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啊,集谦卑与自大为一体,既怯懦又勇敢,既无私又贪得无厌,时常迷途,又时常清醒知返,明知道自己想要的什么,却又无可避免地会走上另外一条路。
雪下了整整三天,林南音也在屋檐下坐了三天。
三天后,雪停了,她起身打扫院子。
这院子当初邻居们在的时候总是干干净净的,她基本没打扫过,现在也该轮到她做这些活了。
除夕那天,薛长林带着他的妻子回来了一趟。
他的妻子是个漂亮爽直的女子,而且还会修炼。旁人都觉得薛长林是为了人家的家财所以做的上门女婿,但林南音却从薛长林的眼里看到了仰慕。
他很仰慕他的妻子,可能因为他的木讷,就连这种很少有男人会流露出的情绪他也不懂得隐藏,常常看的他的妻子很不好意思,但又不得不强撑着当不知道,只余耳垂羞得通红。
之前林南音还在想一个家族拥有筑基前辈的人为何会看上薛长林这样一个什么都没的穷小子,现在看来大概是人家什么都不缺,恰好就看上了薛长林的真吧。
“你以后得好好学点东西。”林南音私下提醒薛长林道。她本意是让这孩子以后学会打理家事之类的,别让她妻子一人操心太多,总要发挥点作用出来。
哪知那孩子连连点头,表示他这段时间都在调理身体,年后就要服用兽丹了。
“你准备修炼了?”林南音可是记得他之前对修炼不太感兴趣的。
“嗯,看她每天修炼很有意思,所以我也想试试。万一将来我就能保护她呢,哪怕一回都行。”
成吧。
林南音觉得自己就不该多问。
除夕过后,林南音出门的次数变得多了起来。
因为她发现自己一个人待在家里心总静不下来。
之前薛长林在的时候她还没多大感觉,现在真就她一个人了,时间一长,她才发现自己不是很喜欢一个人。
玉昆山脚下的城池建的很好,这里没有宵禁,晚上处处是热闹。
白天林南音早上出门吃早点,然后寻个茶楼坐下,一呆就是一天,到了晚上就寻个热闹的戏院看戏,有时候懒得去戏院了,就会叫个说书先生来茶楼里说书。
她也不是为喝茶看戏,就是觉得在这样的热闹的环境里能静下心来修炼。热闹的气氛包围着她,再觉得寂寞也有个三分人气。
她每天雷打不动出现在茶楼,动不动就叫说书先生,次数一多,茶楼里机灵的伙计也都逐渐认识了她,时间一到点,就会把她常坐的位置用茶杯占着,示意有客。
对于这些,林南音都很乐意接受,就是听说书先生说的老掉牙的才子佳人故事太多,她觉得没啥意思,后来干脆动笔将轻晓舟、明月还有双星洲那边发生的故事大致编了个故事,让说书先生说。
不知道是道宫安逸太久,还是邪修距离他们太远,林南音这个新编的故事一出,就赚足了一干眼泪。
大家感动于明月的勇、木头的忠,动容于轻晓舟的大义,为老金悲惨的一生唏嘘,在后来听到他的女儿又接手了他以前的位置后,很多人都为此悄悄红了眼。
“那个叫飞虎峰的地方真的会有一轮月亮升在那里吗?”说书人说得多了,茶楼里来的年轻弟子不知不觉越聚越多,听到后来有人忍不住问那故事里的月亮是不是真的没有熄灭。
说书人没想到会有这么一问,但他很快就回道:“当然不会熄灭。若日后你们有机会真的到了那处叫飞虎峰的地方,你们会修炼的也能去看看,顺便往里面也注入一道灵力。”
这话当然是说书人随便说的,谁知道是不是真有这么一个地方,反正也是故事,不如就当故事更逼真一点好了。
因为这个提问,后来说书人再讲的时候,就将飞虎峰的永不会灭的月亮给加了进去。
