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奚玉生的女随从雀枝也自告奋勇,表示愿为奚玉生挡这麻烦事,却被告知八字不够硬,几人围绕着奚玉生叽里咕噜商量着。
沉云欢抱着双臂在边上站了会儿,观察着不远处的村落,瞧见村口栽种了桃花树,正盛开着满树的粉嫩花瓣,当下并非桃花的花期,这花却开得这样旺盛,自是不正常。
她见几人一时半会儿没商量出结果,便道:“无妨,等进了村这女鬼若是纠缠你,我一刀砍了她。这村子也古怪,青天白日就有人把结阴亲的东西扔在路上,这不是摆明了要害人?若是敢在我眼皮子底下作恶,我一把火烧了村子。”
几人一时也商议不出别的法子,只得暂时息声,一同赶往村子。不多时,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这不合时宜的桃花树,正逢有人从村口行过,楼子卿上前拦住那行人,询问村中有没有观音庙。
那人是个年纪不大的男子,视线在几人脸上掠过,瞧着他们气度不凡,像是非富即贵之人,当下十分热络,说道:“你们来得不巧,这几日正是闭庙的时候,到下月初一才开呢,不如你们几位先在此地住下来,我家的客栈还有闲房。”
楼子卿顿了顿,“客栈?你家在村里开客栈?”
那男子连连称是,将几人往村中引,说这村子从前贫穷,大多数人连吃饱饭都成问题,前两年忽而有官府的人来在此处建了一座庙,抬进了一尊观音像。待这观音庙建成之后,村子便开始有四面八方的人前来参拜,庙中由村中的人看守着,那些前来参拜之人约莫是为了向观音表现自己的善心,多多少少都会给贫穷的村里人一些铜板碎银。
村里人也从中发现了生财之道,建起客栈来供来此地参拜之人居住,或是贩卖线香等参拜所用的信物。
沉云欢听了之后,插话询问:“这村口为何栽了一棵桃花树?现在并非桃花盛开的季节。”
“是观音娘娘赐的。”男子道:“庙宇落成之后,这棵树就长起来了,一年四季都不会凋零。”
“邪树。”沉云欢盖棺定论。
那男子回头望了她一眼,低声道:“贵人切莫胡言乱语,观音娘娘可都看着呢,当心祸从口出呀。”
沉云欢轻哼一声,转头对走在身边的师岚野低声道:“倘若房间分开来,我们便暂时分开行动,我要探探这张元清的底。”
沉云欢原本独来独往,她要做什么是不会与谁提前知会的,只是师岚野并没有那么独立,许是离开避世之地,不太适应世间人多的地方,他偶尔会黏得很紧,因此沉云欢的念头刚在心里转了一圈,就下意识讲给师岚野。
师岚野面色平淡,看不出愿意还是不愿意,没有应声。
很快便到了那男子家中开的客栈,奚玉生出手阔绰,这副贵公子的做派立即让他们受到了最好的待遇,所安排的都是客栈里最好的房间。正如沉云欢方才所说,他们所住的地方果然分开,并且房间没有那么多,须得二人同住一间房。
沉云欢主动要求与张元清同房,住进了地处较为清静偏远,且带着院子的小房子。师岚野、奚玉生、楼子卿和燕流四人住另一处两间房的大院落。剩下的则是知棋和怀境,霍灼音与雀枝各分去了两间房,将客栈所有房间都占满。
眼见着太阳落山,夜幕将近,男子说着让众人先回房,而后将饭送上门。沉云欢朝师岚野望了一眼,希望他能自己提出来给她做饭的想法,然后自己再顺理成章地答应。
但是师岚野没有说话,只是很无情地走掉了。
沉云欢咂咂嘴,倒没有追上去提要求,转而与张元清前往住处。路上也遇见不少村中人,早已习惯络绎不绝的信徒来此参拜,他们对沉云欢这些外来客笑脸相迎,表现得极其热情,甚至还有几个半大的小孩胆子大得拦住两人的路要她们买一些线香。
二人推拒不少,来到男子所说的一棵空心大树对门的院落,刚进院门就发现隔壁的院中有一只黑色的大狗正转着圈地玩耍,看见了二人之后也极为热情,隔着栅栏冲两人甩尾巴,被栅栏挡住之后有些焦急,叫了几声。
“老六,别吵!”门打开,一个年轻的女子走出来,先是呵斥了黑狗一声,而后瞧见了隔壁院里站着的沉云欢和张元清二人,神色一怔,“二位也是来拜观音的?”
