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安下意识抬起手肘就往身后怼去,可手肘抬了一半却忽地顿在半空——那人在她家养伤的时候,两个人可没少抱来抱去,这个怀抱,她再熟悉不过。
果然,李翩的声音低沉地响在耳畔。
“常宁,我好想你。”
听他用这样的语气唤自己,还说这种肉麻的话,云安忽然觉得鼻子一酸。
“你来了。”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想让李翩听出她情绪里的动荡惊澜。
“嗯,我来了。”
李翩的手臂还环在云安腰上,她感觉到自己的后背紧贴着他宽阔的胸膛,很安全也很温暖,而他此刻正将头埋在她的鬓发间轻轻磨蹭着。
呼吸温热,耳鬓厮磨。
抱了一会儿,李翩松开她,让她转过身,双手捧起她的脸仔仔细细打量。
刚才离远看只觉得她晒黑了,这会儿面对面才发觉,不仅晒黑了,两边面颊上都有红印,肌肤被风吹伤的痕迹十分明显。
李翩突然有些懊恼,自己居然没想到在军营里风吹日晒这事儿,若是早点想到,就该再带些马脂膏给她。
云安被李翩灼热的眼神看得浑身僵硬,好半晌才嗫喏地问了句:“你的腿全好了吗?”
李翩笑道:“好了,却也没好。”
见云安一脸疑惑,很明显是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于是他便表演似的,负手在她面前走了几步。
他身上这一袭松花绿的宽袍广袖,随着走动的步调缓缓荡开,层次丰富,水波似的轻雅。
好看是好看,可也有点儿太矫揉造作了……云安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如何?是不是好了?”
李翩慢慢踱了几步之后,回头问云安。
云安颔首,刚准备跟他说“想不到恢复得这么好”的时候,却见李翩唇边浮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他带着面上那抹戏谑笑意,突然加快了脚步……刹那间,云安的双眼猛地瞪大。
——赵医官说得一点儿不错,他真的成了个跛子。
这下,云安再也藏不住心头海沸浪涌的情绪,瞬间便红了眼眶,苦涩地问:“你的腿……不能恢复了吗?”
却见李翩笑着走过来,蜷起食指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别哭,瘸了就瘸了吧,还是说……我瘸了,你就不喜欢我了?要趁机去找旁人?”
他竟还故意逗她!
云安气恼地一拳砸在李翩肩上,李翩笑着攥住她的手,拉到自己胸前。
“你那天回去之后,李太守和宋夫人,他们没再如何吧?”云安问。
李翩的唇角再次浮现出刚才那种意味不明的笑容,淡淡地说:“没怎么,我在家中养了三个月,现在终于可以出门了,就想来看看你。”
“刚才列阵的时候,我看到你站在那儿,好像……”
“好像什么?”
话到嘴边,云安却又不知该如何说——我看到你站在那儿,好像不高兴的样子,神情冰冷,看着都不像是我认识的那个小郎君了。我担心,怕你难受,也怕你变得陌生。
算了,这些婆婆妈妈的话,不说也罢。
云安:“……没什么。”
李翩面上是一抹云淡风轻的笑意,见云安不说,也没再追着不放。
“这些时日你在军营还习惯吗?”他问。
“习惯。”
“有什么趣事?跟我讲讲。”
一听这话,云安眼中“唰”地炫出两道瑰丽光芒。
接下来她仿佛打开了话匣子,兴致勃勃地跟李翩说了自己认崔凝之做干娘的事,又说崔凝之不喜欢“师父”这个称呼,所以自己管她叫“师亲”,又絮叨着自己新认下的好姊妹——苏绾和马兰花。
李翩垂眸看着她,安静地听她说着,凌厉和冰冷俱已不见,只剩下盈盈温柔。
“正好你在这儿,我领你去看样东西。”云安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扯着李翩就往屋外走。
“看什么?”
“快来,来了就知道了。”
房门外,正午的阳光漫上她的侧颜,她回眸冲他甜甜地笑。
笑容里是一片春和景明,天真又招惹。
第75章 山石微尘(7) 收了我的余生,你也要……
今日没有讲肄,女军们全都躲回营房歇息,识字的识字,做活的做活,崔凝之领着李椠去了兵械库,这会儿整个将军府内阒寂无人。
云安拉着李翩,二人出了东小院往北走,一直走到将军府最北边的一间小土屋门口。
土屋紧挨着院墙,看位置和修筑式样,与富贵人家的厕溷不能说大同小异,只能说一模一样。
——李翩震惊。
他被云安强硬地拉着,见她竟是要拉自己去上厕所,脚下一个踉跄。原本就腿脚不便,衣服也十分碍事,这下左脚绊右脚,差点儿给自己摔个狗啃屎。
云安感觉到李翩自己把自己绊了一下,忙回身扶着他:“没事吧?对不住,是我太着急了。”
李翩赶紧否认:“没,没事,走吧。”
他把心一横,暗想,被心上人拉着这么幸福的事自然是去哪里都行,去如厕也可以,没什么不行的,嗯。
待进了那土屋才发现,原来这里并不是厕溷,而是一间小小的库房。
库房呈四方形,从头走到尾也不过五六步,房内堆着些农具和杂物,除此之外还有一口极其显眼的大箱子。
云安从旁边随手拉了个胡床出来,吹了吹上面的灰,让李翩坐下,自己则跑去开那口大箱子。
“我给你看些好东西!”她边开箱子边兴高采烈地说。
李翩端坐在胡床上,看着云安叮铃咣当捯饬了半天终于把箱子打开,伸手从里面拎出一样物什,高高兴兴展开在二人面前。
那竟然是一副铠甲!
