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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九万场雪_分节阅读_第95节
小说作者:慕清明   小说类别:武侠仙侠   内容大小:559 KB   上传时间:2025-07-07 13:00:11

  “将军恕罪,只怪老朽医术不精,林记室突发急症,从脉象上看并无异样,老朽也对其梁丘穴、足三里穴施针,却仍无法缓和,老朽目下猜测许是……许是……”老军医磕磕巴巴地说不下去了。

  “是什么?”云安问。

  “……许是吃错药了。”

  “吃错药了?!”云安一脸震惊。

  大概是“吃错药了”这四个字实在太像骂人的话,从一名有职业道德的老军医口中说出实在不妥,老人家赶紧找补了句:“也有可能是肠痈。”

  “要怎么办?”云安又问。

  “依老朽之见,恐怕只能将林记室暂时送回城,延请城中医术高明之人。”

  云安略作思忖,片刻后唤道:“孟菱,你安排人手把林蔚送回城内交给他父亲,就是巡检令林瀚大人。”

  这边将军已经发话,孟菱便立刻着人备马套车。待一切打点妥当,北宫茸茸将林娇生从房内搀扶出来。

  二人正要上车,云安却突然说:“茸茸留下。”

  北宫茸茸惊诧不已,回头看着云安,嗫喏道:“云将军……”

  云安却没看茸茸,而是直勾勾地盯着林娇生,沉声说:“茸茸留在大营,有我照看,你且安心去治病。”

  林娇生想了想,这一次竟难得地没有反对跟茸茸分开,也许是因为他真的太疼了,疼得实在没心情再跟云安掰扯。他推开北宫茸茸搀扶自己的手,忍着疼,步履蹒跚地爬上了马车。

  眼看马车沿着土道一路驶出大营,云安突然问了个极其诡异的问题。

  “茸茸,你觉得沮渠青川是个怎样的人?”

  北宫茸茸猛地扭头看向云安,眼中闪动着惊诧的光。

  *

  一路上车辚马萧,林娇生很快就被女军们送至敦煌子城内原本属于李骅的那个宽敞华丽的大宅子里。

  这宅子现下是林瀚的住处。

  林瀚被李氏叔侄安排在这里,舒舒服服地霸占了这个锦绣堆。

  不仅如此,日日陪他取乐消遣的张元显还怕他罗衾不耐五更寒,又特意送了几个美娇娘过来。林瀚也不推辞,全部照单收了。

  现下已是日上三竿,可巡检令大人竟还怀拥美人未起身!

  林瀚来的时候没带金夫人,只带了徐小娘子。金夫人不在,徐小娘子眼下便是半个女主人。

  徐小娘子今岁正是桃李之年,她从及笄就给林瀚做妾,到如今这么些年,已十分懂得大户人家的世故人情。林瀚得了新的美娇娘便把她丢在一边儿,她虽心里委屈,却也不敢多说什么。

  这边林娇生一被送回来,徐小娘子就赶紧跑前跑后地打理,直到林娇生被安置在房内,请了医官来瞧过,开好方子又把药煎好,她才终于得空喘了口气。

  眼瞅着已将近午时,估摸大人应该醒了,徐小娘子便去卧房唤他。

  她知道卧房里有其他女人,不敢直接进去,只立在门外唤道:“大人,小郎君回来了。”

  林瀚果然早就已经醒了,可醒了也不想起来,正逗猫似的逗弄着怀中美人玩儿。

  他虽然特别爱端着个破烂架子,但也并不是没脑子,知道自己这巡检令就是个狗屁不通的官职,他在敦煌城既无实权也无人情,除了张元显日日陪他放浪之外,根本没人在乎他。可他实在太好面子,越是这样他就越要端出架子,不然面子上过不去。

  听得徐小娘子说林娇生回来了,林瀚推开美人娇软的身子,从榻上坐起,厉声道:“他不在军营好好待着,回来作甚?”

  “小郎君病了,回来找医官瞧瞧。”徐小娘子在门外恭敬地答。

  “瞧得如何?”

