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宾客中突然有人惊声尖叫,柳姨猛地站起身,脸上的血色尽失,撑着桌面的手臂也不断颤抖着。
人群混乱,此起彼伏的惊恐尖叫不绝于耳,九雾与玄意一同看去。
长长的红绸,自楼阁延伸湖水中,重物落下,将波光粼粼的湖面激起巨大水花,楼阁的窗扇动了下,将红绸的顶端卷起,没入湖面的红绸也随之回缩。
连带着,将红色嫁衣的女子尸体一同拉出了水面。
悬挂在空中的女子头戴点翠金冠,身着鸾凤喜袍,额间的珠帘下,是横亘着伤疤的丑陋面容。
她面色青灰,一双睁着的眼瞳,随着身子倾斜的幅度,失焦的对着众人所在的方向……
城主府的高墙之上,一个样貌出众的少年一腿弯着膝,一腿自然垂落。
他扫过惊慌的众人,视线最终落在那肤色雪白,异常貌美的少女身上。
“便是她吗?”
他身侧,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死士道:“是。”
少年勾起唇,眼眸中倒映着那抹淡紫色身影,眉宇间的阴鸷消散殆尽,他想了想:“我该怎么称呼她呢,姐姐如何?”
死士看着少年:……?
他记得,门主离开血杀门时,对此行的目的极为不情愿,为了纾解郁气,甚至眼也不眨的拧断了几个门徒的脖子。
可现在,
门主看起来,不仅不生气,好似还跃跃欲试?
第20章
“有人刺杀我城主府的新媳,封锁城主府,莫要让凶手离开!”
纷乱的院落因一声怒喝而安静下来,赵石身后无数身着官服的护卫将院落四周围住。
九雾在赵石出现之际,将储物袋中的帷帽盖在玄意头上。
赵石识得玄意身份,若此刻发觉他也出现在城主府,这出戏,怕是唱不下去了呢。
帷帽下的唇角微微勾起,玄意看向九雾,她远比他想像的要聪明。
柳姨失魂落魄的看着被吊在湖面上的茹娘,红色绸幔勒在她脖间,如空中蔓延而下的血色瀑布,诡异的喜色令人脊背发凉。
夜色下的婚宴,逢喜化悲,点点红烛随风摇曳,忽明忽暗。
“狗狗,你觉得,茹娘当真是刚刚才断了气吗?”角落的阴影中,九雾看向四周明明灭灭的烛火,阴风阵阵,这烛火却长燃不灭。
九雾的称呼令玄意眸光一暗,此时显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他隐忍着心底的郁气,缓缓说道:“双目微突,面色青紫,窒息而死的确可能在短时间内出现此种容状,但她的服饰不对。”
九雾抬眸看去,从茹娘头上的点翠金冠,到她衣裳的精制喜袍,再到……
视线落在茹娘的鞋子上,那并非是嫁娘的红绣鞋,而是寻常时所穿的云锦鞋。
此处是城主府会客之所,婚宴仪式即刻开始,茹娘若在此处待嫁,必定会着装整齐,又怎会穿一双平日里所穿的旧鞋?
九雾看向玄意:“茹娘早已被杀,死后才被换上了嫁袍。如此,那便不存在刺客一说了。”
既不是方才断气,那么凶手——
显而易见。
是谁给死去的茹娘换上红装,冠上点翠……
诺大的城主府,没有主家的吩咐,谁敢为死人画上新妆?
“新娘被杀,婚宴却照旧,看来赵石所图,就在今夜的宾客中。”九雾冷哼一声,说道。
她侧目看向玄意,饶有兴致的道:“世人皆道你人面佛,菩萨心,算无遗策……你可有算出眼前之局?”
玄意的眼瞳透过纱幔与九雾对视着,缓缓开口:“柳姨。”
九雾拧起眉。
还未等深想,便见城主府的护卫把茹娘的尸体放了下来,而后大声喊道:“红绸之上有妖气!”
几乎在护卫的话音刚落下,赵石便扬声道:“布阵!”
许多身着道袍之人自门外鱼贯而入,飞身至空中,几道灵光连成矩形,自天际而下!
阵眼所在,便是离九雾二人不远处的柳姨之处!
所有人皆被阵法所覆盖,只有柳姨,猝不及防的尖叫出声,面露痛苦,三条硕大的狐尾自身后显露。
她周围的宾客四散而开,一片哗然。
“柳姨,你竟是妖!”
“你这妖物,我家茹娘待你如亲姊,你竟残忍将她杀害,好狠的心!”赵怀墨颤着手指向柳姨,似是悲痛欲绝,竟弯腰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柳姨不断的摇头,想说话,却发觉五感已被缚妖阵封闭……
九雾盯着一脸悲痛之色的赵怀墨,轻嗤一声:“戏倒是做的挺足。”
“不去救你的朋友吗?”玄意轻声问道。
九雾抱着手臂倚在树下:“首先,她不是我的朋友。其次,我不觉得妖力过于低微的狐妖,值得赵石如此大张旗鼓。如今看来,那赵怀墨与茹娘在一起,大抵便是为了今日,他们想要的绝非是柳姨的命。”
九雾余光瞥向神思不嘱的柳姨,真蠢啊,到了现在还品不出个味儿来。
先前还大言不惭的与她说什么由内而外,由外入内的鬼话,茹娘就根本不是因为她的计策,才得以与赵怀墨相伴,而是那赵怀墨,本身就视茹娘为猎物,怀有目的。
九雾看向玄意,撩起他的帷帽,在那纤长的脖颈上重重咬了一口。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玄意疼得“嘶”了一声,不解的看向九雾,泠洌的眸光下还掺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委屈。
九雾烦躁的将玄意面前的幔纱放下:“你先前如何猜出他们的目标是柳姨?”
