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的血线轰然溃散,化作血雾消散在烈日的炙烤之下。血骑士再次震颤起来,响动更大,咔,头盔裂开一道缝隙,咔,又一道缝隙,一双空洞的眼睛出现在裂隙之后,眼睫扑动,眼角一颗红痣。
纪加顿住。
是她。
是他苦寻的……他的英雄。
记忆回到十年前。
熟睡的少年只听一声震动惊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废墟之中,钢筋泥土为他搭起一方小小庇护之地,却也扎伤了他的腿。
污染者?
他的爸爸妈妈呢?
少年惶惑恐惧。
咚——咚——
污染者在周围徘徊,脚步声仿佛踩在他的心脏上。
好害怕。
好害怕。
他捂住耳朵。
一束光打在他脸上——
“呀,你在这里啊。”
穿制服的女孩弯腰探进洞口,“受伤了吗?”
“别害怕,只是小伤,外面有治愈系异能者,你这点伤不算什么。”女孩朝他伸出手,“弟弟,出来吧,你父母在外面找你呢。”
不久之前才进入异控局的女孩一身朝气,她十分爱笑,笑起来眉眼弯弯,一双眼亮晶晶。
少年迷茫地看着她,打在他脸上的手电的光让他恍惚以为自己在黑夜里看见了太阳,恐惧因为女孩的笑容消失了,那一天他到处打听,终于知道了女孩的名字——
陈照灼。
只比他大几岁,却已经是独当一面的异控局行动组成员,少年的心为她跳动起来。
后来少年常常去异控局的门前偷看女孩,他看她和同事进出异控局,笑容常常挂在她的脸上,女孩发现了他之后有时会走到他面前,问他考试考得怎么样,她怎么这样,少年为自己刚刚才拿到的糟糕分数羞感到赧,那是他最后一次当差生。
后来少年长成了男人,他成为了一名学者。
多年过去,她依然是他心中不灭的太阳,是独占他心间的英雄。
他只想默默注视他的英雄。
但那一天,女孩再也没有出现,她消失了。
男人心急如焚,找到异控局去询问,却只是被告知她去执行秘密任务了,归期未定,男人预感,他的英雄正在做非常非常危险的事情,他彻夜难眠。
一天,他房间的桌子上出现了一封信,它不知被谁所写,不知道被谁所放。
【你要找的人在S市。】
信上这样说。
这是一个钩子,一个很直的钩子,有诱饵和阴谋的味道。
但那又怎样,即便如此,他也义无反顾。
“是你。”男人哑声道,他终于终于见到了他的太阳。
血骑士身形晃了晃,空洞的双眼有了一丝光亮,她看清了她面前的男人,看清了男人身后更远的城市,她眼里残破的城一片灰败,破碎得仿佛被什么肢|解过,生机颓败,而这一切……这一切……烈日,熔岩,火焰……
男人朝前走近了一步,血骑士猛然后退,她头也不回地跑走,一直往前跑,跑到太阳区的边界,她沉重的身体撞上无形的屏障,她一直撞一直撞,忽然间空气震荡了一下,她撞出了屏障,那一刹太阳区的烈日扭曲了,她往前跑,结果还没跑远,就被卷入扭曲中消失不见。
血骑士降落在一间破楼里,她缓了缓神认出这是她每次出去守护她的爱情时回来待着的地方。
房间里没有人,只有一些砂砾散落在地板上。
前方有一扇门,一扇普通至极的房门,房门背后是她变成污染者的爱人,她正是为了守护对方才举起了刀剑。
她的爱炽烈如岩浆如烈焰如骄阳。
她僵硬地来到门前,她的爱人就在门后,她的心脏却被恐惧所攫住,她害怕着门后的东西。
机械地伸出手,嘎——老旧的房门发出不畅的声音,门被推开了一条小小的缝。
她顿住,这只可以轻易拿起几十斤重剑的手却在这时不堪重负一般地颤抖个不停。
她猛地一推,房门尽开,屋内向她敞开。
她看向屋内。
屋内什么都没有。
她饱受折磨的爱人并没有如她所想待在里面。
她的爱人意外变成了污染者,她的爱人被世人所不理解,所以她要杀遍世人。
但她的爱人并没有在里面。
她的爱人不存在。
一直以来她守护的是什么呢?是一个虚无的“名词”,一个捏造的“名词”。她眼中那些威胁到她爱人的朋友、邻居以及多管闲事的陌生人,他们其实都只是普普通通的人。她杀死的都是普通人。
她是个杀人犯。
“嗬……呃……”
她的喉咙发出嘶鸣。
咔——
咔嚓——
咔咔——
沉重的头盔裂开数条缝隙,她痛苦地捂住头,记忆源源不断地苏醒过来。
她以优秀的潜力从学校被挑选出来进入试炼场,她觉醒了异能,她进入了异控局训练,她成为了异控局正式的成员,她手刃了第一个污染者,她拯救了第一个生命,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她曾经发誓,她的这双手要永远守护同胞,她……她杀死了第一个普通人,杀死了第二个,第三个……
“啊!”