张元清手肘压在栅栏上,用扇柄坠着的流苏逗弄黑狗,闲话道:“自然,来这里还能为别的事儿吗?”
“道长是修行之人,也为求姻缘而来吗?”那年轻女子走近,笑着打趣张元清,“依着道长这张脸,什么样的男子找不到,何须来求观音娘娘?”
张元清掀起眼眸看她,笑得饶有兴味,“我这张脸怎么了?”
“人间绝色。”年轻女子看了看她,又转头看了看沉云欢,毫不掩饰眼中的赞誉之色,“你们二人都是。”
沉云欢走了半天的路此时也感觉到乏累,在房门前的阶梯处坐下,对年轻女子问道:“你为何会笃定我们二人是来求姻缘的,难道不能是为了求别的事吗?”
女子笑道:“自然也是可以,不过这里的观音只有求姻缘求子才会灵验,求旁的便不管用。”
“这庙里供奉的又不是送子观音,如何只有求这些才灵验?”张元清故作不信,晃着手里的扇子反驳,“我们可是打听了清楚来的,你不要觉着我们不懂就诓骗我们。”
“我何苦骗你们!”女子道:“我有一位表兄,打从十六岁起便决心要遁入空门,吃斋念佛,前年被拉到此处来一拜,回去就娶了妻纳了妾,去年相继临盆,得了两个男孩儿,日子过得幸福美满,所以我这才跑来求姻缘呢!”
张元清约莫是打听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内容,没再与这女子展开话题,说了几句客套话结束闲聊,推门进入房屋。沉云欢跟在后头,反手掩上门,一转身就看见原本黑暗的房中点了一根烛火,张元清站在桌边,手中夹着一张黄色符纸,轻轻甩了一下,符纸上的火便熄灭,烧了一半又被她放回袖中。
沉云欢颇为诧异,实在没见过这么抠门的行径,“一张符箓至于这么省着用?”
“你懂什么?勤俭节约是美德,穷人都是这么生活的。”张元清走到床榻边,仰面一躺,一身的懒骨头得到舒展,长长地喟叹一声。
沉云欢站在桌边,影子被投到墙壁上显得十分庞大,手指落在桌面上轻敲,“道长,村口的桃树是什么来路?我对这些东西不太懂,但觉着很古怪,想来不是这村里人说得那样。”
“还能是什么来路,你不是说了,邪树。”张元清脱了鞋子跷着脚,慢悠悠地晃着,“你听过桃花煞吗?”
沉云欢道:“没有。”
“古人常将桃花代指情爱、婚姻等风月之事,桃花煞就取名于此,只要中煞之人,便会一门心思想要成婚生子。适才那女子不是说她的表兄此前想要出家,结果只来这里走了一趟回去就又是娶妻又是纳妾,显然是中了桃花煞。这玩意儿缠人得很,若是中招了再想解就麻烦咯。”虽然是这么说着,但张元清的语气没有半点正经,似乎并不将这东西放在眼里。
沉云欢问:“如何避免中招?”
张元清停顿了片刻,才道:“不要落单即可,最好与一个异性结伴而行。桃花煞多半作用于单身的男女,越是想要求姻缘则中招越快。”
“进村的时候为何不说?”沉云欢皱起眉头,语气里有几分后悔,早知道是这样她何必还跟师岚野分开,闹得连晚饭都没得吃。
张元清道:“你主动说跟我住一起,我以为你喜欢我,所以想来听听你怎么向我表达钦慕。”
沉云欢:“?”
能说出这么没脸没皮的话,惹得沉云欢多看了她一眼,继而站起身,将手按在刀柄上,“来过两招?”
张元清笑着讨饶,“我的用处还是有的,建议你不要现在把我砍死。”
沉云欢同意她的同行也是为这,当下又坐回去,“那你再说说你还有没有发现其他奇怪的地方。”
张元清便道:“这屋子的风水有问题。”
“何以见得?”