  “医官说并无大碍,现下已服了药。”

  “知道了,你去吧。”

  两个人隔着门一问一答,颇有些滑稽。

  徐小娘子走后,林瀚披衣起身,想到自己也有许多时日没见儿子了,虽然这儿子让他咋看咋不顺眼,比起老大老二实在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只可惜他那两个血气方刚、将来必能光宗耀祖的老大老二竟然都出意外死了,唉,时乖命舛啊。

  想来想去,林瀚终于决定拨冗去瞧一瞧林娇生的病情。

  *

  待房内所有人都离开后,林娇生从榻上坐了起来。

  他捂着仍隐隐作痛的腹部,从怀中掏出一颗密封好的蜡丸,拿在手中摩挲着。

  其实那老军医说得并没错,他根本不是什么肠痈,他就是吃错药了。

  为了能把这场戏演得逼真,不使云安产生怀疑,自那天从敦煌回营之后,林娇生就开始偷偷服用甘遂。

  甘遂乃毒性寒凉之药,其作用是泻水逐肿,但医家有“甘遂性阴毒”之说,意思就是服用过量的话,会造成腹痛难忍、呼吸凝滞等病症。过量之初乃腹泻,继续服用则腹痛剧烈,状似肠痈。

  他在军营虽只是个小小记室,但他毕竟是巡检令的儿子,若是真得了肠痈,云安一定会送他回城,把他还给他爷。

  可云安也不是那么好哄的,她也留了个心眼——林娇生抬眸往窗外看了一眼,窗牖并没支起来,但他知道,外面站了两个女军,说是送他回来顺便留在这里照顾病情,其实是云安派来监视他的。

  林娇生倚着身后一只锦绣隐囊,神情莫测地继续摩挲着手中那颗蜡丸。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门外突然传来说话声,他侧耳一听,似乎是林瀚跟守在门外的女军说着什么。

  果然,没过一会儿,就见父亲推门进来。

  父子二人这么长时间未见,此刻面对面却全然没什么天伦欢喜之情。

  林娇生抬了抬下颌,示意林瀚把门关上。

  林瀚被儿子这样指挥,虽然心里不痛快,但想到儿子此刻毕竟是病患,再怎样他也不好跟个病患计较,遂将房门关好,缓步行至林娇生榻边。

  他先在房内四下张望了一番,没看见北宫茸茸,便问道:“你那只妖怪呢……”

  “我再说最后一遍,茸茸不是妖怪。”林娇生的话语中是冰凌般的冷。

  林瀚被儿子这么一怼,霎时心头火起,抬手指着站在门外的女兵,张口便斥道:“让你去军营好好磨练,你可倒好,什么本事都没长进,就会生病,连那两个女人都不如……”

  他简直就像条件反射,看见儿子就非得教训几句,不教训他就活不下去似的。

  可林娇生今天实在反常,往日里都是垂手低头任由父亲数落的他,今天却直接打断了林瀚。

  “住口,我没时间听你啰嗦。”

  被儿子打断的瞬间,林瀚面皮“唰”地一下涨得通红,简直忍不住要跳脚痛斥了,可又碍于门外站着的两个玉门女军,他也知道自己现在实在不宜跟卧病在床的儿子起争执,否则岂不是给人看笑话。

  “你……你说什么?!”林瀚强压下怒火。

  林娇生并没搭理林瀚的怒焰,而是压低声音,以极快的语速说道:“云常宁让人监视着我,我不方便出门。你派人悄悄把这封密信送去胡市,交给一个名叫康忽力的粟特人,让他星夜兼程送回姑臧。”

  “什么?”林瀚一脸懵。

  “依照李凉州的说法,河西王已经快要动身赶赴张掖,这封密信必须在大军开拔之前送抵姑臧!”

  话毕,林娇生将一直被他拿在手中摩挲的那枚蜡丸递给林瀚。

  “你要送密信回姑臧?!你怎会有密信要送回姑臧?!”

  听到儿子命令他送密信给河西王,林瀚震惊得宛如看到母猪蹭蹭上树。

  林娇生倚着隐囊,用他那双少年明澈的眼睛看着父亲,道:“这些不用你管,你只须安排人把信交给康忽力就行,他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办。”

  林瀚简直要被林娇生的态度给气吐血了,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终是大喝一声:“放肆!你这个废物!”

