黑雾,慢慢地变成了蟒尾。
“污染浓度正在下降,都快回到暴走前的水平了,难道……席魇要赢了?”纳亚不敢置信地问。
“感觉快了。”大卫看说,“你们看其它污染源的反应。”
也许是5号笼罩在污染源身上的威慑为之一轻,之前想逃而又不敢逃的污染源们有所感应,胆子小的趁机逃窜,胆子大的则心怀鬼胎地往真空带里迈,不多时,就在5号附近围了一圈。
一只S级试探地朝5号伸出爪子。
后者蟒尾一抬,活动自如地将它抽了出去。
旋即,这人首蛇身的怪物抬起了头,包裹着蛇鳞的五官依稀还能看出5号的影子,但气质已与5号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