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怕的。”江溪看着上面被锈蚀、损坏的链条,“我会修复,可以帮你瞧瞧。”
“你当真会修复?”怀竹忍不住多看江溪几眼,漂亮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期待。
不等江溪回答,阿酒已率先为江溪证明,“你别怀疑江江,江江超级厉害的,前几日才帮人修复了一幅破得不成样子的画,之前还修复过一个花瓶,她也和你一样,是物灵。”
怀竹听完望向江溪,江溪笑了笑,“我开古玩点的,自然懂得一些修复。”
“那劳你帮我看看。”因为怀表锈蚀、损坏严重,怀竹内里其实很虚弱,没办法离开怀表太远,若是能修复好,她便能去远一些的地方看看。
“好。”江溪从包里掏出一个塑料盒,盒子里装着一套最简单的清理、修复工具,她拿出去锈液和笔刷慢慢清理着上面的锈蚀。
怀竹重新坐好,摇晃着扇子看着江溪清理怀表,她的动作很轻,但落在身上还是轻微有些刺痛,不过这点疼痛比不过曾经遭遇的一切。
“需要多久?”
“很快。”怀表不大,江溪花十几分钟便将表面的一层锈蚀轻松去掉了,露出一只清末贵族复古风格的老式怀表。
它和古玩图鉴上的古玩怀表一模一样,表盖上都是竹节画珐琅的图案,连边缘镀的一层金都一模一样。
唯一的区别就是链条、竹节颜色以及边接口损坏了,表面还有几道很深的刀痕印记,痕迹里有一些暗黑色痕迹,不知是泥还是什么。
江溪打开怀表,里面锈蚀不多,但表盘下面的机械早已经生锈故障,时间也早已停滞,她仔细检查后说道:“需要修复的地方挺多,里面机械也得找个专业的人修理,需要一些时间,你同我一起榕城吧,我会想法子将你修复如初,恢复原本的华丽和精美。”
恢复原本的华丽和精美?
这对怀竹有一些诱惑,她轻轻摇晃着扇子,最终摇了摇头,“算了,我要留在这里。”
每个物灵都有自己的想法,江溪如以往一般问着:“为什么?”
怀竹摇晃扇子的手停了一下,又重新摇晃起来,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就在江溪以为她不会开口时,缓缓张嘴,“我要等一个人。”
“等谁?”江溪好奇。
怀竹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似笑非笑的望着江溪,“你对物灵的故事都很感兴趣吗?”
江溪觉得怀竹和其他物灵不太一样,她比他们更世故更聪明,更坦然也更平和。
但这样的物灵比偏执、痛苦的物灵更好沟通说动一些,所以江溪也没隐瞒她:“我能看见你们,能听见你们的声音,也有办法收留你们让你们永远活下去。”
“十二桥有很多物灵,所以我希望你也能跟我去那儿。”
“十二桥。”怀竹在心底重复了几遍这个名字,沉睡时好似曾听路过的物灵说过,那里好似是物灵古玩去的地儿,那里的主人好似可以帮她们完成未了的心愿。
怀竹想了想,便直白的问江溪:“你能帮我吗?”
“你若是能帮我完成心愿,我就和你去十二桥。”怀竹垂下眼眸,望着桌上放着的怀表:“我想找到他。”
“你是清末时制作出来的,如今已经一百多年,你等的人怕是早已不在了。”已经过去那么久,而且中间混着战乱,活着的可能性很小,所以江溪直截了当的告诉她,别盼着了。
“我有意识应当没那么久。”怀竹想说具体数据,但自己有意识不过几年,之后便被埋入土里,直到去年才醒来,所以并不知道具体年月。
“你那时是哪年?”江溪问了怀竹,怀竹具体不知,只知道那时战乱纷飞,头顶上常有飞机飞过。
根据怀竹记忆往前推算,大概八九十年之前的事情了,江溪为难的告诉她,“已经过去很久了。”
“是吗?”怀竹呆呆的看着桌上放着的怀表,都过去这么久了吗?
