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影响了他们判断确切的时间,莫约花了小半天,他们重回地面时,太阳已经斜斜挂在了西边。
橙黄的光打在浓重如雾的浊气上,镀了一层金边,封住了灵脉的顾青峥自膝盖以下皆浸在其中,如同站在云端之上。
他看着远处,放下了徐宴芝。
“下来之前,我将道一的灵脉与气息一起封住了,业鬼也回应我,不会伤害他。”徐宴芝垂首,沿着几日前他们走过的路线查看了一番,“四处都没有痕迹,他应当好好的。”
“嗯。”
顾青峥口中应了,眼睛仍然看着远处。
徐宴芝见状,停下了脚步,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北方——
有一个黑点,在天上不住地盘旋。
“那是?”徐宴芝有些不敢确定。
“门中的鸢鸟。”顾青峥收回了视线,侧身看向她,“你说的没错,道一全须全尾地回去了。”
“那就好,我们回去吧。”徐宴芝朝着顾青峥笑了笑。
他们刚从暗处上来,即便是夕阳也显得有些刺眼,顾青峥背着光,徐宴芝的眼睛半阖着,极快地从他身上掠过。
“走吧。”她颔首看着自己没入浊气中的双腿,轻声说道。
顾青峥没有回答,只是朝她伸出了手。
他并不关心徐宴芝的反应,自顾自地握住她的手,稍微用力,将她揽在怀中。
在鸢鸟看清楚之前,顾青峥放开了她。
他们往回走去。
第50章 第五十章结局
归时路反而好走一些。
走到肉眼能看见新临渊城的城门时,顾青峥忽然站定住,回头看向徐宴芝道:“这件事,不如由我来解释。”
他看着她时,眼睛很明亮。
明亮地有些过头了,教徐宴芝偏过头去,下意识地不愿与他对视,心里后知后觉地记起,在崖下最后的时间里,在那次“争论”后,他们过得浑浑噩噩,关于此次从城中消失,并未统一过口径。
想到这儿,她抬头瞥他一眼,轻声道:“看来你早就想好了。”
他们已经进入了新城的界限内,天地间的灵气浓郁起来,顾青峥的面色也跟着恢复了正常,不似在崖下那般难看,重新变得像一个仙人——肌肤无暇如玉,身姿挺拨,衣袂翩翩,举止间别有一番气度。
徐宴芝的视线自上而下扫过,在他的下颌处顿了顿。
此时那里白净光洁,她指腹曾触碰过的那些痕迹早已消失不见。
顾青峥任由她打量,好似没有察觉到她目光闪烁,温和地冲她笑了笑。
他伸出了一只手,低声道:“我的确已经想好了说辞,你只需装一装晕,剩下的交给我。”
荒原上的风呜呜吹过低矮的灌木丛,夹杂着不知名的生灵淅淅索索地动静,与顾青峥的轻言细语一齐钻入徐宴芝耳中。
两人对视了片刻,他的眼依旧明亮,竟让她看出了七八分的真诚。
徐宴芝慢慢的,觉得没滋没味起来,失了说话的心情。
她点了点头,握住了他伸过来的手,顺势伏在他的背上。
顾青峥的背很宽,肩膀也是,她揽住他的脖颈,把下巴搁在他的肩时,朦胧地生出一丝熟悉。
那是正正好好的适合她的位置,很久很久以前,她也被这样背过,昏昏沉沉地伏在他那时并不宽厚的背上,摇摇晃晃地随着他在荒原中挣扎求生。
那次是为了什么事,她已经忘了干净,但整个世界都在轻轻摇晃的感觉,却奇异地没有被忘掉。
茫然地回忆着,徐宴芝渐渐地泄了气,散去了力量,任由自己全身绵软地挂在他身上。
若是他能解决,就随他吧。
他们一起消失数日,本就难以解释。再加上闵道一独自从浊气深处返回,也不知他回去后对七峰众人说了什么,再要将事情圆上,更是棘手。
先前见到的鸢鸟,在确认了他们的身份后已经飞回了宗门,她与顾青峥同时现身的消息如今应当传遍了北域。
只是想一想现下门人的嘴脸,徐宴芝便心中烦闷。
烦闷地伏在顾青峥的背上,她的身子随着顾青峥的步伐轻轻晃动着,不一会儿,竟然当真陷入了沉睡中。
徐宴芝明明瘦得很,伏在顾青峥肩头上时,却压得他心发沉,让他的脚步变得很慢。
可即便慢慢走,高耸的新临渊城仍旧越来越近。
像是一只巨大的怪兽,朝着他们张开了口。
玄色的城墙在顾青峥眼中扭曲着,下一瞬便要择人而噬的样子,让他的心更沉了,连带着脚上也有千钧之重。
他面无表情地停下脚步,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城门。
或许看了一刻钟,又或许只看了一瞬。
已经足够天边盘旋的鸢鸟看见他们,发出警示的鸣叫。
顾青峥被声音惊动,猛地回过神来。
眼前的新城散去了诡异的幻觉,沉默地矗立在原地,安静地任由他打量。
鸢鸟的鸣叫十分响亮,他背后的女子闻声轻轻动了动手指,将醒未醒的,让顾青峥的眼角跟着抽搐了一下。
他略略抬手,飞快捏了个法决,女子的呼吸重新绵长起来。
待走到城门下,诸位守卫看清了他的面容,又惊又喜地迎上来时,他当着众人面,伸出一只食指,轻轻嘘了一声。
