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这时,吕均安才知晓妻子除了会写诗作画,对写文章也有一手,破题角度都很新颖,有些是他都没想到的,这一刻,他抱住妻子,觉得自己与妻子心意相通,是天造地设的般配:“阿玉好聪慧,能娶到你真是毕生之幸。”
“都是爹教的。”陈婉玉红着脸,将头埋在丈夫的怀里,吕均安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岳父也很厉害,岳父的字也好,是考官最喜欢的字体,我也要好好模模。”
陈婉玉应好,将阿爹的字体找来给丈夫模仿。
之后两人如胶似漆的一起弹琴画画读书,时不时出去游玩,一直恩爱有加,像一对神仙眷侣一般生活着。
等到第二年开春上巳节时,两人再次一起前往最初相遇的桃花涧。
三月三,春暖花开,桃花开得最艳,两人都极喜欢这片桃林,在林间一起亲手绘下了桃花源山居图,并留下落款。
画好后金乌西坠,落日余晖落在山间、河面、画面上,两人站在船头,相互依偎看着这幅画,“阿玉,这次若是我考不中,便回到这里隐居,一起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如何?”
“好。”陈婉玉羡慕父母的恩爱感情,也喜欢这里的桃林静谧生活,盼着能和安郎永远像这一幅画里呈现的一般闲适生活着,“安郎,我盼着与你一日三餐,三餐四季,两三孩子,一直恩爱到白头。”
吕均安紧紧握着她的手,“好,等我。”
第27章
画下桃花源山居图后不久,吕均安便收拾行囊提前赴京读书赶考,将这幅画留下代替自己好好陪伴妻子。
他走后第一日,陈婉玉便开始想念他,总是托着腮望着她们一起寄予了期望的这幅画,守着它,便好像守着安郎,好像安郎陪伴在她身边一样。
她痴痴的望着画卷,喃喃自语着:“也不知道安郎走到哪里了?也不知道这一路安不安全?也不知道他的书信何时送回来?”
越想越烦闷,陈婉玉将古琴搬到画前,点上檀香,弹奏了一首相思曲,声音空灵婉转又哀怨,似凄冷的涓涓细流,顺着风流向路上的吕均安。
初初离家的吕均安也是想念妻子的,当夜休息时便在写了信,“别*有相思处,啼鸟杂夜风......”
写好的信第二日便托驿站的人送信回县城,第三日陈婉玉便收到了来信。
她坐在画卷旁边,低声念着来信,薄薄的信纸上写满了绵绵情意,念着念着便红了脸,像极了三月里最娇艳的桃花。
害羞过后,她便在画卷前的书桌上写回信,簪花小楷慢慢写着自己的思念,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夜思君......
红着脸颊写完书信,小心封好再寄出去,之后便是更长的等待,一旬,半月,再到一月,两月、三月、小半年,等待期间的陈婉玉每日都在画卷面前弹琴画画、看书写字,就像安郎还在身边一般,只是倾听的对象变成了画卷。
“安郎说他在路上遇到了山石滑落,幸好有同行的商队相助,否则就受伤了,画卷你一定要保佑他平安到京城。”
“安郎说他已经抵达了京城,他说北方天气已经转冷,听说北方冬日特别冷,也不知道他习不习惯,也不知道他可置办了厚实保暖的冬衣。”
“安郎说他已经拿着爹爹的推荐信进入书院念书,他说他会努力金榜题名,给我挣一个诰命夫人回来。”
“诰命夫人什么的我不在意,只要他平平安安回来就好。”陈婉玉她幻想着安郎能尽快回来,和她一起住到桃花涧的小院里。
她已经无数次幻想过屋子如何布局,幻想着养几个孩子,幻想着每日和丈夫采桃东篱下、轻卧乌篷船头的神仙伴侣生活。
墙上的桃花源山居图随风动了动,似是回应了她。
“你也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幸福,对吗?”陈婉玉抬手轻轻抚着画卷上的褶皱,她真的很喜欢那片桃林,这画里画的便是她渴望期盼的生活。
“我虽然喜欢,但也要看安郎有没有中。”她知晓安郎心中的抱负,也是期盼他能考中进士,只是那样她们就没办法住到那片桃花林了。
“不过也没关系的,我们已经将你最美的时刻画了下来,只要你在,只要安郎在,我们在哪里都是桃花源。”陈婉玉眼含浓浓情义的轻轻抚过这幅生机勃勃中又宁静闲适的画卷,完全已经陷进去了。
她想,只要安郎情义不变,无论到哪里,她们都可以一起吟诗作画,一起看书写字,一起吹笛弹琴,一起安稳幸福的生活,就像爹娘那般,一日三餐,三餐四季,恩爱相伴到老头。
就这般一日日的期盼着,桃花源山居图倾听着陈婉玉的期望,慢慢的有了意识,慢慢知道自己是小姐夫妇恩爱证明和期盼,它努力的也想让画里的桃花开得更艳,也更想让郎君早些回来,和小姐一起前往桃花涧生活。
只是渐渐的,郎君的信来得越来越少了。
“也不知是不是送回的信被遗落了,好些日子没收到安郎的来信了,也不知道安郎在书院可住得习惯?有没有生病?也不知过年他一个人会筹备什么食物?”陈婉玉望着墙上的桃花源山居图,轻轻叹气,有些患得患失的说:“你说他是不是太忙了?我总是送信去太打扰他念书了?”