“嗯,已经过去很久了,如果死得早,骨头都变脆渣渣了。”江溪也是看怀竹性情不同,所以说得直接,换做是阿暮、八宝她们,她必定委婉一些。
怀竹其实也想过这个可能,可是怀玉说让她等他,让她一定要告诉他:怀玉不悔。
察觉到她身上泄出的情绪,江溪拿起怀表,这次触碰到它时,她看到了怀竹之前藏起来的记忆。
那是个战乱纷飞的年代,扬城内的百姓民不聊生,流离失所,唯有城中有关系的富户处境好一些,时不时还去娱乐听曲的三教九流之地,其中一处就是临水而建的梨园,名为水园。
为了生计,梨园的人每日练着唱着,只盼着早些熬过这苦难的日子。
有个长相干净大气的女孩练完基本功,坐到无人注意的角落,拿出一张写着曲词的信纸,小声念着哼唱着。
“怀玉,你偷偷躲在这里做什么呢?”一个女声忽然从身后冒出来,吓得怀玉赶紧将信纸藏起来,“小香梨,你吓我一大跳。”
“你藏的什么?莫非是哪个先生写的情诗?”叫做小香梨的女孩八卦的问着。
“胡说什么呢,是一套恢弘大义的词曲。”怀玉拿出信纸递给小香梨,“你看,是不是很好?”
小香梨看了看,也忍不住夸赞,“写出这套词曲的先生一定是铁骨柔情的爱国义士。”
怀玉想到交给自己词曲的那人,眼睛不由亮起微光,嗯,他是。
第92章
看到这里,江溪收回视线,对怀玉的故事有了大致猜测,她望着也似陷入回忆的怀竹,“让你在这里等人的是叫怀玉?”
“对。”怀竹看着江溪握着怀表上的手,笑着应了一声,她真的什么都能看见。
“能和我说说后来的事吗?”虽然已经能猜到大概,但江溪还是想亲口听她说。
“好,我告诉你,你帮我寻找那人。”怀竹需要江溪帮自己修复,所以主动谈判交易,为自己争取主动权。
“我试试,但能不能找到就不清楚了。”江溪还是这么一句话。
活着最好,死了也没事,只要告诉他,怀玉的心思就好,怀竹点头应下,没有遮掩,大大方方的将自己曾经主人的故事告诉江溪。
那时怀玉不到十四岁,还没登过台,平日不忙时多在梨园后面练基本功和伺候角儿,练得不好、伺候得不好都会挨打挨骂。
等到梨园唱戏忙起时,她又要充当丫鬟伙计去前面送水送小吃打扫卫生。
有一天,她又被使唤去前面送水添茶,添茶时有个客人匆匆走过,不小心撞到了她刚挨过打的胳膊,疼得她不小心撞倒了茶水,茶水刚好流向了客人。
怕得罪客人,怀玉当即想要跪下道歉,但被年轻的客人拦住了,“无事,不用这样,你的手没事吧?烫到了吗?”
怀玉慌张的望向年轻的客人,只觉得客人长相好看,斯斯文文的,像个读书人,她刚要开口,早注意到这里动静的梨园班主赶紧过来道歉,“对不住先生,您没事吧?”
说着顺手还打了她两下:“毛手毛脚的像什么样,还不快滚。”
年轻客人:“没事,倒是她是不是烫着了?快去擦些烫伤药,可莫要起泡留疤。”
怀玉微微屈膝,谢过后就匆匆跑回了后院。
这是她第一次见那人。
第二次是半个月后,她端水送去角儿的房间,不小心撞到了一个来后台送礼的客人,那个角儿有些凶,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还要让班主好好打她一顿时,又是那个年轻客人出面拦下了。
怀玉鞠躬道谢,然后匆匆离走,躲到没人的地方偷偷抹眼泪,心底想着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变成角儿,什么时候才能不被欺负?
“擦擦吧。”年轻客人出现在旁边,还递给她一张帕子。
“谢谢您。”怀玉抽噎的接过帕子,擦了擦眼泪,然后低着头不知该说什么,“对不起先生,帕子给您弄脏了。”
“无事。”年轻客人温和的笑了笑,“你是这里的学徒还是小丫鬟啊?”
怀玉小声回:“学徒。”
年轻客人:“那你也会唱戏?”
