彴凛说完,一脚踹在赵渊的胸口上:“挑拨离间的狗奴才!”
殿门被摔得惊响,赵渊抬眸看向许墨白:“大人…末将不知因果,有罪!”他不断的磕着头,许墨白默不作声地看着他,直到他额间磕的青紫才转过身去:“罢了,你先出去吧。”
人走后,一室寂静,许墨白怔愣地站在窗前,他…真的错了吗?
良久后,他自嘲地勾起唇角。
他自以为有通天的感知能力,可天象易测,人心却难猜。
玄道者,注孤寡。
或许自己这众叛亲离的命盘并非因那早已注定好的命格,而是知晓的东西多了,便自以为是的认为,人心亦如天象,他所感知到的,便是正确的。
他做了一局棋,困杀紫薇星,将杀子摆在正确的位置拯救苍生。
到头来,他想困杀的,是一直以来对他留有善意之人,他想牺牲的,是他所爱。
许墨白脸色苍白的像殿外跑去,赵渊跟在他身后,见到许墨白脸上罕见生出慌措神情,慌了神:“大人,您去哪?”
许墨白没有回答他的话,一路出了天门阵,最后在密林深处站定,拔出赵渊佩剑,从掌心划过。
他唇边默念着什么,血液随着阵法凝成源源不断流出,矩形阵法从他脚下
扩大到密林,从密林再次扩大,郊野,止邑城,最终看不到边际时,许墨白脸上血色已经尽失。
“我要找到她。”
许多仙门之人看向天际流动的金光:“是搜神阵!”
“帝师大人快住手,若迟迟寻不到人,三日之内阵法便会耗尽你的心血!”
许墨白站在阵中闭上双目,师尊曾言他具世间最通透之心神,犹到此时方才发觉,师尊错了,他被心中妒忌与理不清的怨愤迷失了心神,他不该由着她来玉兰城,更不该替她选择拯救苍生,幽冥祸患并非她的错,除恶的代价更不该是她的性命!
多数人的命是命,少数人的命也是命,世间命数自有天定,对于正确的选择,他好像总是慢一步。
慢一步,错一步。
而对于如何正确的爱人,他后知后觉,不知不觉中……
一步错,步步错。
许墨白唇角溢出血液,搜神阵还在不断扩大。
“快看,那是什么!”青云宗长老瞪大双目。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五颜六色的流光由四面八方汇聚于北方的天际。
彴凛面色一变:“不好,是帝主的召天令!”
许墨白眼睫一颤,睁眼望向北边。
能够使出召天令,蒋芙蓉已恢复记忆。
意味着……时日无多。
有修士被彴凛难看的面色惊到,赶忙询问:“何为召天令?”
还有,揽月帝主不是隐于世外了吗……
彴凛脸色惨白的夺过揽月军手中的战马,翻身上马冲出密林。
青云宗长老解释道:“帝族蒋氏先祖曾与域外十六部结盟,当年的域外十六部有众多宗师,其武力修为皆与万树宗老神仙不相上下,而上一场幽冥劫数后,域外十六部众位高手甘愿臣服蒋氏先祖,发誓世代护守蒋氏族人,其子徒后代至今仍存有百余天阶修士,先前一直在帝宫护佑当今帝主周全,后帝主外出游历,这些天阶修士少部分留在帝京,多数四散归于故土,这召天令,便是召唤那百余天阶修士的印令。”
“帝主游历回来了?太好了。”
“是啊,先前神庭将帝主隐于世外的消息广而告之,那世外仙山隐于海外,非机缘者不可寻,隔绝消息又路途遥远,还以为帝主不知幽冥祸患,不会回来了呢。”
“百余天阶修士,那是不是意味着,世间有救了?”
“天阶修士也并非金刚不怀之身,怨灵却能死而复生……”
此话一出,如一盆冷水般浇在众人头上,所有人都清醒过来。
是啊,他们之中的逐清宗主也是接近天阶的修为,能做的,也不过是除自身外多护下几条人命,可这世间芸芸众生,百名天阶修士,又如何能护得过来。
幽冥祸患像是随时悬在头顶的一把利刃,鬼川河内的怨灵到底何其多,一万,两万,十万,还是百万……
浊世积攒的恶未曾尽数涌出过,可当那一日来临,如海水潮漫,势必将一切都摧毁。
“你究竟想做什么?”九雾被封在竖立的冰棺中,蹙眉看向嘉乐。
嘉乐的怨力不断透过冰棺修复九雾胸口处的伤口,闻言她笑了起来,反问道:“你是想问,我为何不杀你,反而治疗你的伤?”