他今天这个茶楼讲,明天那个酒楼说的,很快这便成了玉昆山脚下口口相传的故事。
同时也因为说书人发现这些故事比以往的才子佳人更受人欢迎,于是便开始到处搜索道宫从前流传下来的一些逸闻。
南灵洲才安稳三百来载,一些传说还未消亡。
于是不久后,林南音在茶楼里听到自家院里石桌显圣助人突破并帮人发财的故事。
突破的人不知道,发财的话大概是她——故事里她穷困潦倒,求到石桌前,问石桌能不能给她点吃的,石桌看她可怜,于是指点她,让她去某某地方挖了一缸灵石出来,然后又让她去东落城买了一条街。
这故事她身为当事人听是觉得漏洞百出,但茶楼里难免有消息灵通的人:“这故事好像是真的。据我所知,东落城最繁华那条街有半条都是一个人的,在城主府能看到地契文书,好像是姓林,就住在和庆坊。”
“和庆坊?”这地儿大家都知道,主要是因为酿酒的曲家就住那,“我们小时候好像是听过这类的故事,但究竟是谁家那就不知道了。”
林南音本以为这事也就到此为止了,毕竟捕风捉影的事谁也不知道真相是什么。
然而,这年春天,她家的枣树爆花了。
将近三百来岁的枣树,中间合开隔了一两百年没开花,突然一夜开了满树,都不用走近就能看到和庆坊上空的一片白云,进了和庆坊还能嗅到枣花香。
几百岁的枣树突然开花一事惊动了不少人来围观,看得人多了,自然就有人注意到了枣树下的石桌。
有人根据石桌上的痕迹推断出这桌子年岁不小,便开玩笑说:“这不会就是那张神桌吧。”
本来就是一句玩笑话,大家也都凑热闹看,并没什么人当真。
薛长林的妻子张温容听到后也是调侃丈夫道:“你那院子东屋的主人原先不正姓林?又有桌子姓氏又对上了的,不会恰好就是她家吧。”
“不会的。”薛长林否认道,“那张桌子真要有那么神异,我爷爷不可能只卖灵田的。”
张温容一听,啐了一口,“有些人啊,就是欺负你们好说话。”
这事夫妻俩也只是闲聊,不过后来他们两人去东落城叫铺子里的税钱时,张温容想到这事,不由和同自家关系不错的城主府管事提出看看城中那半条街的文书地契。
管事知道他们家有为筑基老祖,也有意交好,当即就拿了出来,“其实来看这文书的人不少,好多地方都给摸薄了一层。这人也真是眼光独到,现在这些铺子一家都要几十万灵石,据说当初买的时候才花了一百多灵石不到。我现在就恨没能投胎成她的儿孙。”
张温容闻言也有些羡慕起来,而旁边薛长林一见到那文书就挪不开眼了,“这文书怎么和神京那边的地契文书一模一样?”
刨开中间写的位置不同,其他的几乎一模一样,而很不凑巧,在几年前他就看到过近乎一模一样的地契。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文书都是百年前的,那时候百废待兴,东落城这边的地契就是按照神京那边来的。不过现在两边是不一样了。”
管事后面说了什么薛长林就听不到了,因为他满脑子都是那张需要更换的地契以及院子里的那张石桌。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拉着妻子就要回家。
张温容见他脸色不对,忙问道:“怎么了?”
薛长林摇头。
等他们回到自家院子后,他翻箱倒柜,终于把之前被赠送的酿酒方子拿了出来。
从前他没有修为,看着也就是普通的酒方,而现在他已经炼化兽丹,有了修为,这时他终于看出酒方上的不对之处。
他用手一抹,就见酒方上面的字瞬间变幻成一张金色字体——《飘霜灵酒》。
张温容见后都不由捂住了唇,竟然是灵酒!
