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飞虎车慢了下来,等到完全停下后,架车的小弟子从车上跳了下来。
顾青峥仍旧一动不动,俯身与徐宴芝四目相对。
小弟子往后走了第一步。
徐宴芝伸手去勾顾青峥的脖子。
小弟子往后走了第二步。
顾青峥狼狈起来,猛地转身,试图坐直身子。
等到小弟子走到窗外,扬起脸道:“顾师兄,守备要出城的手令。”
顾青峥已面无表情地坐在车窗旁,伸出一只手,将城主手令递给了小弟子。
他一人便将窗挡得严实,小弟子看不见车中的景象,也就不知道,车厢中,徐宴芝此时仍然拉着他的手,懒洋洋地倚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在他掌心写着字。
见小弟子毫无戒心地拿着手令给到守备,车队再次行动起来,徐宴芝
才无趣地放开了手,将自己这边的帘子打开,转头看着新临渊城外无垠的草原。
青草的气息吹进了车厢中,吹走了车里因嫉恨而生的冲动,因情。欲而生的暧昧。
车中此时二人面色如常,背脊挺得很直,分别偏头看向窗外,仿佛方才什么都不曾发生。
回去的路与来时一样,他们首先还是要路过那一片危险的沼泽。
这一回,不论是谁,都没有再惊起那些令人不适的灵兽,他们安安稳稳地通过了沼泽后,又往北走了一段路,天上忽然开始下起小雪。
远处也开始出现崎岖的山,山顶一片雪白,山体上被褐黄、深棕色覆盖,连绵不绝,看得一会儿人便开始厌倦。
天也跟着冷了下来,人们说话时嘴中呼出白气。
令人愉快的短暂春天结束了,一行人在顾青峥的命令下,无不惋惜地从锦囊中拿出御寒的灵器,装上灵石,贴在衣服上取暖。
此地虽然在北域,离圣山却还远,灵力并不浓郁,一贯待在严寒的地方,有时不觉得寒冷,而从温暖的地方去到冰天雪地,会更不适应,若是此时用灵力御寒,消耗大了些。
顾青峥担心路上若是遇见危险,小弟子们损耗过大无法御敌,才做此决策。
如此这般,回去的路上,似乎比来时要好走许多。
甚至因为太过平静,顾青峥心头有些不安起来,下起雪来后,他不但没有待在车厢中取暖,反而更加频繁地开始在车队中来回检查。
不仅如此,偶尔他还会独自一人跳下车去,远远地追着他认为的异状奔去,直到确定没有危险,再加速追上队伍。
徐宴芝独自一人被留在车里,她陷在厚厚洁白的皮毛中,因为昨夜难眠,此时已经昏昏欲睡起来。
顾青峥的传音令留在了车中,她听到里头不时传来小弟子们互相打趣几句。
就像回到了太阴峰上,过着周而复始无聊的生活。
异变便是这时候发生的。
他们走在宗门走惯了的路上,天色忽然一暗。
此时还未到傍晚,太阳仍然斜斜地挂在西边,将落不落的。而东边遽然之间像是被谁揪走了一块儿光明,陷入了黑暗中。
众人没有反应过来,驾车的小弟子们呆呆地看着东边。
那块黑暗不住地扩大,霎那间,小一半的天都黑了下来,在原本是地平线的地方,一枚血红的弯钩,露出了一角。
站在车顶的顾青峥瞳孔一缩,立即俯身大喊:“是红月!立刻停下来!所有人原地画阵!立刻!”