“空心大树对门前,家中祸事泪涟涟。”张元清轻声哼起来,道:“屋子的西南角不可放巨大石头,易伤人命。屋里屋外都犯了风水上的忌讳,是谋财害命的格局。”
第87章 非请禁入奉神庙(二)
黄昏的光芒落尽, 夜幕笼罩了整个山头,家家户户在门口点起了灯,渐渐显出夜的宁静。
客栈的人来送饭食, 摆在沉云欢的面前, 屋中只亮着一盏灯, 烛火在无风的情况下仍轻微跳动,将沉云欢的影子变得忽大忽小,她坐在桌边, 盯着那桌饭没动弹。
张元清在睡觉, 先前进了房间之后她说这屋子的风水不对, 摆的是谋财害命之局,但也没有细说, 只打了个哈欠说要睡一会儿, 便当真扭个身背对着沉云欢睡着了。
风水上的门道很深,沉云欢所知甚少, 但张元清倘若修炼的是神衍天机,那么屋中的风水所造之局对她来说根本不算问题, 所以她的态度如此放松, 说睡就睡。
面前的饭菜看着寡淡无味,没有任何香的气息, 沉云欢纵然是觉得饿了, 也实在下不了口, 打算今夜就以灵丹填补身体。
送饭的男子在临走时好心劝告沉云欢, 说入夜之后不要在村中乱逛, 否则会惊扰到观音娘娘,这是村规。
沉云欢心想,你们村的村规跟我有什么关系?
于是她表面应是, 实则在屋中休息了一个时辰就打算动身。临走前看了还在熟睡的张元清一眼,觉得没必要特地将她喊醒告知自己出门,便动作轻盈地离开。
整个村落并不大,沉云欢所住的地方已经算是村子的边沿地带,现已入夜,家家户户都闭上了门窗,显然都十分严谨地遵守夜间不在村里闲逛惊扰观音娘娘的村规。
由于张元清说了村中有桃花煞阵法,沉云欢也不敢独身一人闲逛太久,打算先去找师岚野几人汇合,同时再与其他人商议一下今夜如何度过。
她摸出奚玉生所赠的天机门玉牌,按下中间的琥珀石想要与奚玉生联系,却不想中间的琥珀石才刚亮起,就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她不知是在说话还是在唱曲儿,声线极其细,每个音节都黏在一起,给人一种分明听得清晰,却又完全辨别不出来她在说什么的感觉。
“奚玉生。”沉云欢唤了一声。
玉牌的另一头仍然只有这女子低声私语的动静,语气里似带着浓重的哀怨。
恰逢一阵夜风吹过,阴寒气息扑面而来,不消说沉云欢也想到这可能是今日奚玉生所见到的阴亲八字所惹上的麻烦,她当下冷了声音,“你找死吗?”
不知是惧于她的态度还是其他,话音落下的瞬间,玉牌的另一头骤然安静。一刻的停顿后,奚玉生的声音传来,“云欢姑娘?是你吗?为何不说话?”
“是我。”沉云欢接上声音,肃声道:“你白日里捡的那个东西已经缠上你了,你现在与谁在一起?”
“我自己,岚野兄方才出门了。”奚玉生抬头,往房间里看了看,神色并未有什么变化,手指却攥紧了玉牌,努力掩藏自己的紧张,“你如何知道……”
“她方才在用这玉牌跟我说话。”沉云欢的声音充满镇定,让奚玉生心头稍微有一些慰藉,隔壁房就是楼子卿和燕流,若是真有什么问题他只要大喊一声,就能叫来人。
况且那姑娘方十五岁,刚及笄,年龄还小,不一定是什么凶猛的邪祟。奚玉生这么一想,心里就放松了不少,对沉云欢道:“我暂时无事,不如我先出去找你们,我们见面再说?”
正说着,房中的烛火忽然闪了一下,近乎熄灭,屋子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奚玉生不免惊了一下,正要去查看烛火时,那原本要熄灭的火芯又亮起来。
这一明一灭,就让奚玉生受到了不小的惊吓,感觉手心里出了汗,刚换了个手拿玉牌,就听对面忽然传来一个从未听过的,细嫩的少女声音,“郎君,你想去找谁?”