第174章
松花酿
灵酒这东西目前根本就没得卖,有也只是道宫宗门和一些大的家族里有,但这东西人家从不外售,基本都是自己喝或者是宴请贵客的时候才拿出来。
他们张家虽然因为筑基老祖也加入了大家族之列,灵酒这东西却是没的。
可以说,别看着只是一张方子,若是守好了,这酒方将会连绵不断地给他们带来灵石,哪怕将来落魄了,他们也能靠着这张方子东山再起。
“你家东屋里那位究竟是何方神圣?”张温容早从丈夫那里听过酒方的来历。
一般人不可能随手一送就是一张灵酒酒方。
薛长林却道:“也许她还不知道她送的究竟是什么。走,我们回老宅看看。”
他们夫妻俩又马不停蹄回到老宅,宅内却空无一人,只有厨房他们以前吃饭的桌子上压着一封留信。
信是东方林留的,说她要出门一趟,拜托他有空就回来打扫一下家里。若枣子红了她还没回,就托他帮忙把枣子装到桌子上的钵里,等她回来吃。
*
林南音确实出了门。
过去八年来的修养再加上之前等到的灵草灵药,她的伤势已经痊愈,而修为因为是熟门熟路的重修,也重新回到了结晶初期。
伤势一好,按照她原本的规划是继续修炼,一边刷四艺的经验值,一边往结丹的方向走。但因为她心总静不下来的缘故,炼阵失败率很高。
恰好说书人让她想起了她在东落城还有一笔两百年的租金没有领,所以她想到了冯长乐的建议,于是决定徒步走去东落城看看。
出发的时候,她先是去曲家买了一大壶味最正的刀割喉,接着又随手买了把雨伞和一些她觉得味道不错的糕点吃食等,然后封了一身灵力,就和一个普通人一样从绿鸟河出发,沿着官道往东而去。
官道开始还是青砖铺就,后来逐渐变为泥沙大道,再之后就变成了车轱辘痕迹很重的普通道路,偶尔没被车轱辘压到的中间还长着一些杂草。
林南音脚程不快,走了两天才走出光圈。
出光圈后便是魂雾的地界,不过因为白天魂雾不会出现,道路上时常就有快马从她身边飞速跑过。
想到道宫周围魂雾的凶狠,林南音正要加快点速度时,突然有一赶着马车拉货的豪爽妇人在她身边停下道:“妹子,用不用我带你一程?这八十里路白天如果走不出去的话会出事。”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善意,林南音稍微迟疑了下,最后还是选择接下这份好意,上了马车,“多谢。”
妇人拉的货是一车布料,因为前面车辕上坐不下,林南音就坐在一堆布料上。
布料柔软,仰面往上一躺,两边苍翠的山林急速往后倒退,只有天上的流云一路紧随。
“妹子你怎么一个人走这条路?”拉货的妇人是个话多的,“这条路天一黑就有一堆鬼,有些脚力好的人能一天走出去,脚力不好的大多就会被吃,下次你可别莽撞再一个人走了。”
对于妇人的提醒,林南音很是感谢,“下次我会注意的。不过大姐你就一个人拉货,你难道不害怕吗?”
“怕什么,我以前学过拳脚功夫,这条路又是走惯了的,别人还不至于为几块布就杀人越货。”妇人自动把魂雾省略了过去,“而且这一路还有道宫的仙长巡逻,山贼土匪早被清了好几遍,已经好多年没出过事了。”
话匣子一开,拉货的妇人就同林南音说起了以前这条道上谁谁谁被劫了货物,后来家人报官,道宫弟子寻这血腥味就找到了那些匪徒,至今那些匪徒都还在某处地方修河堤呢。
说完匪徒的事,妇人又说起了家里布行的生意,说如今时兴的衣服,还说店里之前还来了位尖嘴猴腮的妖修,浑身是毛还要学人穿衣服等等。
妇人说着自己遇到的新鲜事,林南音也就告诉她玉昆山脚下的神京里哪家茶楼酒肆的菜好吃实惠,哪个说书先生书说得好,说曲家酒铺的刀割喉买的时候一定要点名要不掺水的,不掺水的才有劲。
两人萍水相逢的人热络地聊着,八十里的野林很快穿过。
妇人和林南音要去的地方不同,妇人家在一个叫水井镇的地方,要往北走,林南音则要继续往东。
最后妇人将林南音在岔道口放下,“我那离这再走个三十里就能到,妹子你以后若去了水井镇尽管来找我,我给你裁身漂亮衣裳。”
“好说好说。”搭了人家的车,林南音自然要送上谢礼,她将路上分装好的刀割喉取了一玉瓶出来给妇人,“大姐这就是曲家铺子的刀割喉,我分你一些润润喉。”
妇人也不矫情,“我这人确实好酒,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妹子你如果也喜欢喝酒的话,你一路往东走,可以打听一下一处叫十八里坡的地方,他们那有一种叫做松花酿的酒,滋味也很特殊,是我生平喝过最醇的酒,回头你也可以尝尝。”
“行。”林南音把酒名和酒地记下。
最后两人挥手作别,妇人说完“我就送你到这了,剩下的路你自己好好走”便扬鞭挥马驰骋而去。
看着妇人消失的在另外一条道上的背影,林南音莫名觉得胸腔中有什么东西正变得饱胀发酸。
她喜欢这样的萍水相逢。
沿着东去的道一路走,林南音突然有些期待起那松花酿的滋味。
于是在路上遇到人后,她都会问一问十八里坡往哪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