他说着,抽出腰间长剑,双手握住,运转起周身灵力,一跃而下,狠狠插在地上的冰雪之中。
巨大的冲击掀翻了以长剑为中心的一切,露出一片黑色的泥土,顾青峥迅速清理出了一片圆形的空地。
飞虎们被赶向空地,小弟子们惊慌失措地跳下车,哆嗦着掏出法宝,开始画阵,拿出玄铁锁,链住车体。
顾青峥逆着人流,快步来到最前,他打开车门,对里头的徐宴芝道:“从现在开始,不能离开我一步。”
他上前紧紧抓住了徐宴芝的肩膀,重复道:“一步都不行。”
第15章 第十五章失控边缘
去时没有遇见红月,回来时小弟子们多少有些放松了警惕,而宗门想要顾青峥带一带师弟师妹,这一趟来的都是些有天赋的年轻弟子,入门时间不长,也不曾下过几回山。
关于双月当空的凶险,传闻听了许多,在山上也经历过许多次,却是第一次在无遮无拦的城外遇上,一时紧张起来,忙中出了许多错。
或是飞虎没有控制好,叫嚣起来,与旁边的同类喷着响鼻互相撞击着。或是哆哆嗦嗦地画着法阵,画的一团糟,越急越画不成样子,骇得面色发白。
小弟子们要用玄铁锁将车体锁在一起,可玄铁锁在手中叮当响,装锁的小弟子扣了两三次都不曾将锁扣中车体上的挂钩。
好容易画好了一块法阵,念法决时又脑中一片空白,小弟子只能带着哭腔求问身旁同门。
他们急停在一片树林里,在顾青峥清理出来不大的空地上,十来个人,十只飞虎,造出了沸反盈天的架势。
但越是乱越是慢。
红月侵蚀着天际,天色越来越暗,一片焦躁中,只有顾青峥还冷静着,梳理着、解决着小弟子们的问题。
他紧紧握着徐宴芝的手腕,带着她左右穿梭,一个一个确认小弟子们画下的法阵。
这不是一种符合他们身份、合适出现在人前的姿势,但恐惧之下,无人多看徐宴芝一眼。
徐宴芝虽然有许多次盯着阵法,皱着眉头,想要说些什么,但看了身旁人的神情后,又将话咽了下去。
众人团团忙碌着,都想赶在银月也升起前完成法阵。
十辆飞虎车车头冲外,车尾冲内,画出一个圆。飞虎被蒙上眼睛,堵住耳朵,栓紧了缰绳,背脊上施上镇定的仙法,以求在双月当空时,不要因恐惧不安而发出声响。
被车包围住的圆心内,地上画上了法阵,十来位小弟子面朝外,盘腿坐下,手上捏起法决。
圆心中,顾青峥也如小弟子一般的姿势坐着,只是他一手捏法决,另一只手还不忘死死捏着徐宴芝,让徐宴芝只能靠着他,勉强地歪坐在地上。
在最后一丝天空被吞噬前,北域仙人们以顾青峥为首,一齐念诵起了古老晦涩的暗语。
他们身上的法阵一点一点地亮起,光亮慢慢朝着顾青峥汇聚,一张闪烁着荧光的光幕出现在半空中,缓缓落下,将林地中这整齐的圆笼罩在其中。
微弱的荧光渐渐熄灭,能用肉眼分辨的光幕融化在夜空中后,血红的月光从天而降,只是那光,宛若实质一般被挡在了半空,并没有落在众人头顶。
他们成功画出了法阵,可却无人为此感到兴奋。
众人呆呆地抬着头,看着如血液一般的月光,散落在半空中的结界上,汩汩地流淌下来,流向远处。
月光染红了静谧安宁的雪林,让洁白无人触碰的雪变做成片成片渗人的披挂,树木开始微微颤动,一些尖细高昂的声音从它们体内迸发,凝神看去,树干中似乎有丑陋的面孔张大嘴尖叫着,要撑破了桎梏出现。
这一霎,四面八方、天上地下,无数张模糊的、丑陋的脸从树上、飞鸟上、走兽上一齐喊叫,宇宙万物都尖叫起来,尖细的、刺耳的声音化为锐刺,密密麻麻地扎向结界中的众人。
他们仿佛一叶扁舟,行使在激起滔天巨浪的汪洋大海中。
处在结界正中心的顾青峥清晰地听到了四周小弟子们牙关打颤地咔咔声。
他看了看四周,见红月光的攻势暂时对结界无效,提高了音调道:“凝神!闭眼!”
