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凭你?”
许砚随意的动了动手指,天际的日光隐于云层之下,狂风席卷,迷雾朦胧。
“实话与你说了吧,别说凭你自己,就是缠荆与你一起,在此处,你二人合力也非我对手。”
朦胧间,一缕缕黑雾自地下黄沙中升腾至空中,宛如黑云压城,风雨欲来。
“宿主,是怨气。”
九雾抬眸看着混杂着黑雾嘶嚎的狂风。
许砚静静的靠在轮椅上:“我说过了,在此处,你赢不了我。”
“我西决子民的亡念,永远护佑这一方天地,今日,就算是神仙来了,也无法伤我分毫。”
他唇边含着恶劣地笑意:“现在跪下求我,还来得及。”
九雾突然笑了起来,杏眸微弯,笑声清脆好听,却令许砚皱起眉。
“宿主,你怎么了?要,要不还是求求他吧…别忘了,我们还有任务呢。”
九雾笑意不减:“任务要做,但他,必须付出代价!”
系统心下担忧,只觉九雾是被玄意的惨状气坏了,许砚数万年修为,宿主本就不是他对手,如今又有西决怨念护着,怎么可能赢得过他……
“许砚,比起自欺欺人,我甘拜下风。”
九雾说完,天际巨龙像是得到什么指令一般,径直地向许砚的方向俯冲而下。
可目标,却并非许砚。
而是他身侧的护卫……
那护卫被龙爪贯穿了身体,倒下时,消散于空中。
与此同时,许砚的手臂上,出现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血液透着衣衫渗出来。
“这是为何???”系统满脑子问号。
九雾的面色却并不惊讶,眼神划过了然之色。
先前幻妖对她说护卫很奇怪,她便一直在注意着这些护卫,久而久之她发觉,这些人皆有相同的习惯,有时像是活人,有时又像是没有感情的工具。
她也怀疑过这些护卫是傀儡,可她记得,初来之时,她曾与其中某些人共饮花露浓,他们对西决的感情,望向这片土地的神色,绝非是傀儡能够表现出的。
直到那夜许砚以魂体出现在她面前,她才发觉,这些护卫共同的习惯,与许砚的魂体,十分相似。
抬步时,先迈右脚,走路姿势相同,笑起来嘴角时的弧度也相同。
若这些都是巧合,那么今日她与那些护卫交手,剑之所及,功法灵力竟也同源。
怪不得许砚口口声声说多么怀念他的族人,那日却眼也不眨的处死那两个护卫。
“傀儡死去,不会伤及主人,只有分身消亡,才会反噬其主。”
系统张了张嘴,竟有些说不出话来,几百个被他称为族人的漠怪,竟都是许砚分身所化……?
这么做,不仅耗费他的修为,每一个分身死去,都会伤及他自身,百害无一利。
许砚脸色苍白一瞬,而后眯起那双阴郁的眼眸:“果然,你比我想的还要聪明,可你发现了又如何?你想通过杀死他们而伤及我?是不是太小瞧我了些。”
他扬起下巴,轻蔑地看向九雾:“就算你将他们都杀死,本君凭着半条命,依旧能将你与你师兄的命留在此处。”
“我信。”九雾抱起手臂:“可我一直在想,若没有这上百个分身存在,你的修为,该是何等的恐怖。”
“有了他们,不仅会损伤你自身修为,更是不知何时,便会反噬其身,这些虚幻的分身对你,似乎全无好处,简直多此一举。”
“他们,不只是分身那么简单吧?”