怀玉说会一点,她已经学了快十年,但还没上过台。
“那加油,你嗓音不错,假以时日一定可以上台的。”年轻客人顿了顿,“等着你上台。”
客人说完这句话就离开了,但怀玉却将这句话牢牢记在了心底,盼着早些上台,盼早些唱戏给这位客人听。
也因为记挂着这事,每次客人来唱戏时,她都会主动去送茶水,慢慢的她也从别人口中知晓了他的名字。
他叫裴之言,刚从海城念书回来,是个很绅士很有知礼的人,还听说他很喜欢听戏,于是她更加努力,在15岁那年成功登台,靠着一把好嗓子成功在水园的戏台上博得了喝彩。
那时候台上的生、净、旦、末、丑皆由男子扮演,女角儿不多,时间一久,大家都觉得有点腻,而她作为长相、功底都不错的女伶一开嗓便与众不同,自然很受追捧。
裴之言也极喜她清亮干净且圆润动听的音色,在认出是她一年前那个挨打的小姑娘后,主动打了招呼,“怀玉你唱得很好。”
“谢谢您,裴先生。”怀玉默默挺直腰板,笑着应了一声:裴先生,我做到了。
怀玉的嗓子很好,是天赋佳喉,加上排了一些新戏,裴之言便常去捧场,一来一往之间便成了怀玉忠实听众。
时间久了,往来便密切很多,私下常送她护嗓药物以及其他礼物,偶尔还会亲自写一些戏曲词送给怀玉,这让一直想排新戏的怀玉极为高兴感激,“多谢裴先生。”
裴之言说:“我也是想听一些其他戏曲,所以才贸然写了一些词给你,你能喜欢太好了。”
“裴先生大恩,怀玉无以为报。”怀玉双眼莹亮的望着裴之言,那时的裴之言也不过二十岁,长相出众,绅士有礼,加上家境殷实,一来一往之间也让怀玉生出了一些不一样的心思。
裴之言也极喜怀玉的声音,而且怀玉长相也很漂亮大气,他也并不排斥,不过他也是守礼之人,只说:“其实我也是想听一些新戏,奈何我嗓子不行,只能劳烦怀玉了,怀玉可莫嫌弃我。”
“怎会?裴先生写的词曲深得我意,我巴不得您多劳烦我几次。”这样便能多接近裴先生一些了吧,怀玉心想。
裴之言:“那我下次写出来便再送你。”
怀玉:“多谢先生。”
之后裴之言写出戏曲便送给怀玉,怀玉收到后便想法子排出来,靠着裴之言写的桃花扇、新茶花、花木兰、白蛇传几首戏一念之间成功红遍扬城,成为城内有名的角儿。
成名后,怀玉与裴之言出去的时间逐渐增多,慢慢的外界也有一些‘般配登对、郎才女貌’的言语传入耳中,两人之间的暧昧也快要戳破。
就在怀玉以为要戳破时,裴之言说不愿看到国家战火纷飞、百姓颠沛流离,想要去帮助大家安定下来。
“虽然家中出身富贾,可以苟且偷生逍遥快活,但觉得这不该是我的人生,我念了那么多书,接受了那么多新思想,应该去做一番事业,不该留在这里苟且偷生。”
“怀玉,等我,待国家安定,待百姓安宁了,我们再谈未来。”
那时的怀玉一颗雀跃的心跌落谷底,很不愿意裴之言去做哪些危险的事,想劝说可终究开不了口。
他写的词曲里,有不少藏着家国大义之意,正是因为这些词曲,她一直都很佩服他,很崇拜他,觉得他和这里的人不一样。
也正是因为这点不一样,怀玉才更喜欢他。
所以纠结许久,还是点点头,“裴先生,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会的。”裴之言拿出一直随身携带的怀表送给怀玉,“平日注意嗓子,练嗓要限定时间,以后你用这只怀表看时间吧。”
怀玉小心接过华丽精美的怀表,她听说裴先生祖辈曾是做官的,这只怀表也是祖上传下来的,“真的给我?”
“嗯,让它陪着你。”裴之言将怀表链子一起放在她手心里,小心握紧,再握紧。
良久后看了看时间,说了一句‘我走了,有机会会给来信的’,便转身走向离得不远的河流,坐上早已等候的小船顺着水流去往其他地方。
天灰蒙蒙的,船在黑夜中越飘越远,怀玉泪流满目的望着小船离开的方向,一定要平安归来。
“我被送到怀玉的手中后,她将我珍之重之,还寄情于我,每日唱戏给我听,仿佛这样他就能听到一般。”怀竹觉得怀玉傻乎乎的,太珍重它了,以至于最后为此付出了性命。
江溪看怀竹想得挺开,笑了笑,这样洒脱也挺好。
怀竹摇晃着扇子,重新看向怀表,“之后你的事情,你可以透过它来看见了。”
“好。”江溪握住怀表,看到了怀玉收下怀表之后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