他话音未落,天边忽然又蒙蒙亮了起来。
一轮银白皎洁的月亮,按照它惯常的路线,慢慢从地平线上升了起来。
鲜红的月光掺进了银白,并没有变得圣洁,反而缓缓变做了妃色,添了一丝诡异的柔情,让那些尖叫声渐渐停息下来。
海浪变得和缓,但顾青峥能看到漆黑的海面,他知道一切都才刚刚开始。
“不要凝视月光,否则会被月光蛊惑。”
顾青峥谆谆叮嘱着。
只是才说完,他手上倏地一紧。
他颔首看去,只见徐宴芝怔忪地望着结界外如梦似幻的妃色夜晚,不由自主地想要站起身来。
她被什么东西所引诱,脸上扬起了朦胧的笑,眼眸中像是覆了一层纱,模模糊糊地倒映出红。
月光引诱着她离开这个庇护所,回到甜蜜的家园。
顷刻间,顾青峥忘记了呼吸,生出一个极具诱惑的念头。
他的手仍然紧紧地扣着她的手腕,但只要一松手,这个女人便会带着他隐秘的恨与欲念,独自走向血色的良夜,再也不见。
再也不见阴暗难言的渴望,再也不见辗转难眠的夜晚,她将剜走顾青峥心头流着毒汁的疮口,还给他缺了一块但不再病态的心脏。
他脑中如这妃色之夜一般,起了惊涛骇浪。
顾青峥的视线如有实质,一动也不动。
看得一会儿,徐宴芝竟然若有所觉,
缓慢的、一顿一顿地低下头,她眼中一时变做琥珀色,一时变做红色,脸上轻微抽搐着。
她微微张嘴,似乎想要对顾青峥说些什么。
被月色映照得分外冶艳的脸,诡异地做着表情。
“青……青峥……”模糊的声音从她嘴中传来。
徐宴芝的神智似乎在失去与重返间反复,她的脸上慢慢涌上哀愁,挣扎着,迟缓地,向顾青峥张开了右手。
她的右手中藏着北域掌门密令。
她不能死。这是宗门交予顾青峥的任务。
光怪陆离的想法离他而去,顾青峥回到了现实中,重新开始呼吸。
月光依旧,雪林中充斥着淅淅索索的喧嚣。
顾青峥垂眸,用力拉了徐宴芝一把,教她整个跌入了他的怀中。环抱着怀中人,他又拿起地上掉落的她的斗篷,展开将她紧紧裹在里头,不露出一丝缝隙。
徐宴芝任由他动作,眼神虽然逐渐褪去了红,却仍然柔软如猫儿般依偎着他,右手更是缓缓搂上了他的腰。
她闭着眼,将脸贴在他胸膛上,只肯听底下那颗心扑通地跳动,以求模糊掉耳畔旁那些细碎的轻言细语。
——不要,不要再说了,她不会回去。
在此期间,外围面朝外端坐的小弟子中也有修为不够,被黏稠月光所引诱,摇摇欲坠地挣扎起来的。
顾青峥坐着不动,一手揽着徐宴芝,一手轻弹空气,带着灵力不偏不倚地击打在小弟子的后脑上,瞬间让他清醒过来。
如此这般,这些第一次遇见双月当空的小弟子们,险之又险地在顾青峥的庇护下捱过了半个夜晚。
顾青峥怀中的女子,也在他面前显露出了从未有过的乖顺,只绵软无力地伸手勾在他腰间,将头埋地紧紧的,半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这样的乖顺,让他无意识地隔着重重衣物,轻抚着她还未伤愈的背脊,换来她不时微微的颤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