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职的兄长。”神官的语气没有波澜,虞鲤却隐隐觉得像是冷嘲。
称职到明明立誓绝不和家族内的女人扯上关系,却在第一次见面,就对自己的妹妹求婚。
悬浮车启动,封闭的空间像是隔绝了氧气,显得格外窒息。虞鲤张嘴,却又闭上,她不知道在这种场合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前面坐着反叛军的司机和摄影师,虞鲤抬眸看向后视镜,恰好和摄影师的目光撞上,对方装作看向外面的风景,余光瞄着后座。除了他们,车厢里还不知道藏着多少个摄像头。
这么多监视的眼睛之下,虞鲤还能做什么,久别重逢,激动地和神官抱头痛哭吗?
本来这个人就活不长了,如果曝光他们之间的关系,那神官就更是死路一条。
她心情纷乱,说不上来的憋闷,瞪了一眼神官,气得抓住自己的衣角。
成为神级向导前,神官便已经能用精神力观测四周了,比肉眼所见更加细微详尽。以前虞鲤每次生气,他都会从被背后抱着她的腰,额头轻抵着她的肩颈,什么也不说,只是那样静静陪伴着的感觉就很好。
这一次,他却如同没有察觉。
后半程的路途,神官白发垂落在眼罩前,空气粘稠得如同胶质,黏住发声的喉道,于是他们没有再交谈。
今天下午的安排是前往明天开幕式的会场排练流程,签到,以及拍摄宣传照片。神官作为反叛军的代表,从头到尾都很尽职尽责。
他们阿尔法是五塔里最不被重视的选手,因此在开幕式上也没多少需要露脸的环节,只随波逐流地跟着走个过场就算结束。
小婧忿忿不平,但虞鲤倒不太在意,他们的目的又不是在联赛上偶像出道。
虞鲤和北塔的向导们一起下台。北方塔的领队是一位斯拉夫姑娘娜斯佳,淡金长发白肤,总是一副厌世脸,虞鲤看见过她在食堂干白酒的豪迈姿态,最擅长近身格斗,是少数能在没有龙化的萨尔坎手下撑过十五分钟的战士。
但她的精神体居然是西伯利亚森林猫!
中央塔和北方塔虽然来往不多,但彼此一直惺惺相惜。训练期间,中央塔、东明和荒坂三塔和他们分为两派,虞鲤和娜斯佳很聊得来,她还提醒虞鲤,萨尔坎教官身上有魔鬼的气息,最好不要和他走得太近。
虞鲤心想确实。
不过她要防备的只有反叛军那边对恶魔的洗脑。现在的萨尔坎对她没有威胁,只是头出任务爱上卧底,军训时爱上学员的恋爱脑龙。
台下,神官和姬竞择一同等待着她,空气凝固如冰。
娜斯佳的猫眼警惕地扫着他们,诚恳询问虞鲤:“这两个男人看上去要决斗了,需要我保护你吗?”
