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揽云大泽与北域七峰灵源属性接近,来往更多,但即便是此界大能,来到其他宗门领地深处,也会使得自己修为大跌。
没有仙人会喜欢这种感觉。
灵堂前,李能意为首,几位长老站在他身后,远远地望着一艘灵舟降落。
一位气度非凡的仙人打头,几位衣着奇异的仙人缓缓朝着他们走来。
气度非凡的自然是岳竺,他上前与几位长老见过礼后,接过三炷香,向着宇文令的画像拜了拜,叹道:“宇文兄,不久前还曾并肩作战,没想到那一别竟是永别了。”
叹完,他走到宇文令灵柩前,将手中香插进香炉,转身探究地看向一旁的徐宴芝。
徐宴芝状如不觉,向岳竺行了一礼。
她身后的顾青峥带着闵道一走上前来。
“岳长老。”顾青峥朝岳竺拱手。
岳竺应了一声,视线依旧看着他身后的徐宴芝,嘴上轻声道:“那一日我分明与他说过,再往南边,浊气愈发浓郁,还是谨慎行事为好,却不知宇文兄有没有听进去,唉……”
顾青峥跟着叹息:“只恨不能为师父分忧。”
二人客套了几句,岳竺话锋一转,左迈一步对徐宴芝道:“想来这位便是传说中的徐夫人了。”
他双眸闪亮,目光灼灼地盯着徐宴芝,轻声道:“我在揽云大泽也听过夫人的名字,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所谓仙人,如北域人这般生性古板、遵循凡人古礼的有许多,全然不在意的也有许多。
岳竺方才还装一装,现下混不吝起来,尚在灵堂上,便露出了对宇文令遗孀的觊觎。
徐宴芝索性抬头直视岳竺,展颜道:“我身在太阴峰也曾听过岳长老的威名,上回揽云大泽运来的一船不梦鳞,就是岳长老亲自带弟子去捕获的吧?”
她态度坦荡,岳竺闻言,却缓缓收起了笑。
宗门之间贸易往来是寻常,但那一船不梦鳞,是他背着宗门私下与北域七峰做的买卖,明面上遮掩的极好,徐宴芝从何而知的?
因为身处灵堂,岳竺只能忍下了怀疑,略过不提此事,又与众人寒暄了几句,便随着张幼琳指引前往天枢峰后山休息。
张幼琳是个生性活泼的仙子,这些天为掌门的身后事,憋了一肚子话无人交谈,今日碰上了并不讲究古礼的揽云大泽来客,才能多聊上几句。
岳竺与她谈笑了一会儿门中琐事,倏然转移了话题道:“按照你们门中规矩,也不知北域下一任掌门究竟是谁?”
提及这一点,张幼琳有些别扭起来,含糊道:“离开山门还有许多时间,现在还不清楚呢。”
“开山门……”岳竺若有所思地重复道。
张幼琳继续道:“圣山山门五十年可以一开,算算时间也快到了,不是今年就是明年,到时候谁能服众,能得到长老们的认可,便能踏上圣山之巅……”
“想来便是如此。”岳竺点点头,“我们那儿的规矩也差不多,百岁以下的年轻弟子被大泽选中,才能成为掌门。”
“是这样。”
张幼琳一边说着,一边领着岳竺一行人来到了山后一处幽静的小院,交代院中的小弟子们好好招待贵客。
岳竺漫不经心地挥手让小弟子们先行退下,又问道:“揽云大泽还有一枚通往圣地的密匙,料想贵宗也如此,如今宇文兄殒身,山门密匙又在谁手中呢?”
这一问,让方才还颇有谈兴的张幼琳倏地沉默了下来。
岳竺见状,生出了一个荒谬的念头。
“莫非在徐夫人手中不成?”他吃惊极了,“她竟然哄得宇文兄将手中权柄分了她一半!”
张幼琳没有正面回答,只冲着岳竺拱手道:“岳长老先休息,待到祭典结束,我们长老再邀您详谈。”
岳竺此时已经不在意张幼琳说了些什么,朝她微微颔首,转身后,饶有兴味地笑了起来。
跟他一块上山的亲传弟子见了,凑趣道:“原先师父说要来瞧瞧这徐夫人到底是何模样,如今也是见着了,这样的奇女子正巧没了丈夫,要不您过几天去问问她,可愿意跟您回揽云大泽?”