她抚摸着冰棺:“你不会死的,永远不会死。”
说罢,她语气一转,变得阴毒:“可我会让你亲眼看到所有人死去,你在意的人,熟识的人,见过的人,不相识的人所有所有,可能最终我也会死去,但你不会。”嘉乐隔着冰棺点了点九雾的眉心。
九雾眼眸中赤色一闪,嘉乐通过怨灵而观察外界,而此时的九雾,正通过嘉乐的眼看见如乌云一般密密麻麻的鬼雾正在漫过天际,略过幽冥上空向着人族地界而去……
“等着这世间再无任何一个活人,你也会在此处活着,永远永远。”
九雾看向她,声音嘶哑:“所以,这是你曾经历过的,是吗?”
嘉乐神色空白一瞬,面容扭曲:“是!我就是要你经历我经历过的痛苦,你知道被赋予永不消散的魂力,在一个漆黑狭窄的角落里等一个人,安静到只能数着呼吸生存,是什么感觉吗?”
“他们将我杀死,我不怨,他们有难以言说的苦衷,可他们不信我,不信我会安安分分等到你来,不信我便将我关了起来,我也不怨!可他们为何要骗我,他们说,等你来了,我便可以出去,便可以再看到他们。他们说西决很美,有如梦似幻的川谷,有糜艳绚烂的花,有潺潺流水无尽绿洲!
可我在那处狭窄的岩洞等了整整一千年,等到遮挡视线的封印都淡化了,我看到了外面,没有任何人,没有从未见过的花草川谷,只有满目的立碑与坟冢,和刺透封印冻穿魂体的无尽冷风与黄沙!”
“我看着那些坟冢,看了一日又一日,等了两千年才得以逃出封印,还未见过这世间一草一木便沦落至了鬼川,可你呢,可你还是没有来……”
嘉乐将脸贴到冰棺上:“鬼川好冷啊,又冷又臭,所有怨魂恶鬼都来分食我的魂力,我没有办法,在弱肉强食的极恶之源,只能边作呕边将它们食下,我好恶心,每一刻都在等着,若是你出现就好了。”
“就这样,千年,万年,到现在,五万年!我不想等你了……我要你受尽我所受之痛!”
九雾抬起手指,碰触到冰棺上,极寒的冰晶将她指尖刺的流出血来。
“可这些,与世间其他人并无干系。”
一缕怨力缠在她指尖上,伤口缓缓闭合。
嘉乐摇了摇头,状似天真地道:“怎会无关呢?若非他们当年容不下西决,西决臣民便不必迁移到那一片死地,也不会遇见你,更不会在千百年后为了救你全族赴死……我也不必被他们杀死封印,受尽永不见日之苦,只为了等待你回来。”
嘉乐的话如同巨石落入湖面,波澜骤起,九雾猛地看向她,瞳仁震颤:“为了救我,全族…赴死?”
第90章
“可笑吧,为了一段机缘,一份连施恩者都不奢求的回报,整个西决的子民献祭自身性命,只为他们奉若神明的剑骨不被风沙所腐朽。”
这是一个印刻在西决血脉中的秘密。
在遥远的过去,天下乱世诸国交战,成王败寇,无数实力微弱的国家被无端波及,任人鱼肉,当年的西决族人皆为战败王族之后,带领亡国之军与家眷躲避追杀,逃到无人踏足的西决漠海。
一望无垠的漠海中,变换莫测的地形,吃人的流沙,尽管是修为高强的修士也难以躲避的恐怖沙暴,没有粮食没有水源,西决子民为了活下来,食用含有微弱毒素,稍不留神便刺穿舌壁的青刺菒维持生存,尽管如此,越来越多的人在流沙与沙暴中死去。
残喘多日,在某一夜,濒死的他们见到了终生难忘的盛景。
金光覆祥云,云梯连天地,漠海逢甘雨,如此奇景乃古老传说中所言,圣物化神灵,以神灵渡神明所生异象。
不知是不是幻觉,他们竟亲眼见到了传闻中的圣物——剑骨。
准确来说,是一截即将完成渡化,被抛却骨身的枯骨。
而那剑骨之灵,距成为真正的神明,只余三节攀云梯,她站在攀云梯上,未能见其面,只见隐于云层中流光溢采的摇曳裙摆。
都言神明无情俯瞰世间,可他们遇到的,却并非如此。
云梯上的裙摆忽而消散,攀云梯一节一节隐入云海,抛弃骨身的神灵放弃渡神回到骨身中,氲满流盈的剑骨金光大盛,将永夜映作白昼!