许砚紧抿住唇,脸上血色一点一点消褪,唇角勾出一抹讥讽的弧度。
九雾瞳孔一缩,眼看着属于许砚的躯体失了力一般闭目靠在轮椅上,而她曾见过的,他的魂体,走到她面前。
“你这么好奇我的分身,不如随我去看看?”十二岁样貌的少年,脸上带着无辜的笑意,无害而天真。
“宿主,危险,过往皆在他识海,进入了他识海,你的生死便真的由不得自己做主了。”
九雾刚要退后,衣袖下的小银蛇忽然动了起来,像是在指引着九雾去看一看。
九雾犹豫一瞬,看向少年青涩稚嫩的面容:“好啊。”
……
转瞬间,天寒地冻,眼前一片白色。
九雾仰起头,她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雪景,漫天的大雪如同被施了疾速咒法一般,短短一瞬,便已经有一掌厚。
铺天盖地的雪景中,瘦削的少年牢牢护着怀中的东西掉落在地面上,慌乱地向漠海深处跑去。
九雾垂眸看向少年掉落之物,比剑大会魁首的奖诏。
出神间,面前已经换了景象,再抬眸,她看到无比震撼的一幕,无数被积雪覆盖的尸体,倾倒的屋舍,凋零的树木,以及那个不断挥去尸体上积雪的少年。
他的睫毛被冰霜覆盖,喉间溢出悲鸣的低泣,积雪已经末过半腰,他不断将每一具尸体上的雪花拂落,小心翼翼的探着鼻息,眼里的希翼一次次黯淡。
而他并未察觉,他周身的灵息,随着进入此处的时间越久,逐渐减弱。
数之不清看不
到尽头的尸海,少年一步一叩拜,眼底的光熄了又熄,而天际纷飞的大雪,始终不曾停下。
西决很大,地广辽阔,看不到尽头的白色将一切覆盖。
少年在此处找寻了一日半,找到了第一个还活着的人,是个孩子。
九雾有些惊讶,惊讶于他竟真得救下了自己的族人,看着少年喜极而泣的面容,也不由感到开心。
后来,随着他找到的幸存的孩子越来越多,他身上的灵晕越来越微弱。他为了留住那些生息还在,却难以活命的西决血脉,不惜散尽全身灵力,将自己连同那些孩子的魂识尽数转移至漠海中没有灵识的植物上。
星河流转,西决的那场经年大雪停止了,满城的尸骨连同着冰雪与盎然的绿意,一同消失在漠海中,再不见沙漠中的绿洲之地。
几万年后,青芜君苏醒,变成了漠怪。
可那些孩子,却不曾醒来过……
后来,他终日在漠海游荡,没有去处,无处可归。
再后来,他将魂力分给灵植,拥有了许多分身,他欺骗自己,那些分身就是他的族人,而他,要与族人一同,为西决完成一场盛大的祭奠。
“噗!”
九雾的胸口被掌心贯穿,她看向面前的少年模样的许砚,眼神中带着一丝茫然。
只因,动手的人是他。
好似受了重伤的人,也是他?
第74章
轮椅之上的青年口吐鲜血,胸口之处乍现一片殷红,他难以置信地看向九雾:“怎会如此…”
九雾自许砚的识海中清醒过来,亦是对眼下境况始料未及。
许砚想在识海中杀了她,可为何于她无碍,反而自作自受?
她垂眸看向手腕之上的小银蛇,小银蛇似是骄傲一般地将脑袋高高扬起。
想来先前它引她进入许砚识海,大抵便是知晓如此状况。
九雾点了点小银蛇的脑袋,轻声道:“若你能开口便好了。”
许砚的视线落在九雾腕间的小银蛇上,目光变得深邃且难以置信,他不顾胸口上致命的重伤站起身,双腿因灵息不稳而倒地,眉眼间的阴郁不再,更多的是震惊。
他嘴里喃喃道:“怎会是…怎会是,地王蛇……”
地王蛇为何还存在于世间,又怎会供她驱使!
他双目沁血,咬牙吼道:“你到底是什么妖孽!”
九雾神色冷了下来,在如此不合时宜之际,脑海中竟又闪过幼时在凌云台那无休无尽的雷罚。
“此子恶贯满盈,天生恶种,万不可留。”
“便是连雷罚也驱除不掉这小童的恶念,将来恐成为祸苍生的恶人!”
“此等魔童怎能留在宗门……”
恶种,魔童、
如今,就连在这个想毁灭世界的疯子口中,都成了妖孽。
可笑。
强大到可怕的青色雾气向九雾袭来,天际巨龙发出怒吼,挡在九雾身前。
与此同时,地面震颤摇晃,脚下黄沙被撕裂,耀日之下闪烁着锋芒的磷片下是令人胆寒的赤色眼瞳,九雾腕间不知何时已变得空荡,整个人踩在巨蟒头顶直至云霄。
九雾眼中划过一抹意外之色,本以为当日在沙笼中见过的,已时它的本体。
不曾想,这小银蛇的本体,竟如此磅礴巨硕,惊天动地。
地王蛇的红色竖瞳直勾勾地盯着许砚,蛇尾一扫,掀起一阵风沙,许砚一侧的分身尽数随风而散。
“到底是我小瞧了你,原来你到我西决,就是想找到地王蛇,蛊惑它为你所用。”许砚阴沉的眼眸中划过一抹杀意,煞气弥漫。
他说完,又笑了起来,笑声悲呛:“地王蛇还在世本是幸事,可如今它为了外人背叛我西决,如此一个冷血无情的畜生,死不足惜!”
“该死,都该死!”
伴生于西决剑骨的地王蛇,在数万年前,就该随着剑骨一同消失了,如今,他会给它一个应有的结局。
许砚话音落,天边无尽的黑色怨气,缓缓聚拢,遮云蔽日,整片漠海,如处黑暗中,一丝光亮也无。
所有的一切,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压住,静止了一般,就连被狂风刮的簌簌响的树叶,都定格在原地。
许砚看着无尽而浓郁的黑暗将九雾与地王蛇的身性吞噬,眼睫颤了颤,仅一瞬的复杂,又恢复如常。
他躺在地面上,大声地笑着,身形缓缓弯曲,双肩不断颤抖。
他蛰伏至今,棋局已定,一个女子罢了。
所有想阻止他祭奠故土的,都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