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维持阵法的安鹤眠听到这句话,终究还是被激起了心底的愤怒。
他的施法没有停,嘴角却渗出了血来。
他暗暗地吞咽,不肯让肖沐言看到他的狼狈。
季景鸿从来都不知晓这些事情,想到当初戚溶月和肖沐言定亲时,他曾极力撮合过。
想到此处,他内心的愧疚陡然升起。
他觉得他的肩膀在这一瞬间矮了一截,他做了一辈子的忠臣良将,可到头来,最大的祸害居然是他亲手养大的。
他还曾经希望这祸害和长公主在一起!
“我不知道啊——”季景鸿近乎崩溃,“我不知道啊!”
他根本不知道戚溶月和安鹤眠之间的情谊,毕竟他们二人从未表现出来,就连安颜卿都不知道他们私底下的约定。
安颜卿却在此刻厉声叮嘱:“莫要在此刻被他乱了心境!”
季景鸿立即回神,继续攻击。
这一次是肖沐言伤得最重的一次。
季景鸿的实力非常,众多偃甲前仆后继属实难缠,时令妤是戚溶月的师父,实力也不容小觑。
他们合力之下,让肖沐言吃尽苦头。
季景鸿发狠一般地咆哮,想要砍下肖沐言的头颅,却因为肖沐言的后仰,只能割瞎他的双眼。
这一刀,从左眼砍到右眼,没有半分迟疑,鼻梁也被截断,在肖沐言那张俊朗无双的脸上,留下了巨大的伤痕。
肖沐言狼狈逃窜,如果不是他熟悉此处楼阁机关,怕是很难活着离开。
因为这些人的确可怕,肖沐言惧怕到寝食难安,就算亡国后也要将这些人聚在一起,赶尽杀绝。
他们都是肖沐言的梦魇。
随跃破了机关追到最后,却发现肖沐言已经逃了,他们被封印在此,在里面完全破除不了。
他愤恨无比,却听到时令妤安慰他:“肖沐言此次就算逃走,也是九死一生,短时间内都无法恢复,之后的生活也是苟延残喘罢了。”
她知道他们给肖沐言带来了多重的伤。
在肖沐言逃离后,他们的大阵成了,他们却都被封印在九层塔内。
他们本来也是来此献祭自己,做祭品的,倒是无畏生死。
只是可惜他们没能留下一个人,保护戚溶月长大。
被困在大阵内,他们并没有立即死去。
安鹤眠有时间画壁画,随跃有时间做偃甲,接着找出缝隙,将偃甲送出去,防止肖沐言来此破坏他们的布置。
安颜卿像是陷入了疯魔,她恨到了极致。
她要这些毁了她国家的人付出代价,以龌龊手段战胜了他们的国家,也别想过安生日子。
所以她开始潜心钻研一个针对整个国家的咒法。
起初时令妤是迟疑的。
“百姓无辜……”她这般轻叹。
“我管他们无辜不无辜!我被骂妖妃时,被万人讨伐时,我不无辜吗?戚溶月被他们万箭穿心,马匹踩踏时,她不无辜吗?他们的安生,是建立在国家狡诈,虐杀戚溶月与我万千将士之上得来的,我见不得!”
“可……”
“只有天下大乱了,他们自顾不暇,才能让他们放弃追踪戚溶月。你也该知道,巫术乃是以恶生恶,只有存在恶念的地方,才会生出可怕的反馈。
“所以诅咒只会产生在已经产生了恶的地方,由他们的恶念幻化。恶人遭了报应,我又做错了什么?”
“……”时令妤终于不语了。
他们对这个国家的恨,仿佛是她所在的山青村一般。
那些冤死的村民,诅咒对他们犯下错误的人,可能会牵连无辜,可若非恨到极致,他们又怎会放弃轮回也要诅咒?