岳竺大笑起来,伸手将徒儿脑门敲得直响,到底没有反驳。
自岳竺后,其余两大宗门的使者也陆续到了北域七峰,他们离得远,仙法与北域灵力的属性也不合,便只遣了亲传弟子过来。
这几日,天枢峰后山的客房里住满了外貌习惯各不相同的仙人,不如北域人一般遵循古礼是他们唯一的相同处。
仙人们一会儿聚在一处谈笑,一会儿又要相约比划比划。
偏偏来者各个身份都不凡,北域的亲传弟子们只得放下在掌门灵前念颂词的差事,被长老们勒令去照看客人,莫要让他们闹出事来。
如此,宇文令的灵柩停灵七日,今天终于到了最后一日。
今夜,因为连日的灵力消耗,闵道一也支撑不住,旧伤复发,无奈去往玉衡峰修养。
月亮升起时,灵堂中只剩下了徐宴芝与顾青峥,两人默默无言地枯坐,任凭烛光在面上摇晃。
到了半夜,外头下起了大雪,细细碎碎地撞在天枢峰的大阵上,发出了极其微弱的脆响,又缓缓跌落在山中。
夜晚万籁理应俱寂,可后山中,却不住传来轻笑声。
憋屈了七日,到了最后一夜,终于有客人按耐不住,将陈旧迂腐的古礼抛在脑后,开始谈笑作乐。
北域习俗自来古板,外来仙人极难忍受,北域人自己也清楚这一点,睁一眼闭一眼,并未前去阻止客人。
听着远处传来的声音,跪坐在灵柩旁的徐宴芝更觉疲惫,正要偏头去看月亮舒缓一番脖颈,遽然一阵阴风刮过,砰的一声巨响后,不仅将大门狠狠地关上,连带那几根蜡烛也熄灭了。
灵堂陷入了黑暗中。
眼睛看不到时,听觉便更敏锐。
几息过后,徐宴芝听见身旁那人缓缓站了起来。
他们之间不过三步的距离,徐宴芝在心中默数了三下,脚步声停在了她身旁。
她嗅到了淡淡的暖香,随后那香气缓慢的、缓慢的馥郁起来。
温热的风吹过她的耳后,顾青峥在她耳旁低声道。
“夫人,我听说,岳竺要求娶你——”
他一边说,一边靠得更近。
徐宴芝似是被他笼在了怀中,但又没有触碰到任何坚固的笼壁,她被温热的气息与温暖的香气所拥抱,一种不期而至的战栗从她心底升起。
——在亡夫的灵柩前。
徐宴芝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抵在顾青峥的胸前。
她的右手有荧光闪烁,在微光中,僭越的徒儿忘了收起他微颤瞳仁中蕴含的情绪。
徐宴芝看得分明,是憎恶。
他憎恶些什么。
徐
宴芝直视着他的眼睛,疲惫一扫而空,她倏然生出了玩乐的兴味。
她缓缓扬起嘴角,看似无力的右手从顾青峥的胸前,轻抚似得往下移了一瞬。
感到手下坚实的躯体微微一颤,徐宴芝笑得更为璀璨,轻轻向前一推。
顾青峥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推动着朝后退去。
一声轻响后,他停了下来。
徐宴芝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她瞥了一眼垂首不语的顾青峥,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
沉重的大门洞开,银白的月光重新照进了灵堂中。
月光照亮了顾青峥,照得他长而黑的睫毛银白透明,飞蛾似得煽动了几回后,他倚着师父的棺椁,将头慢慢抬起。
他的脸上已经重新带上了温和的面具。
“别再说些逗趣的话了。”徐宴芝言笑晏晏,低头看向了自己的右手,“好徒儿,要我说来,若想要成为掌门,你还应当多受些考验才是。”
“您说的是。”
顾青峥鸦睫低垂,半遮如墨的眼眸,温顺地对徐宴芝笑了起来。
第6章 第六章他的任务
翌日,德政堂重新回到了原来的模样,白色消失,大殿中再无宇文令半点痕迹,连堂中挂着的那副画像也被摘了下来。
若是徐宴芝不去讨要,画像会被放入不见天日的后山库房中,与历代掌门的画像一块儿蜷缩着,等到下任掌门殒身时才能重见片刻天日。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似乎他们所做的都只是冰冷的步骤,既然已经死了,除了宇文令的遗孀和他两个亲传弟子外,没有谁当真为掌门的离去而伤怀。
办妥了宇文令的身后事,北域七峰彻底将他抛在了脑后,谁能成为下一任掌门,才是当前以及往后一段时间内最重要的事情。
宗门上下被召集,齐聚在德政堂前的大广场,由询天阁长老任重阳宣布了他们这几年对圣山灵力波动的观测结果。
若无意外,半年后,圣山的灵力强度将达到顶点,届时将由徐宴芝打开山门,掌门候选人由此登上太阴峰顶,接受圣山对其的洗礼。
任重阳说罢,朝旁让了一步。
徐宴芝右手闪过荧光,出现众人之前,她看向面对着她的无数弟子们,格外在最前方的亲传弟子们身上多停留了一些时间。
“只有最强者,才有接受洗礼的资格,祝你们好运。”
徐宴芝右手手持掌门密令,那是打开山门的密匙,整个北域,唯有她与圣山保有连接,她即是圣山的代言人。
高耸入云、仿佛捅破了天的太阴峰矗立在她身后,巍峨苍劲,以千万年不化的寒冰俯视着想要逆天而行之人。
在场众人望着她,皆屏住了呼吸。
在场的除却北域弟子们,还有三大宗门使者共同见证,这是他们来到北域的第二个目的。
等到此事也了结,德政堂又焕然一新。
广场上铺上了厚厚的白狼毛地毯,不知哪儿变出了十张长桌,长桌上诸多北域七峰特产的灵物变成了食物,琳琅满目、香气馥郁。
又过了一会儿,连极品雪林草酿做的美酒也出现在桌上,小弟子们纷纷上前,为众仙人将酒杯倒满。
北域的另一面,教外域来的仙人们有些吃惊起来。
天枢峰顶开始了盛大的宴会,用以安抚远道而来的客人,前些日子里他们不得不遵循沉闷的古礼,如今北域也该尽地主之谊。
雪林酒乃此界顶级佳酿,一杯下了肚,哪怕是岳竺也红了耳朵尖,他畅快笑道:“好酒!这样好的酒,竟然只有北域才有,我一定要向贵宗采买一些带回去,否则家中的师兄师姐们一定是要责怪我的!”
他们这些外域来客,自然与北域长老们坐在一处,开阳峰专门负责宗门经营的长老吕敏之听了此话,笑不拢嘴,立即转身问周云子道:“云子,岳长老的话你可听见了,咱们今年新收了多少雪林草?”
周云子只爱种地不爱交际,本来神游在外,不防在宴席上忽然被提问,一时捧着酒杯愣住了。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吕敏之,教吕敏之的笑容也僵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