濒死的人们身下生出新芽,漠海树木疯长,吃人的流沙化为潺潺溪流,而远处那覆满金光的祥云下,是绵延一线的山川幽谷。
在那短短一瞬,逃难至此濒临死亡的人们喝到了救命的甘露,被天道遗弃的死地化作漠海绿洲,唯有……仅差一步便成为神明的剑骨之灵,放弃了它存于天地间唯一的机缘。
剑骨之力护佑着西决,西决子民因剑骨而存在,其后代,自出生起便被受下灵印,世代奉圣物为神明,誓有一日报答神明放弃渡神造筑绿洲之恩情……
“剑骨之力维持西决绿洲数万年终究耗尽,他们不愿她化作一截枯骨烬没黄沙之中,他们将她奉若神明,牢记那附着于灵印之上的恩情,西决全族耗尽灵力燃烧魂体反哺于她,终得令快要消散的剑骨之灵重新凝聚,迎得新生。”
“他们频死前还在用心给你雕刻着随身携带的银牌,在西决覆灭前,利用漠兽送你离开,几乎是同一时间,我,被我的亲生父母杀死,西决王将他的魂力尽数覆于我的魂体上,锦玉王后的魂体陪了我二十年,却是为了每日都叮嘱我,你往日对西决的恩情,就连魂体消散,她与我说的最后一句,仍是要等你。凭什么!她是我的母亲,她是我的母亲啊!”嘉乐大声吼道。
凭什么,她的母亲和父亲要为了其他人,对她这般残忍!
九雾缓缓靠在冰棺上,冰晶将脊背血肉灼烧的血肉模糊,她却感受不到一般,喃喃说着:“对不起…”
眼眶微微泛红,晶莹的泪水一滴一滴滑落,她紧紧扣住掌心,双目无神。
她失了那部分记忆,可从前的她既救下了西决子民濒死的祖先,便不会想着要他们回报什么,为何……
她想了许多有可能导致西决覆灭的原因,可唯独,没有想过西决覆灭,是西决子民为了她能继续存在于世间,用整族性命反哺于她。
太重了,这份回报,重到她无法面对西决故地,无法面对嘉乐,更无法面对世间所有因嘉乐而死去的无辜性命……
九雾连呼吸都带着颤抖,她缓缓蹲下身,沾染在冰晶之上的血液缓缓流淌。
嘉乐眼前赤色一闪,九雾眼前浮现出怨灵肆虐的血腥场面,这一次,怨灵所在之处并非玉兰城,而是与幽冥相隔数千里的澜鸦城。
卖糖糕的大娘被怨灵一爪夺走了心脏,破败已久的春江楼前人群慌乱逃窜,往日里熟悉又热闹的街市仿若乱葬岗,尸横遍野。
“你可看清了,这些人,都是因你而死,更多更多的人,都会因你的存在而死去……我要你与我那狠心的父母和愚蠢的族人都看清楚!你才不是什么拯救世人的神明,你是这天下芸芸众生的灾星,是祸端!”嘉乐几近癫狂地笑了起来,神色狰狞:“我要尝尽难以承受之苦,我要你永远孤寂的活着,死而不能!”
九雾不断用力的拍打着冰棺,双手被锋利的冰晶扎的血肉模糊,她声嘶力竭对着嘉乐大吼道:“你想报复的人是我,你杀了我!”
“你杀了我……”九雾失声痛哭,全身不住抖动着。
九雾泪眼朦胧地看着面前布满了血手印的冰棺,体内的力量被冰棺隔绝,用不出灵力,她便一下一下用身体撞击着冰棺,淡色的衣裙被染红,嘉乐皱起眉,看着那双绝望的眼眸,与曾经被囚于狭窄岩洞中的自己是那般相像,她讲述的过往成功将九雾击垮至崩溃……
她笑了起来,诡异尖锐的笑声里带着畅快,也带着连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悲呛。
“宿主,你清醒些,西决覆灭不是你的错,嘉乐的悲惨也并非你所愿,被怨灵杀死的性命也不该由你来承担,真相很沉重,但你伤害自己同样不是解决的办法,你醒醒!”系统在九雾脑海快速说道。
“可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因我而起,若是不是因为我,嘉乐不会死,紫衣谨卓不会死,所有人都不会死…凌云顶的雷劫是对的,我是天生恶种,是祸患!”
九雾几近崩溃的对系统大吼道。
系统揉了揉酸涩的光子眼,它的宿主,为何这般苦……
它无法放任九雾继续伤害自己,狠下心来启动了光子脑中的惩罚程序,强烈的电流瞬间击中九雾的魂体,九雾身体一僵,整个人失了力般靠在冰棺上。
“宿主,你忘了阿嬷对你说的话了吗?你不是恶人,无论别人如何说,你都不是恶人,不是祸患。”
“宿主,幼年时不曾停下的凌云顶雷罚,现在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系统哽咽地说道。
九雾眼睫低颤,泪珠落下:“有…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