她痛苦呻吟,低头看自己的手,血液在滴落,她的双手沾满了她真正想要守护的同胞的鲜血。
“啊啊!”
她使劲擦拭双手,但血液太多太多,她惊吓得跌倒在地。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这是噩梦吗?
“啊啊啊啊啊!”
她惊慌失措地跑出这个地方,跑出这个噩梦之地,当她跌跌撞撞地从楼房中跑出,一出去嘈杂人声朝她扑面而来,她定了定神发现自己闯进了一个简陋的上千人的聚集地,人们正在废墟之中劳作,清理之前的异象带来的毁坏。
她……她竟是闯进了异控局为民众建立的保护基地,她一直待的楼房竟然就在异控局的基地的旁边!
民众在挣扎求生,屠戮他们的血骑士就在旁边的高楼休憩。
血骑士静立不动,浑身血液凉透,这一刻她深刻感受到了某种恶意,有人在玩弄她,在玩弄城中所有民众。
她的灵魂在愤怒地嘶吼——
怪物!
她想起她是为执行怪物“作家”的调查任务而来,这是每年一次的例行调查,但她一到城里就失去了记忆,脑子里多了一种执念,有人给她捏了一个人设,为她创立了一个恶意的故事。
她沉惘于故事中不自知,血系异能所到之处哀鸿遍野。
直
到有一个人来到她的面前拿走了她的剑,全套的骑士装是属于她的人设套装,剑丢失,严丝合缝的人设套装不再完整,真正的她的意志在那刹那短暂苏醒,抗争着不属于她的虚假人设,后来那个人又攻击她的人设,说她的剑无用又多余,事实上本来也无用且多余,这个攻击是对创作者本身的攻击,很有效果,她的意志进一步得到释放,就在这时她遇到了她的故人,一个追在她身后把她奉为英雄的弟弟,裂缝产生了。
血骑士在刚成为血骑士的时候意志还没有完全沉沦,也曾经因为熟悉的场景产生过一次裂缝,这一次裂缝更加大一些,唤醒了她混沌的意识。
是S市的怪物“作家”,是他!是他搞的鬼!
“警惕!怪……”她试图预警,突然间却身形一滞,噗——噗——她的身体忽然从内部爆出血花,一个,又一个,血雾笼罩住了她,她踉跄着,睁着眼倒下。
人声忽然静止。
几秒后——
“血骑士!”
“血骑士攻进来了!”
标志性的血红盔甲让基地中人慌了神,基地中的异能者异能齐发,血骑士被异能淹没了,她爱笑的眼没了笑意,眼里最后的画面是同胞们欣喜若狂的庆祝。
“血骑士死了!”
“哈!哈哈!血骑士死了!”
“我们杀死了血骑士!”
“哈哈,血骑士被我们杀死了!”
基地中人欢欣鼓舞,一拥而上,围观血骑士的尸体。
当他们来到血骑士面前,啪,血骑士身上的盔甲整个裂开来,碎片掉在地上化为虚无,露出的是一具类人的躯体,他们产生了一丝迟疑一丝退缩,他们杀死的难道是人类吗?
基地中人脸上的笑容略略僵硬,这时,咔,血骑士的头盔裂开了,露出的是……
一颗破碎的面目全非的头颅。
一颗难以辨别所属的头颅。
基地中人沉沉呼出一口气。
是污染者。
他们想,血骑士一定是一个长着怪脑袋的污染者!
血骑士的盔甲底下果然是一个污染者,他们放下了心来,欢呼声再次响起。
基地众人不知道,怪物从不打算放过任何人,他要他们所有人都染上同胞的鲜血,他要他们所有人都因为屠戮同胞而愧疚难眠,躺在地上的异控局调查人员,陈照灼,她的异能不是血系,那不属于她,她只是一个普通的音爆异能者,她在自己将死的那一刻,用最后的力气毁掉了双手上已经松动的盔甲,触发异能,使用了属于自己的异能炸毁了自己的头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