  怎知往常每次被父亲一呵斥就不说话的林娇生,今日却毫无畏惧之意。

  他厌烦地皱了皱眉头,道:“我今日确实没法陪你做戏,你那出严父弱子的戏码,以后再说吧。”

  什么?!陪他做戏?!严父弱子的戏码?!

  林瀚感觉自己要被林娇生气得当场暴毙:“你……你这没用的东西!你竟敢……”

  “我没用?”林娇生淡淡地笑了,“是,我是挺没用的,不然大兄二兄也不会死得那么容易。但你与他们不同,你按我说的做,下半辈子保你荣华富贵。”

  “你说什么……”

  林瀚感觉自己的嘴唇在剧烈哆嗦,牙齿也碰得喀喀作响。他这个一向被认为是废物点心的儿子,此刻突然掀了身上披着的那层画皮,骇得他已经有些喘不上气来。

  而且,老三刚才说,老大老二的死,他们的死……果然,果然跟他有关!!!

  林娇生看着全身都开始打颤的林瀚,讥诮地勾了勾唇角:“很快又要燃起战火了。你们这些人最喜欢的杀伐争端,又要开始了。”

  紧接着,他故意不叫“父亲”,而是字正腔圆地唤了声:“——阿爷。”

  林瀚双眼大睁,紧紧瞪着他这一无是处的儿子,看到儿子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浮出一抹幽深的光。

  他忽地想到,这种幽深眼神,他曾在某人眼中见过。那人不是他这突然转了性子的儿子,而是景熙侯沮渠青川。

  林瀚忆起,那时候他还在姑臧任国子博士。有一次,一向温文尔雅的沮渠青川阴沉着脸,让人将一个口无遮拦的国子学生抽了三十鞭。

  原因是两个学子争执,其中一人说只要从吐谷浑翻过景阳岭垭口便可抵达张掖。

  可另一人却嗤笑道:“呸,景阳算个什么东西。”

  沮渠青川那天恰好在国子学舍,听了这话,登时就冷下面容,让人抽了那学子三十鞭。可怜那嘴上没个把门的人,鞭子都挨完了竟还不知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

  他不知道,可林瀚知道。

  景熙侯已故胞兄沮渠白泽的封号便是景阳。这兄弟二人自小一起长大,比之现在王座上那位,景熙侯跟已经死去的白泽才是真正的手足情深。

  传言还说,甚至景熙这个封号就是跟着景阳取的,而景阳的封号恰是来自于景阳岭垭口。(注释1)

  所以,当着沮渠青川的面辱骂景阳,无论骂的人还是垭口,都得挨鞭子。

  林瀚记得很清楚,那天,当他看到沮渠青川那双清幽双眸的瞬间,他脑海中浮现的便是记载于佛经中的那位蟒神——摩睺罗伽。

  摩睺罗伽,天龙八部之一,人头蟒身,容颜幽俊清晦。其以腹行地,若有嗔虫入身,则唼食之。

  林瀚猛地打了个哆嗦。

第19章 摩睺罗伽(2) 凉州君的这份大礼,我……

  胡市上那个名叫康忽力的粟特人快马加鞭赶到姑臧后,却并没去王宫求见河西王,而是马头一转去了景熙侯府。

  蜡丸是交给景熙侯沮渠青川的。

  沮渠青川读完蜡丸内藏着的密信,神情颇为古怪,好一会儿突然对下人吩咐道:“去,把通事舍人氾归请来,就说征远大将军有要事须呈奏河西王,请他过府一叙。”

  氾归,字远志,目下是河西王沮渠玄山的通事舍人。看他姓氏便知,他也是敦煌氾氏出身,算起来是氾玟的族兄。不过人各有志,氾归不愿意龟缩于敦煌那个犄角旮旯,很早之前就奔了姑臧。

  恰好当时朝廷里通事舍人一职空缺,这职位是从司马晋朝延续下来,主要做呈递奏章、传达诏命的活儿,当时河西王看氾归还挺适合,便提拔了他。

  没一会儿,氾归就被人薅到了景熙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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