虞鲤无力地说:“不用了,谢谢你娜娜,你带队回去休息吧。”
娜斯佳拍拍她的肩:“好的,伙伴,你要注意身体。”
娜斯佳一撩长发,爽快地带着队员离开了。
“接下来的安排是拍宣传照。”神官对她伸出手,骑士手套包裹修长分明的指节,只露出手腕处的一点苍白的皮肤,“跟我来。”
虞鲤看着神官遥遥的手势,他并没有和她肢体接触的打算,只伸了一下手便放落。
姬竞择军靴上前,扣住她的手指,语气带着浅浅的笑意:“我为你准备了礼服,不用麻烦神官,跟在哥哥身边吧。”
“你未免保护过度。”神官道。
姬竞择:“我知道她的穿衣品味,此外,我也知道去更衣室的路,不必再劳烦。”
神官抬起下颌:“双S级当她的哥哥,只会打杂么。”
姬竞择伸手抚摸虞鲤的发丝。仿佛要弥补那缺失的数十年光阴,他总习惯般这样亲密地触碰她的脸颊和头发,此刻像是一种安慰,“总好过某些让她伤心的混蛋,不是么。”
“……”
虞鲤沉默,细碎的额发遮掩眸底的情绪,路婧看着小鱼有些低落的神色,挥挥手,招呼同伴们先离开,别杵在这当电灯泡。
神官的精神力注视着她,也或许没有,沉默良久,他的语气仍然毫无波动。
“节省时间,我只剩半个小时陪你们玩过家家的游戏。”
冷漠的嗓音落下,神官带着下属们离开。
姬竞择看着她低垂的脸庞,松开握着她的指尖,手掌合拢,覆住她细密轻颤的眼睫,如一簇被打湿的鸽羽,掌心传来细微的湿润感。
“原谅哥哥,”他俯身道,“神官明面上和你是敌对立场,他不会害你,但是他想要在计划里完全取得信任,必须在反叛军的眼下,对你采取实际行动。”
“我表达了支持你的立场,他们的人也看见了,神官日后针对我,也能取得信任。”
虞鲤尽力维持冷静,干哑地说:“……嗯,我明白。”
虞鲤刚才就意识到身为被盯上的猎物,跟着反叛军的向导首领独自离开,会发生什么。
他也许会精神控制她,也许会将她囚禁起来,宣誓对反叛军的忠心——
可他刚刚和姬竞择的对话,除了达成带走她的目的,就没有一句,是出自迦洛本身的意志吗?
好吧!虞鲤不觉得神官会猜不到姬竞择守在她身边,如今的局面都是神官一手写成的剧本。姬竞择是唯一的双S级,中央塔又有一半地盘都是他的,神官就算放开跟他打,也对虞鲤造不成什么影响。
啊啊,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绑走这个可恶的男人!
宣传照很快就拍完了,虞鲤没再见到神官,姬竞择开车送她回到古堡。
“明天阿尔法的飞艇便会抵达中央塔,明早我来接你去见他们,今晚好好休息。”
姬竞择送小鱼到房门前,虞鲤打开房门,顿了顿,回头认真地对他道谢:“谢谢你,哥哥。”
以前虞鲤唤他哥哥,都带上一丝若有若无的疏离感,但今天她的语气很自然。
姬竞择眸光乌沉,眼睑淡淡垂着,如可靠的兄长安慰她,“不要想太多,神官的本意,也不是看见你为此受到影响,但你要从现在开始疏远他。”
“嗯,好,”虞鲤拍拍脸,打起精神应下,“哥,你在决赛前多陪在我身边吧。”
“元老会只在决赛的颁奖仪式上出现,我一直很紧张,担心会出现意外。”
“不会出现意外。”姬竞择手掌穿过她的发丝,拥抱了她,男人的胸膛传来沉稳的心跳声,“我们从生下来,就是最契合彼此的搭档。”
是的,我们被命运吸引。
只信赖我,对我的关注要远胜过任何赝品。
世界上,只有哥哥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
下午出发前,虞鲤让小蝴蝶给囚徒构建美梦去了。虞鲤和姬竞择道别,刚关上房门,便听见一声轻佻的“哟”。
虞鲤抬起眼睛,梅菲斯特难得变成人形,笑容甜蜜,慵懒地倚着窗边的栏杆,招手,“总算回来了呀,小公主。”
离开监狱塔后换上的私服松松垮垮,领口永远系不整齐,露出瓷白的肌肤和精致的锁骨线条。轻浮绵长的声线,配上他的神情,让小梅像是半夜翻进贵族小姐的闺阁,偷情的浪子。
虞鲤心情不怎么好,但梅菲斯特擅长讨女人欢心,虞鲤习惯地接了他的话茬。
“你今天好好工作了吗?”
梅菲斯特踱步走近她:“当然哦,小姐吩咐的我不敢怠慢,我催眠了巨熊,让他难得地睡了个好觉。”
虞鲤叹气:“你怎么又偷工减料。”
梅菲斯特耸了耸肩:“让他做美梦,对他来说真是好事吗,你应该知道囚徒的过往吧,小公主?”