画卷听到小姐的话,恨不得变成送信的青鸟,将小姐的思念带去京城。
陈婉玉独自说完,觉得心底空荡荡的,自嘲的笑了笑,“和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你又听不懂,又不会说话,又没办法将信带给他。”
画卷努力的动了动,我听得懂,我努力会说话的。
陈婉玉恍惚的看着无风而动的画卷,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眶,“真的动了?”
画卷又动了下,似在回应她。
“是错觉吧。”陈婉玉觉得是自己太过想念安郎的错觉,但她又忍不住希望是真的,因为她心底有很多话不知道该和谁说。
她不想让爹娘担心,也不好和丫鬟婢女多聊这些,她此刻多希望这画是真的能听懂她说话啊:“是不是我吵到你了?还是觉得我这般患得患失不好?”
“你要是真能听得到懂我说话,我就给你取个名字,我叫陈婉玉,你就叫玉娘,可好?”陈婉玉也不知画有没有性别,但她想有个可以聊天倾诉的姐妹。
“玉娘,你说安郎的书信何时回来?”
“玉娘,你说安郎来年科举能考中吗?”
“玉娘,今日应该入场科考了吧?”
“玉娘,又一个月过去了,安郎应该已经知晓名次了,也不知道考没考中?希望安郎能金榜题名,能早日归家......”
那时的玉娘刚有意识,没办法回应小姐,只能默默地听着小姐的思念,小姐的担忧,小姐的期望,她看向站在一旁的江溪,语气里都是嘲讽:“那时的我也多么希望小姐能梦想成真,早日盼回她的心爱之人。”
江溪已经能猜到这个故事的结尾,和那些俗套的古言小说一般,吕均安考中进士,为了荣华富贵,隐瞒家中已有妻子,另娶高门贵女,最终害得陈婉玉郁郁而终。
“如果只是害得小姐郁郁而终便算了,可他为了官途,诬陷陈家,害得陈老爷遭遇牢狱之灾,派人追杀小姐,最终害得陈家家破人亡。”玉娘真的恨极了,双眼猩红,“如果可以重来,我希望小姐从未期盼过他,从未在意过他。”
江溪微微敛眼,继续看完之后的故事。
秋末时,吕均安考中二甲进士的消息传回县城,全书院都为他开心。
陈婉玉自然也是极其开心的,立即让人收拾行李,等安郎传信回来接她时便能赶去京城陪伴他左右,“快些准备着,等安郎的信一到我们就出发。”
相比她的欢喜,陈家父母却是担忧的:“姑爷在县城书院念书时才华就极为出众,我便知晓他能考中,如今考中了担忧却多过欢喜。”
陈母:“我知道你的担忧,咱们女儿一向痴迷琴棋书画、山水游玩,满腹才学却不擅管家,在县城有我们帮衬还好,去了京城面对那些人情往来,她怕是应付不来。”
陈父叹气:“这些倒是小事,我担心的是咱们不过区区小书院教书匠,未来帮不上女儿啊。”
他看过吕均安的策论,条理清晰,机巧圆滑,但却显得有些钻营,他不是个甘心平凡,愿意闲云野鹤的人。
原本想着吕均安父母早逝,家中只剩下他,若留在县城书院做事他还能约束帮衬一二,如今怕是难了。
陈母会意,她和丈夫都是不喜官场蝇营狗苟的人,才安居在这个小县城书院,若是姑爷更想翱翔展翅,女儿的性子怕是受不了,她们也帮不上什么忙。
“现在担忧也没用了,只盼着他们能琴瑟和鸣就好。”当初女儿喜欢,非他不嫁,她们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不舍得她难过,加之吕均安确实才貌双全,她们便也顺势同意了这门婚事。
“我还有一些学生入了朝,回头送几封信过去,劳烦他们多照看照看阿玉她们。”为了女儿,陈父也计之深远。
只是还未到送信拜托照顾阿玉,他却被人冤枉锒铛入狱了,只因他年少轻狂时曾写文章批判过君王昏庸,如今这文章不知怎的流传出去,成为他议论君王的罪证。
陈婉玉得知消息,吓得六神无主,父亲怎么可能这么疏忽?他写过的东西应该都烧了才是,怎么会流传出去?
她赶紧寻了母亲,两人匆匆赶去大牢想见一见父亲,问一问真相,可是官府大人说重罪不允许进入探望,她们只能去寻县城书院院长、父亲的同窗帮忙,可因为涉及君王他们也不敢冒头,全都避而不见。
没等她们想到法子,大牢中却先传来了消息,文弱书生模样的父亲被抓入大牢当日就遭了大刑,没有及时救治,拖了几天直接病死了。
得知消息的母亲如遭雷劈,急火攻心吐血晕倒,连夜请了大夫救治,虽救了回来,她却是一夜白头,之后一直缠绵病榻,不到一月时间就跟着去了。
连续失去两个亲人的陈婉玉伤心欲绝,双眼通红的望着墙上两人亲手画的桃花源山居图,心中好多疑问,安郎你为何不回信?为何还不回来?你究竟被什么耽搁了?你可知道爹被人害死了,娘也抑郁而终了。
她失声痛哭着,明明一个月前安郎才传来考中的好消息,明明一个月前爹娘都还活得好好的,怎么忽然就变成这样了?