在一处封印之下,他们被关押得逐渐压抑,理智几乎耗尽,善念也在世间里逐渐淡化。
久而久之,他们已经是几个陷入了极致疯狂的人。
这一处让整个国家陷入为难的大阵,就此生成。
当他们的所有布置完成,他们也终于被大阵吸食得化为齑粉,散于这一座倒塔之内,尸骨无存。
*
江岑溪再一次退出了画中世界,她已经顾不得那种抽离感带来的不适,几乎是失去了理智一般地冲进下一个房间。
可惜后面已经没有画面了,这里仿佛只是一个人的小屋。
屋中有一个石桌,上面放着一册巫术咒法,还有一些散落的画卷,以及几根毛笔和干了的墨,显然是安鹤眠的房间。
她拿起来看了看,巫术咒法被翻得最旧的那一页写着:重复写一个人的名字,念出咒语,即可让此人在轮回时无灾无难。
江岑溪看着这句话,似乎觉得这仿佛是一句诓骗孩童的故事。
可当她手微微发颤地举起灯笼,去看着一处房间的墙壁时,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往外涌。
墙壁上密密麻麻写着:戚溶月、戚溶月、戚溶月……
仿佛每一处缝隙,他都恨不得再填上一个名字,否则都会显得不够虔诚。
她举着灯笼在房间里走了一周,最后在一处角落的位置,看到了一行小字:戚溶月,我好想你。
第146章
146
江岑溪需要做几次深呼吸,才能够让自己冷静下来,去思考所有的事情。
她意识到,她是被这些人复活的,她算得上戚溶月的转世。
并不是芳香骨的链接,而是他们再次复活了拥有芳香骨的这个人。
也就是她。
机缘巧合之下,她的父母收养了她,因为不知晓芳香骨的厉害,还在镇守结界,害得江家人家破人亡。
江家给她起名岑溪不是因为什么线索,可能是因为是在义州收养的她,也是想到此
处曾经叫岑溪,才会给她起这个名字。
他们为了江岑溪不起疑,甚至编了一些怀孕时的趣事,让江岑溪觉得他们就是她的父母。
那江扶厌知情吗?
那个时候,江扶厌有记忆了吗?
明明是救了她,却害了他们一家人,想到这里江岑溪便无法平静。
仿佛她走到哪里,都会带来灾祸。
她连她诛杀过的妖邪都不如。
这些人复活了她,却没有告诉她,她的真实身份。
在执念占据李承瑞身体,或者是魂魄出现,抑或者在画中世界相见时,他们也非常默契地没有跟她说出真相。
他们只是目光深沉且复杂地看着她,恐怕是欣慰的,或者是庆幸的。
独独没有让她知晓真相的想法。
神姥姥说她一生都在揣测主子的意思,最后的话,恐怕也是他们几个人的心声。
他们只是想她能够复活,能够健康快乐地活着。
不要背负仇恨,不要回忆起种种,做一个快活的人。
可……她又怎么能释怀?
她知道,以多人的性命换取她一个人的性命,这是一个意外。
他们来时恐怕只是想着牺牲自己,可来了之后才发现,另外几个人居然也来了。
都是一群痴人罢了。
如果没有被暗算,没有被封印在此处,几个人被迫同时被大阵吸收,他们恐怕也只是想牺牲自己罢了。
这样做值得吗?
至少江岑溪在最后,也没有看到他们后悔的模样。
在他们的心里觉得此事值得。
此刻江岑溪竟然在想,她的前一世能有这么多为她赴汤蹈火的人,是不是也是此生值得?
很快她便收了这个心思。
至少她开心不起来。
仿佛从出生起就背负了千斤巨担。
直到此刻她仍旧不觉得她是戚溶月。
她的确是因为戚溶月拥有了生命,但是她的人生经历是独立的,她和戚溶月有着不同的性格,不同的经历,最后成长为的也是不同的人。
她是江岑溪。
她们两个并不一样。
她没有停留很久,收起了这册书放进背包中,接着到了九层塔的顶端,也就是布置大阵的地方。
她举着灯,围绕着祭坛走了一圈,最后在祭坛看到了一行小字:如果你恢复记忆,不愿看到杀戮,你可以轻易破解此阵。如果你仍想复仇,我们的努力就会变成你最后的利刃。
江岑溪看着这一行小字,竟然觉得一阵心酸。
她觉得她此刻的呼吸都在灼烧,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她终于信了这世间因果。
这些人造成的祸乱,最后成了她的师门任务,是她下山的理由,也将由她来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