玄意指尖摸了摸脖颈上的伤口,不是很疼,微微发痒。
他轻声道:“来此这段时日,你可有听闻,城中盛传的妖女与道君的故事?”
“自是听过,那一人一妖的结局是双双隐居,不问世事。”九雾回想着,答道。
“妖与道二人的确消失于人前,但隐居不过是民间编纂而来。
二人相爱,互定终身,道士回师门卸袍还俗,妖女在城中等着道士前来迎娶她,道士的确应诺,却在大婚当日亲手剖了妖女的妖丹。”
“失了内丹的妖女被同族救下,不出半年,便去寻道士报了仇,剜出了道士的心脏,一死一伤,这才是二人真正的结局。”
九雾沉默半响,玄意不会无端提起一个不相关的故事,那么这个故事里的妖女,便是……
她看向柳姨:“原来是失了妖丹,怪不得那般弱…”
“道士已死,柳姨又失了妖丹,这与城主府有何关系?”
玄意轻叹一声:“因为那道君,在离开师门时,拿走了他师门里最重要的天阶藏书——逆生决。”
九雾目露惊讶,那道士竟是四大剑宗圣道阁之人。
传闻中能令血肉重组,经脉逆行的天阶剑诀,逆生决,便是圣道阁的至宝。
可这与柳姨有何干系…
难不成赵石以为那逆生诀在柳姨身上?
赵石站在人群前方,气势凛然的望着地面上的缚妖阵,言语间,已然是给柳姨定了罪:“此妖孽不怀好心隐于我澜鸦城中,如今又杀我儿媳,此仇不得不报!今夜我城主府要为茹娘安葬,待明日辰时,我儿会亲手杀了她为儿媳报仇!”
他说完,向众人作揖:“今日耽搁大家时间了,是赵某惭愧,我城主府发生如此伤痛之事,实在无力招待诸位,诸位请回吧。”
“唉,城主大人节哀,怀墨公子节哀。”
“茹娘是个有福气的,能得城主府如此重视,怀墨公子莫要伤心过度,全当做无缘吧!”
“我等先行告退,怀墨公子务必要除了这个妖孽为爱妻报仇……”
众人不愿沾染晦气,宽慰了几句,便纷纷离去。
赵怀墨走到赵石身旁,低声问道:“父亲真觉得那人会现身?”
赵石沉声道:“你忘了三个月前那几个圣道阁弟子所说之言?”
北圣道君被那妖女剜出心脏,尸体被送回圣道阁的路上失踪,偏偏圣道阁的逆生决也随之不见了。
此事被圣道阁隐瞒至今,若非那批前来澜鸦城的弟子中有圣道阁之人,他亦以为逆生决还在圣道阁。
赵石冷哼一声:“若非那北圣道君偷偷修炼了逆生决,一具尸体,又怎会凭白失踪!”
那可是逆生决啊,经脉寸断亦能修补好的逆生决,圣道阁那群废物修习不成,不代表所有人都无法修习,待他引出北圣道君,夺得逆生决,到时他澜鸦城将不屈于任何宗门之下。
“可北圣道君被妖女剜了心,就算尚在人世,也未必会与妖女处在同一座城,更别说救她了。”赵怀墨犹疑道。
“那便赌一赌,就赌那妖女能安存此处那么多年,是因为北圣道君对她还有情。赌赢了,逆生决归我们,赌输了,左不过一个妖孽,杀了便杀了。”赵石一双鹰眼透着狠意。
怪不得,婚宴,宾客,宴请四方,所有空闲之人都可观礼。
这么做的目的,原来是为了将失踪已久,不知生死的柳姨前姘头引出来。
九雾轻哼一声:“你挺会做买卖的,合着赌赢赌输都是别人的命。”
“何人!”赵怀墨拔出腰间之剑,厉声道。
此刻城主府主院里只剩下布下缚妖阵的八个修士,和赵石父子二人。
所有人抬头看向楼阁,二楼窗前倚坐着一个年轻女子,看向赵石时,眼神里
带着讥讽。
赵石惊声吼道:“她是何时进去的?树妖!树妖呢?”
“是说他吗?”
她说着,握着小童的脖颈将其拎了出来,小童的身子在二楼空中晃荡着。
与此同时,赵石瞳孔一缩,忌惮的看向九雾身后的身影。
玄意的帷帽已经被取下,他淡声道:“城主府豢养妖侍,草芥人命,与血杀门暗中联络,赵城主,你是要与全天下的仙门作对吗?”
圣道阁弟子不会无故提起宗门秘辛,他本以为三月前消失的仙门弟子,是被妖族残害。
如今看来,他们的失踪,极有可能是赵石所为,为了得到圣道阁逆生决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