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说,她软软的手指头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
迦洛唇线苍白抿紧,没说话。背后窸窸窣窣,贴上了温软的触感,带着热热的潮意。
“我们以前约定好了的。”她抽泣了两声,很假,但迦洛就是对她这样的撒娇没有办法,“我前两年的生日愿望都是对你许的。”
“我九岁的愿望是希望你不要死。”
“十岁的愿望是,无论发生什么,迦洛都不能不理我,不会生我的气。
虞鲤被孤独浸透的孩子。
也许是小时候,一个人在阁楼上关了太久,她很向往能带给她安全感和温暖的人。虞鲤的精神寄托最初是她的双亲,后来是姬竞择,她拼命想要抓住的人就这么几个,可最终也像指缝流逝的沙子那样消弭了。
迦洛不知道的是,他此时在虞鲤心里的地位远比他想的重要。
“我身边只有你。”虞鲤指尖扣着他的衣角,闷闷地说
迦洛沉默许久,感受背部的湿痕慢慢扩大,像是夏夜的骤雨。他不再说什么,转身,手掌扣在她的腰上,将小女孩按在怀里。
青春期的男生,肩膀不知何时变得又直又宽,几乎是透不过气的拥抱。
“去见他之后,还回来么?”迦洛听到自己低哑问道。
“嗯嗯,爸爸没说让我搬到别处,所以我以后还和迦洛一起睡觉。”
“……”迦洛是反叛军的从小养成的实验品,但十六岁的少年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听了这话,他短暂沉默,随后跳过这个话题。
“你以前有个亲哥哥……他也这么和你。”
迦洛的话音顿住。
在基地的这些年,他存在的意义就是成为一件最完美的兵器,他们舍弃个人的意志和情绪,不需要竞争意识,只需无条件服从指令。
而这个基地的主人,无疑是元帅和他的独女。
这是让迦洛自己也陌生的……情绪,这个问题超过了允许他踏足的部分。迦洛有些束手无措,可他下意识地想要知道那个先他一步的“哥哥”,对她怎么样。
……她也会给那个“哥哥”上药,让“哥哥”抱着她睡觉么?
一种灼痛的,明知无意义,却无法遏制的情绪盘踞在胸腔里发酵。
虞鲤想了想,认真地说,“我们没有在一起睡觉过。”
姬竞择从没留在她的阁楼里过夜,不过他们白天会互相亲吻额头和脸颊,亲后像是做了坏事,捂着嘴,悄悄注视向对方,气息不知道是幸福还是害羞地微微颤抖。
不大的一对兄妹十指相扣,每滴相似的血仿佛都活了起来,欢快奔涌。
迦洛没有问这样的事,就没有必要对他说了吧!虞鲤埋在他的怀里,心虚地做出决定。
虞鲤“哥哥疑云”暂且解决,两个小孩没有睡觉,简单地聊了一些未来的打算。
基地虽然冰冷,至少给了他们一个能说悄悄话的安全夜晚,这时候,他们的未来还是只限于明天、后天,最多展望到一周之后的平凡小事。
“今年生日,想好怎么过了么?”迦洛问。
“……爸爸会派人给我送生日蛋糕,对了,我已经申请取消了你那天的训练哦。”
实验品的训练,包括了疼痛耐受,实战测试,还有各项身体数据的观测。虞鲤偶尔一次抽完血迷路,见到那群研究员命令异种,活生生斩下迦洛的手臂,并冷静地记录他何时完成血肉再生。
断肢抛空,泼洒的鲜血溅出弧形,摔落地面。
虞鲤当场吓得尖叫了起来,指甲紧紧抓着玻璃窗,神情惊恐,满脸泪水。
那次看见的画面,给虞鲤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
虞鲤虽说是大小姐,其实她心里早意识到,研究员们只将自己当成比迦洛更珍贵一点的血包。小女孩内心敏感,怕自己会被爸爸讨厌,所以尽管每次抽血很痛,还是憋着两泡泪配合了。
看见迦洛的惨状以后,虞鲤抽血时再也不会哭泣。
她一年年乖巧地配合实验,从不任性。只希望迦洛能在自己生日的这天,她可以使用小小的特权,让他稍微休息一下。
时光一晃而过。
虞鲤生日前一天,元帅挑在迦洛训练的时间,单独和他会话。将反叛军,虞鲤特殊的体质,以及自己的计划,全盘托付给了这个瘦削的少年。
他吐出每个字都很艰难,身躯佝偻着,发出几欲震裂肺管的咳嗽,眼眶爬满密集的血丝,颧骨枯槁地凸出,脸色是死人的苍白。
迦洛静静地听完一切。
总结,这个男人快要死了,他没有余力再在反叛军的高压之下,发展自己的野心。他决心彻底销毁自己的基业,抹去证据,只留下了三颗种子。
虞鲤,姬竞择,以及迦洛。
和异种融合之后,迦洛的身体机能只能支撑他活到三十岁,在死之前,他需履行兵器的使命。
迦洛的命本来就是虞鲤赋予的,他没有反驳,没有质疑,记下了元帅嘱咐的每条细节,只在离开前,问了这位老人两个问题。
“你说让她在生日这天见到‘哥哥’,也是假的?”