虽然是式样普通的裲裆铠,但却并非女军日常穿着的皮甲,而是铁质的,胸腹部位皆以鱼鳞状细铁片穿缀而成。
云安将那身铁质裲裆铠在身前比划了一下,问李翩道:“好看吗?”
李翩颔首:“好看。”
云安欢笑着放下裲裆铠,仿佛一种蓝色大猫掏口袋似的又伸手去掏,这回掏出的是一件玄铁打造的明光铠。
明光铠是军营里的稀罕物,其形制较一般铁甲更为特殊。不仅因其乃精铁锻打而成,更有趣的是,它胸前嵌着两块明晃晃的铁圆护,铁圆护除了能阻挡箭矢外还能反光,使敌人因目眩而不能直接进攻,像这种规格的铁甲一般只有将军级别才能拥有。
云安好似小女孩展示自己的新裙裳,叮叮咚地摆弄着那件明光铠,让李翩仔细瞧,又问他:“好看吗?”
李翩继续颔首:“好看。”
云安将明光铠小心翼翼地放在旁边地上,转眼又从箱子里掏出一件——这次居然是一件精钢筩袖铠!
精钢筩袖铠的制作工艺十分复杂,它的主体部分由鱼鳞状百炼钢打制而成,整个铠甲是不开襟的,穿着时需从头部套入,且肩部的筩形能很好地保护穿着之人不受兵刃伤害。据说设计出如此形式的人乃蜀汉丞相诸葛卧龙,故其制精妙,防护力极强。
云安又将那件筩袖铠举起来,再次问李翩:“好看吗?”
李翩仍旧颔首:“好看。”
云安:“这些全都是我的!”
她说这话时,面上洋溢着欢喜之色,感觉下一秒就要得意洋洋地双手叉腰了。
这些铠甲乍看之下令人瞠目,但若仔细瞧去便可发现,连接胸背的皮革处皆有不同程度的磨损,其上甲片亦有不同程度的磕碰,很明显,它们都是被人使用过的旧物。
但就是这些旧物,却被云安小心翼翼如珍似宝地收着。
别人家十七八女郎都是炫耀自己的漂亮衣裙和首饰,她倒好,拉着心上人非要给人炫一炫自己的铠甲,也不怕吓着人家。
“这些都是师亲送我的,因为我给女军们讲军法,还教大家读书识字,师亲说我给她帮了大忙,就将这些铠甲嘉奖给我。”云安欢快地解释道。
说完,她将那件裲裆铠放回箱子里,可放的时候大约是细铁片勾住了箱内什么东西,她着急地拎着一抖,“哗”地便将一件男人的旧衣衫抖了出来。
那是一件缥色外衣,衣襟上用金丝绣着大片大片的茱萸纹,看起来异常华贵。
霎时间,云安的脸红得像是煮熟的虾子,她手忙脚乱捡起衣服打算塞回箱子里去,谁知李翩却一个箭步冲过来,抬手就扯住了衣摆。
他认出了这件衣衫。
这不就是上巳节那天,他送云安回家,在马车上脱了云安湿淋淋的步履之后,拿来给她暖脚的那件?
她竟将这件衫子带到了军营,甚至如此珍惜地收着……李翩转头去看云安,却见云安已经羞得快把头埋到地下去了。
“想不到云军正居然在军营内偷藏男人的衣物,可不是该挨罚?”他忍不住逗弄她。
“别胡说,你又不是不认得这衣衫,”云安满面通红,“正好你来了,还给你!我已经浣干净了!”
李翩低声笑了,笑声沉静悦耳。
笑过之后,他抖开衣衫并将其折好,帮着云安重新放回箱子里。折衣之时,鼻尖似乎闻到了被云安洗干净的衣襟上那抹流水清风的味道。
“这件男人衣衫我就当做没看见,云军正好好收着,可别再像今日这般毛手毛脚,”他仍不忘趁机逗弄她,甚至还贴在她耳畔戏谑地又补了句,“万一被崔将军发现,说不准真的要罚你了。”
云安佯装恼怒,抬手就想捶他,却又被他一把攥住。
他张开玉骨铮铮的手指,将她的手牢牢攥在手心,云安挣了一下,不仅没挣出来,反而被他攥得更紧。
“放开我。”
李翩不肯放。
云安又挣:“放开,放开我。”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中有气恼,有羞臊,也有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引诱。
李翩再也忍耐不住,猛一用力,将她拉进了怀中。
云安刚要推搡,就听李翩在她耳畔说:“常宁,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嗯?……你说。”
听他语气突然变得正经,云安不再乱动,只害羞地把头埋在李翩胸前,声音从衣襟处闷闷地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