“他杀了所有从小相依为命的‘家人’,是地下赌场唯一的幸存者,每当清醒,他都会处于现实和梦的交界,再度回忆起手上沾的鲜血。”
梅菲斯特虚情假意地叹息,“无论是噩梦还是美梦,都是揭开他伤疤的行为,为何不让他沉沉睡去呢?”
“好吧。”虞鲤被说服了,“这次就不扣你的工资了。”
梅菲斯特笑意盈盈地弯眸:“我真的还能得到包养的尾款吗,小姐?”
虞鲤看天看地:“会有的……不过你要是总这么摸鱼,就没有太多了!”
“好吧,有点可惜,不过您也满足了我的一些趣味,所以我和小姐暂时两清。”
梅菲斯特坐在床边,单手撑在她身侧,床垫随着他的动作下陷,男人身量修长柔韧,带着庞然的阴影,笼在她的上方。
“您今天的心情好像很不好,”梅菲斯特低笑道,绚烂的眼眸流出暗色,倒映出她微红的眼眶,“看起来好可怜啊,小公主,要哭了?”
他的眼眸和复眼一同凝视着她,仍然带着笑意,却像是披着漂亮的外表,蛰伏在暗处观察她的野兽。
随意的、漫不经心地接近她,看着她的坚强的挣扎在各色危险之间,享用了她所有美味的情绪,最后再优雅地、将这具娇嫩的身体也吞吃入腹。
“需要额外服务么,我可以带您做些快乐的事,转移一下注意力。”
他抬手,朝她伸来佩戴作战手套的指尖,似是要亲昵地摩挲她的脸颊。
虞鲤心跳重重一颤,转过头去。
“我今天没有心思和你开玩笑,梅菲斯特。”她略显冷硬地说。
换做平时,虞鲤应该会反调戏回来,然后小蝴蝶会很菜地红温。但今天,直觉提醒着她危险、危险!脊背攀过麻痹的电流,小腿发麻,促使着她回避梅菲斯特的凝视。
……虞鲤不清楚梅菲斯特想做些什么,这个人太游离了,轻飘飘的,仿若没有存在的实感。
当初她向小蝴蝶发了offer,以为是用离开监狱塔的条件和薪资打动了她,但现在想想,应该是欺诈师有什么恶趣味,能够在她身上得以实现。
“真遗憾,您今天看起来很成熟,也格外美味。”
梅菲斯特颇有绅士风度地收回手,轻轻挑起她的下巴,吻去她眼睫挂着的泪珠,舌尖细细舔舐过她的眼球。
这是人体最脆弱的部位,湿热拂过密集的神经,虞鲤感到一阵颤栗。
“再继续挣扎下去吧,小姐。”他喉结滚动,细细吞咽了一下,轻笑道,“如果下一次,您再吐露这么美味的液体,我会真的将您吃掉的。”
……
虞鲤麻了。
等梅菲斯特变回迷你蝶,藏进她的头发里,虞鲤脑海中隐约浮现她第一次去监狱塔的记忆。貌似梅菲斯特那时候就说过,他喜欢观赏人类沉溺在情绪和欲望里的模样。
虞鲤那个时候等级低,实力弱小,但意志始终坚定,梅菲斯特因此对她生出兴趣。可今天因为神官产生的情绪波动,勾起了小蝴蝶的恶念。
连她脆弱一下都不行,还给不给人喘口气了!
小蝴蝶还有用,虞鲤忍着把他翻出来拆掉翅膀的冲动,气闷地洗漱。
吹笛人暗中护送阿尔法的飞艇,明天才回来,囚徒则一直待在她的房间角落里沉眠。安全起见,这几日虞鲤在睡前把三头犬也牵到卧室的沙发上。
第二天一早,特别关注的铃声将她吵醒。
虞鲤的胸口被男性沉重的身躯压着,她迷迷糊糊地看见吹笛人俊秀沉静的睡颜,睫毛纤长,耳羽搔着她的脸颊。
小乌鸦回来了……?那队长他们也应该到了!
她费劲地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按下接听键,光脑那边传来以撒带着电流的熟悉轻笑。
仿佛就在门外响起。
“老婆,开门,我来找你了。”
——房里同时有四个男人,而以撒就在门外,虞鲤瞬间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