老人嘶哑地道:“许久没见小鱼,哄她开心的玩笑话罢了,你为她洗脑之后,她记不得阿择,也不会再记得我们。”
迦洛道:“那你要去见她最后一面么。”
老人布满皱纹的脸凝固。长久的沉默后,他嘴角牵动,不知是想做出什么样的神情,话语呛在喉间。他弓下身去,剧烈地咳嗽着,几乎像是要把内脏都呕出来。
“……我知道她怨我。”他颓然地挥挥手。
迦洛从来没对虞鲤说过,其实元帅时常来到基地。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抽血室外,远远看着他的女儿。
野心吞噬了元帅身边所有的亲人,在拿妻子的兄长,妻子,甚至女儿,一一将他们推到深渊,成为覆灭反叛军的祭品后,元帅仍然坚信这是为了人类的命运,内心某处却感到了羞愧。
他不敢冠冕堂皇地出现在女儿面前。
“你也要习惯这种事的,迦洛。”元帅对他叹道。
迦洛沉默几秒,道:“她想要的,只有亲人陪在身边而已。”
虞鲤十二岁生日当天,距离基地爆炸还有两个小时。
她期待了这天很久。迦洛说,等她许完生日愿望,爸爸就会带着姬竞择,出现在她的面前。
这世界上和她联系最紧密的三个人,都会陪她一起度过这个生日,虞鲤一整天都挂着笑,心里充满着甜丝丝的喜悦。
房间灯光暗下,蛋糕上插着十二支蜡烛,虞鲤有些怕黑,察觉她的呼吸微微紧促,迦洛习以为常地将手掌盖住她的手背,手指严丝合缝地嵌合。
迦洛看着她,生疏地为她唱着生日歌。
女孩合着眼,睫毛在蜡光中拢下蝶翼般的阴影,珍重而虔诚地许下了今年的生日愿望:
“希望今年,以后,都和我的家人一直在一起。”
每一年,虞鲤的生日愿望都是直接说出口的——用她的理由讲,如果神明只是因为她将自己的愿望分享给了亲人,就不帮她实现,那神明未免太小气了!
受虞鲤的影响,迦洛也有着这样的习惯。
他们每一年都会在对方的生日上额外许下一个愿望,这样他们一年就有两个愿望的份额。
虞鲤没有睁开眼,嘴角弯弯,等着迦洛说他的愿望。
精神力波动扭曲空间,巨大的触手虚影浮现在他的身后,那如一团白色蠕动的肉状物,又似原初的天使。
迦洛轻声道:“忘记我们吧。”
第245章
虞鲤轻轻倒在迦洛的怀中,双颊微红,唇瓣微张,像是睡熟了。
迦洛臂弯托着她,快速地抓起昨天收拾好的包袱。基地是资源配给制,几件换洗的衣服就是虞鲤的全部家当,而迦洛所拥有的财产就更少得可怜,除了一身伤痕,就剩下后背紧贴的这点温度。
他单膝跪地,背起自己最珍贵的宝物,推开卧室门。
这座基地名义上是姬家的,元帅决定炸毁实验室,姬家忠诚元老会的那脉肯定会派人调取录像。
此时距离爆炸还有一个半小时,少年佩戴眼罩,仅剩的红瞳亮起,游曳的精神丝线为他探查每个角落。他精准地踩着红外线的死角,一路悄无声息地抵达实验基地的大门。
夜色异常安静,他分出一根触手输入元帅给予的密匙。
验证成功的‘滴’声响过,那如同铁笼般的大门缓缓开启,清凉自由的夜风满满地接住了他们。
看见外面的簌簌树影,少年蓦地回想起虞鲤撑着下巴坐在窗边的画面,像是窥着外界天光的鸟儿。
只是基地内没有她描绘的那些鲜花和风景,只有一面又一面的铁壁,但她仍然不厌其烦。
她问:“迦洛,如果以后你能离开实验室,想要去做什么呢?”
迦洛从小就在实验室长大,他天赋不错,如果不是没经受住最后的异种融合,反叛军也不会将他废弃。
现在他又是第一个成功的实验品,更如同困兽,陈述道:“他们不会放我离开实验室。”
虞鲤竖起一根手指:“我是说万一啦,万一!”
迦洛穿着病服,四肢不是打着钢板就是绷带。少年独眼转向她,没有说话。
虞鲤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听见他淡漠道:
“我不会离开。”
虞鲤弱弱地问:“你是自愿的吗?”
“嗯,自愿。”他说。
一切都毫无意义,迦洛习惯了被操控的人生。
训练,战斗……某一天为了她死去,这就是迦洛给自己预设的结局。
哪怕是亲眼见到了虞鲤向往的风景,他心中也没有感触。迦洛径自出门,没有回头。
在他远离基地大约二十公里的时候,身后传来了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火龙直窜向天空,撕裂漆黑的天幕。他生长的地方,一切人和物在那瞬间汽化,火海中树木坍缩,像是焦黑挣扎的人影。
鸟雀乍然惊飞,迦洛面无表情,而虞鲤似乎被那声巨响扰了甜梦,轻哼了一声。
迦洛脱下衣服,包裹住衣着单薄的女孩,让她的脸颊埋在自己怀里,隔绝那些噪音。
五天后,他们来到了一处南境的小镇,再向前,就是边境线。
虞鲤睡了两天,醒来后,她乖乖地待在这个哥哥的背上,看着他侧脸的目光怯生生的。她不记得迦洛了,却又潜意识地感觉很熟悉。
为了躲避姬家后续的搜查,他们三天三夜没有停下来休息过。
包袱里装了那块虞鲤没吃完的蛋糕,这几天他们的食物就只有这个,哪怕一天只掰一小块,也支撑不了两个半大孩子的热量需求。到了第四天,虞鲤的大脑已经饿得发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