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变成这样了?
“很痛苦吗?你儿子过去应该比你还痛苦吧。”江溪看了下幻境里还在漫无目的游走的苏清,替他说出他这些年承受的痛苦,末了又说了句扎心的:“因为痛苦,因为不想面对你们,所以才一直不肯醒来。”
“苏清......”张珑脸色苍白,苏廉也好不到哪里去,一直*没醒竟是这样吗?
被玉佩陪着的苏清忽然有所察觉,抬头望了望头顶黑沉沉的天。
白发少年看他停下,问:“怎么不走了?”
“我好像听到我妈在喊我。”苏清收回视线,耷拉下肩膀,“肯定是我听错了。”
“我都割腕自杀了,她已经追不到这里来训我,可我想到她还是害怕。玉佩,我是不是太胆小了。”苏清看着手腕上的一道一道划痕,自嘲的笑了下。
“换做是我,我也害怕。”白发少年一副很害怕的样子。
苏清被他逗笑了,还好是幻觉。
“苏清,你没有听错,是妈妈,你快点醒来吧。”张珑连忙唤着,试图将苏清拉回现实里。
苏清又听到了,这次声音更清晰了一些。
亲妈的声音就像是拴在头上的紧箍咒,一听到他的身体就控制不住的缠斗,脸色苍白,妈妈的声音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让他一个人待在这里不好吗?
他余光看着手腕上的一道道伤疤,咬牙埋头往前走。
都是幻觉,都不是真的。
只要往前走就听不到了。
他宁愿一直待在这片看不到尽头的荒漠里,也不想回去,不想面对他们。
张珑没想到儿子听到她声音,走得更快了,似乎真的不愿意再见到她们,一股挫败涌上心头,“苏清你回来。”
“你不想回去,想一直待在这里吗?她们可能正守着你、等着你。”白发少年说。
“才不会呢。”苏清有记忆以来,他妈都没有这么温柔的一面,按照他对母亲的了解,她肯定在生气发火:“她现在应在嫌弃我没用,嫌弃我承受不住压力自杀耽误了课程和后面的比赛。”
想到母亲的性格,苏清心底的恐惧继续蔓延,脑袋昏昏沉沉的往前走,试图躲到听不到母亲声音的地方。
张珑哭着又喊着他:“苏清......”
苏清蹲下,捂住耳朵,痛苦地说不要喊我:“我不想回去,我不想回去,别把我带回去......”
苏廉看儿子极排斥自己,红了双眼:“我们只是为了你好,没想伤害你,苏清你回来吧,以后不会了。”
“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可是我真的做不到,真的做不到。”苏清浑身颤抖的跪在地上,半趴在地上,泪如雨下。
他知道父母对自己的期望,但他实在太累了,实在完不成父母的愿望,与其回去承受,不如留在这里,死也好,怎么也好,至少可以轻松了。
他太累了。
太怕了。
怕父母失望的眼神,怕听到父母的叹气声。
怕考试,怕排名,怕回家,怕听到他们的声音。
苏清哭着重复着:“我太笨了,我没办法鱼跃龙门,我没办法做到的,不要逼我,别逼我,求求了......”
江溪看着苏清的弯下的背,那么瘦削,那么单薄,可上面还是压上了沉甸甸的期望,很沉很沉,压弯了他的腰。
“别逼他了。”江溪轻轻叹气,“让他轻松快乐一点吧。”
张珑清楚的看到了儿子对自己和丈夫的抗拒,连听到声音都应激了,心底悲痛极了,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她泪眼婆娑的望着趴在地上痛哭的儿子,恍惚的看到二十多年前的自己,好像看到自己面对专断、霸道、暴力的父亲一般。
她也曾被父亲管制着、逼着去做很多她不想做的事情,她以前好似也很累,好似也曾说过自己父亲不配为一个父亲。
但如今,她好像也变成了父亲那样的人,变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人。
这一刻的张珑痛苦又无措。
她怎么会变成了这样?
从她被评选为高级老师开始?
还是从儿子一次就记住了一首绝句展现出聪明才智开始?
又或是能高高俯看父亲佝偻的背影开始,觉得自己能随意做主的开始?
或许一开始真想培养好儿子。
但后来慢慢失去了初心,只看着名次,只看中每次获奖带来的荣耀了。
这一刻,她真的很后悔。
她不该那样对苏清。
不该魔怔了一般去压迫儿子。
张珑跪坐在地上,脸上全是懊悔,“苏清,你不笨,是妈妈错了,妈妈不该逼你,对不起......”
