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宴芝捧着信物,双手不住地颤抖着,踏上了法阵。
她弯腰将手中信物放在了法阵正中心,后退两步,转身看向顾青峥。
顾青峥定定地看着她,仍旧站在法阵之外。
“过来,站到这里。”徐宴芝朝他招了招手,她的声音有些哑,她用了最大的力气,方才将这句话囫囵说出口。
顾青峥没有动。
他与站在三丈之外七位的长老一起看着徐宴芝。
看了一会儿,他慢慢地笑了起来。
“好。”他点了点头,按照徐宴芝的要求,站在了自己应该站的位置。
嗡的一声,以信物为中心,法阵开始震动。
像是漩涡的中心,将四面八方的灵力吸引过来,围着法阵旋转。
灵力裹挟着雪花,遮蔽了远处人的视线。
待到长老们瞧不见里头的景象后,法阵内,几道如触手一般的灵力忽然出现,缠住了顾青峥的身体。
他一动未动,好像早已料到。
“你是什么时候做的手脚。”
顾青峥随意地挣扎了一会儿,发现凭着他的修为,竟无法动弹一下。
“第一次下山,我与岳竺交易,得了一些他私藏的不梦鳞。我极擅长阵法,回来后便以此,在山门之中嵌套了另一个法阵。”
徐宴芝面无表情地看着身前人,确认了他无法逃脱后,飞快地欺近,伸手拔出了顾青峥腰间的本命长剑。
“第二次下山,我与你跌下无尽之崖,在山洞里,我趁你不备,以精血破了你的本命法宝。”
她举着剑,指着顾青峥。
剑尖却始终无法对准他的心脏。
顾青峥脸色渐渐惨白起来。
他的眼珠子像是蒙了一层雾,一下子失去了神气。
“我现在,有一件事想问你。”他哑声道。
或许是求生的本能,顾青峥的太阳穴暴起青筋,拼命挣扎起来。
“我杀你,是为了掌门之位。我所有的谋划,都是为了这个目的。”徐宴芝答道。
她的嘴唇不住发抖,声音也抖,脸上滑过一阵凉意。
她终于将剑尖对准了顾青峥的心脏。
顾青峥却奇异地怔了一瞬。
下一刹那,他将全身的灵力汇聚在右手之上,将那诡异的法阵挣破了一方,伸手朝着徐宴芝面上探去。
她的法阵要失效了。
徐宴芝脑中一片空白,闭上眼,将手中长剑往前推去。
她感到手中长剑刺破了血肉。
而顾青峥伸出的右手,只轻轻地从她腮边滑过。
她的手停在了半空。
睁开眼,她看到顾青峥在对她笑。
山门法阵外环绕的风雪渐渐消散,顾青峥胸前一片赤红。
可他眉眼弯弯,极开心的模样,温柔地对她道:“快走——”
迟了好久好久。
在他们第一次分开那天。
在幼小的绿奴跌入陷阱的那一瞬间。
他早该说这句话了。
顾青峥微笑着,看着她脸上未干的泪痕,感受着指腹传来的湿意。
这就是他这一生唯一想要的东西。
他没问出口的问题,已经得到了回答。
徐宴芝猛地松开了手。
鲜血浸透了眼前人,他面如金纸。
远处观望的七位长老发觉到了不对,掏出了本命法宝,迟疑走上前来。
仍旧无法思考,仅仅凭着本能,徐宴芝重新站回了山门法阵正中心。
可她无法移开视线,哆哆嗦嗦地看着。
看着顾青峥身上的灵力一点一点逸散,看着他的身子因困住他的法阵失效,无力地往后倒下。
她从山门法阵消失前,已经看不清他的脸。
一股巨大的力量裹挟着徐宴芝往天上飞去。
仿佛是亘古存在的原初之力,如溟海一般浩瀚,她浸在里头,身不由己地往某个地方去。
越往上,灵力越浓郁,如有实质地从四面八方挤压着徐宴芝,冰冷无比。
不知过了多久,风雪停了,她落在了一片绵软的雪地中。
太阳挂在天空的正中,阳光照在雪上,刺目极了。
徐宴芝在地上伏了许久,方才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她终于恢复些许知觉,感到眼下传来阵阵刺痛,伸手摸了一把后,徐宴芝的手心中躺着几片混着血色的冰凌。
“这是什么。”她茫然地喃喃道。
这是从她眼中流下来的吗。
她从前从未有过这样的经验,浑浑噩噩地低头看了许久后,渐渐清醒了些。
“这是,眼泪吗?”她轻声道。
仿佛是回答她的问题——
啪嗒。
两滴水滴从她脸颊滑过,在空中化为冰,砸在了雪地里。
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怖的东西,徐宴芝倒吸一口凉气,将手中冰凌扔在地上,反手慌张地擦着自己的脸。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她崩溃地哭喊着,眼泪不住地从她眼中流出来,不论徐宴芝如何擦拭,也无法阻止它们。
而她太用力,这里又太冷,泪水结冰后划破了脸颊,血珠沁了出来。
鲜血打破了这处地方的平静。
有哗啦啦的声音从更高的地方传来。
徐宴芝倏地停了下来,抬头看向远处。
远处有什么高大的东西,撑到了天上。
如果她还在太阴峰上,那么在太阴峰的最高处,长着一颗枝繁叶茂、晶莹剔透的参天大树,大树由冰雪造就,仿佛已经与天空连接在一起,仰起头来也看不到祂的尽头。
此刻,大树的树冠正在无风自动,轻轻地摇晃着。
祂没有言语。
但徐宴芝知道,她应当朝着祂走去。
她抬脚,向上迈出了一步。
几乎将她摧毁的疼痛从体内传来。
徐宴芝闷哼一声,停了一会儿。
只有一会儿。
片刻后,她继续一步一步,朝祂走去。
她的身上的礼服先化为齑粉,落在身后。
她琥珀色的秀美长发接着根根断裂,散在空中。
她白皙的、细嫩的肌肤失去遮掩,破碎又重建,变得强韧无匹。
那一双琥珀色的宝石似得眼睛最后被毁灭,取而代之的是真正的宝石。
无所谓**,无所谓疼痛,若拥有**便拥有枷锁,她便舍了这一身血肉,若因为疼痛便无法拥有自由,就让一切结束在无休止的痛楚中。
她还有什么可以被摧毁,都拿走。
死亡好过世间沉浮、随波逐流。
爱与恨,终成空。
时间好像停止,又好像在加速流逝。
毁灭又重生无数次后。
徐宴芝一步一步,来到了祂的冠盖下。
她仰头看着这超脱此界的存在,聆听祂的指引。
慢慢地,她勾起了嘴角,露出笑容。
徐宴芝得了祂的赞美。
祂说。
她早已拥有。
她早已拥有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