“玉娘,爹娘都没了,安郎也没了消息,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小姐,别哭......”玉娘真的很想冲出画卷去安慰安慰主人,可她太弱了,没办法出去,只能努力发出声音。
“玉娘?”陈婉玉恍惚的听到了一个微弱的声音,是错觉吗?
玉娘看小姐能听到自己的声音,继续说道:“是我,小姐别哭,要保重身体,老爷夫人看到你这般会伤心的。”
提及父母,陈婉玉更是哭得不能自己,她真的不明白怎么会变成这样?好好的一个家,怎么忽然就没了?没有了倚靠的她该怎么活?
过了几日,在父母合葬入土的那天,有个父亲的学生过来送行,他偷偷告诉了陈婉玉真相:“陈姑娘,我听说吕兄在京城重新另娶高门贵女了,据说是吏部大官之女。”
她真的不愿意相信,安郎与自己情投意合、相濡以沫,怎么会变心呢?她不敢置信的望着墙上的画:“玉娘,是假的对不对?安郎和我一起画下了你,说想要与我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说要与生三两小孩,一起白头偕老的。”
“他说一种相思两处闲愁,他说生死契阔与子成说,他说了那么多那么多,怎么还会娶别人呢?我不信,一定是他胡说,我要去京城,我要亲自去问问安郎,我要他亲口告诉我。”
陈婉玉始终不愿相信,变卖家资后带上玉娘,与安郎互相写的书信,还带上了父亲的陈冤信,沿着官道前往京城讨要公道。
可在没走多远,她所在的商队遭遇了杀人抢劫,她被强盗追逐时不慎掉下河才逃过一劫。
她被河边的好心农妇救起,醒过来后躺了两日,便听到有人沿河打听有没有遇到一个年轻女子,听着声音像是抢劫她们的强盗。
心中有了不好的猜测,她偷偷从小道从山林里离开,丢失了盘缠的她狼狈的走着,没走多远细腻的双脚都起了水泡。
而且山间极冷,此时早入了冬,冬雪缓缓飘落,将枝头都压上了皑皑白雪。
鞋子早已打湿了的陈婉玉被冻得瑟瑟发抖,回头看了下后方没有人追来,大着胆子去前面的破庙暂时休息。
艰难的点上火堆,脸颊已经被熏得漆黑,好在有了火,热意映在身上,慢慢有了暖意,但陈婉玉心底仍觉得冰冷,想到那些追着自己来的强盗,她纠结挡了谁的路,让人大费周章的来追杀她一个普通姑娘。
她望着破庙外簌簌飘落的大雪,眼里已经没有了期待,“玉娘,我觉得自己支撑不到去京城的......”
包袱里的玉娘望着小姐,伸手想安慰安慰她,忽然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一直在搜寻她们的强盗走了进来:“找了好几天,总算是找到你了。”
玉娘焦急的喊着:“小姐快跑。”
陈婉玉抱着画卷,脸色惨白的望着强盗:“我们无冤无仇,为什么要追杀我?”
“当然是因为你挡了别人的路。”为首的刀疤脸将手放在腰间的刀上,“小娘子,将脖子露出来吧。”
陈婉玉惊恐害怕的摇头,抱着画卷往后退,“我丈夫是新科进士,他们给你多少钱,只要你带我去找他,他就会双倍给你们的。”
“哈哈哈,小娘子你好天真,你有没有想过,出钱的就是他呢。”刀疤脸转头看向破庙外缓缓驶来的马车,扬声说了一句:“公子放心,马上就处理干净了。”
陈婉玉朝外望去,远远的看到一辆马车,马车上有一只手轻轻撩开了帷幔,昏暗的光影中露出一张温润俊秀的脸。
是安郎。
是她日思夜想,是与她许诺要白头偕老的安郎。
“安郎。”
那人走下马车,缓缓走到破庙中来,昏黄的光亮照亮吕均安的脸,那般俊秀,那般好看,可是眼神那么冷漠,一点都不似她的安郎了。
吕均安居高临下、像看陌生人一般的看着陈婉玉,语气冷淡的对强盗说:“处理了吧。”
强盗应好,提着刀大步走向陈婉玉,陈婉玉退无可退,跌坐在地上,不敢置信的望着吕均安,“安郎,你忘了你许诺我的事情了吗?你忘了我们一起画的画了吗?”
吕均安幽暗的眸底闪过一丝波动,但最终还是面无表情的说着:“不重要了,我会将你们一家三口安葬在一起。”
你们?
陈婉玉想到在牢狱中死的爹爹,一切都想不明白的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