苏廉揽着几乎虚脱的妻子,他也看明白了,儿子是真的生病了,心底也很是懊悔,不该给他那么大的压力:“苏清,爸爸妈妈都知道错了,以后不会逼你了,你快回来吧。”
被当做傀儡机器一般的苏清不敢回头,他害怕,他怕都是骗他的。
苏婆婆看孙子没有反应,也跟着呼喊着:“苏清,我的乖孙,你受苦了?如果早知道他们这样对你,我就来亲自照顾你。”
是奶奶的声音。
苏清身体僵住,混乱的情绪有一瞬的清晰。
苏婆婆又喊着:“乖孙,你爸爸妈妈真的知道错了,你快醒来吧,只要你醒来,奶奶一定盯着你爸你妈,坚决不再让他们那样对你。”
苏荷也在旁边附和:“苏清,听你奶奶的吧,如果你不想和你爸妈住在一起,可以去姑姑家住,咱们离得远远的,你不是最喜欢吃姑姑做的稻花鱼吗?你快回来,我做给你吃。”
奶奶。
姑姑。
苏清抬起头,望着黑雾的方向,你们在里面吗?
江溪看苏清还是有惦念的人,趁机也劝了几句:“在里面虽然没有压力,过得很轻松,但长久以往也不是办法,同样的山会看厌倦,同样的风会吹烦。”
“还是醒来吧,醒来后可以去看看不同的山,看看不同的海,而且外面还有奶奶、姑姑等着你,还有同学,他们也等着你一起去打篮球,一起出去聚会......”
江溪轻柔的声音穿透黑雾飘到苏清的耳边,莫名的好像有一道光照进了心间,驱散了一丝压在心头的恐惧。
他也想奶奶,想和同学一起去打球,可是父母不会同意的。
“他们会答应的,我让他们向你保证。”江溪看向苏廉夫妻二人,二人此刻确实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连忙保证,“只要他能回来,我们不会再像以前那样逼迫他,只要他健健康康的,快快乐乐的就行。”
“等苏清醒来,你们写保证书。”等二人应下,江溪再次对苏清说,“你父母的保证你也听到了,你奶奶、姑姑也会帮你监督的。”
“醒来吧,逃避终究不是办法,面对它,打破它,战胜它。”江溪的声音很轻,但却有一种温暖人心的坚定感,让一直犹豫害怕的苏清定下了心神,最终点了点头。
他点了头。
四周黑雾散去,
江溪她们回到了病房里。
张珑夫妻身上的伤、血都消失不见,苏婆婆和苏荷诧异的盯着四周,她们回来了?
江溪走到病床旁,看着床上骨瘦如柴的苏清。
很快,他缓缓张开了眼睛,呆呆地看向站在床边的江溪,有些害怕,又有些疑惑。
江溪看着他,朝他轻轻问候一句:“很累吧?”
很简单的三个字。
但却成了一把钥匙,轻松撬开了苏清不安痛苦的心口。
有人关心他。
真的会有人关心他。
真好。
泪水模糊了眼睛,苏清咬着嘴唇,但哭腔还是往外泄。
“乖孙,怎么了?是不是很难受?”苏婆婆赶紧上前宽慰,张珑夫妻也站过去,担忧的看着苏清。
察觉到大家的关心,苏清心口又酸又涩,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淌,呜咽的哭了起来,哭着哭着变成嚎啕大哭,发泄着心底长达数年的委屈和压力。
苏婆婆看他哭得伤心,也跟着哭了起来,张珑夫妻俩也红了眼,儿子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了。
阿酒、李秋白他们也看得难过,偷偷抹着眼泪。
江溪默默退到窗边,看向坐在窗台上的白发少年,他轻轻晃着腿,有些失落,但又有点开心:“我就知道,他是想回来的。”
“所以你惩罚他父母时才手下留情了,所以特意编织了梦让他们能感同身受。”江溪觉得这个玉佩物灵还挺善良的,如果真想下狠手,大可以像小剪刀一样在现实里杀掉。
白发少年唔了一声,“他说他知道父母是为了他好,他希望他父母长命百岁,只是不能陪他们了,不能还养育之恩。”
这是苏清自杀前说的话。
他是向往父母关心疼爱的,也知道父母望子成龙的想法。
只是他实在承受不了。
所以他都记下了,他也想苏清活下来,但是想惩罚那对讨厌的夫妻。
玉佩作为贴身物,平时一直被苏清戴在脖子上,自然也能听到张珑她们的对苏清各种pua、斥责,受苏清的情绪影响,他意识清晰后,经常被气得想蹦出来揍这对夫妻。
但那是他出不来,直到苏清自杀才刺激得他变成人出来。
“他在里面又轻松很快乐,但偶尔也会沉默着发呆。”他原本是想将苏清一直留在自己织的幻境里的,可是感受到他的想法后,他还是想帮他完成这个愿望。
江溪点点头,有爱才有恨。
苏清恨他们,也是因为对他们有期待。
她回头看向病床上的苏清,他哭完发泄过一场后,精神好了许多,手握着脖间挂着的玉佩,和白发少年遥遥相望。
江溪也看到了玉佩,有些发愁。
苏清还活着,而且一直靠玉佩陪伴着熬过这些年月,她大概很难带走玉佩。
但无论如何,都试试的。
于是,她直接问白发少年:“你愿意跟我们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