“莫要扰了徐夫人的好眠。”
顾青峥声音低沉,说罢微微一笑,像说的是寻常不过的小事。
守卫们当然看清了他的另一只手反在身后托着徐宴芝的身子,而徐宴芝闭着眼,将脸紧紧贴着他的颈窝,一只白皙的手环过来,搂住了顾青峥。
分明有些不对劲。
但顾青峥的表情也太过坦然了。
他脸上带着笑意,坦然地背着沉睡的师娘,迎着晦暗不明地无数视线,踏入了他们一齐消失的这座城。
城门咔嗒一声,如巨口般在他身后合上。
徐宴芝再次醒来时,她身下的垫子已经换了材质,变做厚厚的灵兽皮毛,让她整个都陷进了里头,身子轻轻晃动着。
视线被一整块木板遮蔽,她本该惊慌才是,但鼻尖传来了熟悉的气息,令她瞬间知晓了身边有谁。
安全感涌上心头,徐宴芝懒得去想现在的处境,索性开始懒洋洋地发呆。
“你醒了?”顾青峥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他的声音把徐宴芝拉到了现实中,她回过神来,意识到他们此时正在车里。
“嗯。”徐宴芝带着重重的鼻音,懒懒地提问,“这是回七峰的路吗?”
“是,到城中不足一刻,城主便备了车,让我们尽快回太阴。”顾青峥将陷在皮毛中的徐宴芝抱起,让她坐在大腿上,倚在自己胸前,伸手一点一点为她梳理散落的发丝,“你并未睡多久,我们不过才走了半日。”
他动作轻柔,徐宴芝随他摆弄自己,脸颊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震动,待他一句话说完,顿了一顿后,方才后知后觉地疑惑道:“不足一刻便走,可是门中有事?”
顾青峥为她整理的手停住了,片刻后,他轻笑道:“我看了门中传来的密信,天象异变,询天阁观天后,认为十日后山门便可重开。”
十日后,山门便可重开。
徐宴芝眯着眼,无声无息地握紧了拳。
她的世界骤然褪去了朦朦胧胧、
温暖的柔光,变得清晰起来,被她屏蔽的一切——车厢外飞虎的喘息声、车轮的轰隆声、顾青峥的呼吸声被放大了,一齐钻进了徐宴芝耳中。
心念电转间,她脑中闪过许多念头。
但待到张口,徐宴芝只笑道:“这倒是门中头等重要的大事,跟它比起来,我们为何从新城中消失,倒显得微不足道了。”
顾青峥温顺地附和道:“自然如此,于是我什么也没多说,便与你登上了这辆门中派来,早已准备好的飞虎车。”
他嘴上说话,手下也不停,将徐宴芝的碎发整理好后,移到她的背上,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
十分难得的,顾青峥说话没有夹枪带棒,语气如他的皮囊一般和煦。
从上一回他们在崖下昏天胡地地折腾过一场后,他们便减少了对话,仿佛那一次已经将两人能说的话说尽了,心也掏空了,从此提不起劲来装模作样,相处时都懒懒的,温和了许多。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徐宴芝握住了顾青峥揽在她手臂上的手,摩挲片刻,低声道:“这样也好。”
顾青峥嗯了一声。
飞虎车又往前驶了一段距离,车轮似乎碾过了一片不平坦的小石子,让车中人也跟着剧烈晃动了一下,彼此之间贴得更紧。
徐宴芝被身旁的人下意识地用力按在怀中,她的耳朵紧紧贴住了顾青峥左胸,砰砰的心跳声与一声模糊地叹息一齐钻进了她的耳中。
“——这样,也好。”
他们昼夜兼程赶路,飞虎车并未前往德政堂,而是直接驶到了太阴殿前。
几位长老与座下弟子早早等到了消息,已经在殿前候着。
车停稳后,众目睽睽之下,顾青峥俯身将徐宴芝从车中拦腰抱起,转身对众人道:“徐夫人身子不适,待我先将她送回,再来与诸位解释。”
高大的男子,怀中抱着昏睡的女子,他的手放在应当避嫌的地方。
此情此景,似乎已经超出了孝道的范畴。
众人的目光变得微妙起来,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吕敏之先开口道:“快去吧。”
顾青峥道了声罪,穿过人群,往徐宴芝的无名小院走去。
他注意到了,此番等在太阴殿前的人群中没有闵道一。
想来虽然开山门就在十日后,顾青峥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下任掌门了,宗门也仍旧保留了一丝对他的戒心。
心中流转过万般念头,顾青峥手上仍旧稳当,他打开了无名小院的门,将怀中的徐宴芝稳稳当当地放在了她帷幔深深的床上。
“你放心。”他凑在徐宴芝耳边说道。
说罢,又轻轻在她面上落下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