“啊!”奚玉生吓得一甩手,整个玉牌就飞了出去,滑过桌面滚落在地。
屋中寂静无比,他听见自己的呼吸变得粗重,心脏跳得飞快,显然是被方才那猝不及防的一下给惊住。奚玉生几个深呼吸镇定下来,从袖中摸出几张符箓夹在指尖,并且下意识往脖子上挂着的玉坠摸了一下。
奚玉生身上的法宝数不胜数,防邪祟防妖鬼的一应俱全,先前在锦官城那绣楼之中五鬼都近不得他身,不知为何这次却失了效用。
他催动周身的灵力,符箓上的咒文隐隐发出微光,光芒流泻而出缠绕在他身体各处。奚玉生放轻脚步,警惕地观察着屋中各处,直到走到门边,食指一并,门便像是被一阵劲风给推开,撞在两边发出闷闷的声响。
奚玉生打开了门夺路而出,转头却看见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此人身量不高,一袭绣着双喜鸳鸯的赤红嫁衣,长发以红丝带绾起,插上坠着流苏的银簪,一副新娘子的打扮,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好似看得不太真切。
奚玉生反应也极快,当即往后退了两步,符箓同时甩出去,喝道:“破!”
符箓炸响,火光在那女子的身上乍现,热烘烘的风呼啸而过,奚玉生紧紧盯着前方,待烟尘散去后,他赫然看见站在门前的女子竟没有半点损伤,仍旧站得笔直。
空中的风不知何时泛起冷意,吹拂过奚玉生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后背竟然出了一层冷汗,凉飕飕的。他往袖中一摸,刚拿出几张新的符箓,便见门口那女子忽而身形一动,慢慢转过身来,在跳动的烛火下露出半张稚嫩又明艳的脸庞,红唇鲜艳如血。
“郎君。”她眸光幽幽地看着奚玉生,声音如诉如泣,“你我拜堂在即,你要去往何处?”
山里的月亮格外的亮,便是不用烛灯照明也能将前方的路看个清清楚楚,虚无的影子落在地上,与晃动的树影交织相融。
“奚玉生,奚玉生?”沉云欢对着玉牌喊了几下,仍是一片安静。从奚玉生说他要出来找人的时候,玉牌就再无半点声音,她意识到奚玉生可能遇上了突发状况,当即加快了脚步。
只是往前行了百来步,忽而瞧见前方的树下亮着一盏灯,与月光相映,照出了一坐一站两个身影。
她凝目一看,就见那站着的人是师岚野。他身前是灯笼映出的红色光芒,给俊美的侧脸蒙上一层朦胧的光影,衬得瓷白的皮肤有了几分暖色。
他身后则披着银月,仙蚕丝所织就的雪纱在两重光下隐隐有些流光,夜风拂动墨色的长发,松散懒怠地落在他的肩头处,随衣摆轻动。
夜深人静,路上已没有其他人的踪影,他却还站在此处,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
沉云欢快步行过去,张口便问:“你在做什么?”
师岚野没有动弹,像是已经察觉了她的到来,只是仍低头看着前往坐着的人,淡声说:“行路至此,就停下来看看。”
沉云欢转头,才看见有个老人坐在桌前,灯笼挂在边上提供照明,他正眯着眼睛,动作缓慢地捏着泥人。
“夜深了,别人都归家,你为何还在此处?”沉云欢
“最后一个了,捏完就回去。”老人笑呵呵地用脖子上挂的布巾擦了擦额头的汗,又道:“倒是没想到还有二位看客。你们可知村规不许人在夜间乱走?当心惊扰观音娘娘!”
“我看你也没有忌惮的样子。”
“我都老骨头一把,半个身子埋荒土的人,还怕这些吗?”那老人说完这句,也刚好捏完了泥人,随手往桌上一戳,而后在旁边的盆里洗了洗手,道:“二位尽快回去吧。”
老人提着灯笼,哼着小曲儿离开,摊子也不收。沉云欢低头一瞧,戳在桌上的是个身着红衣的姑娘。
她没有细看,转而伸手抓住师岚野的手腕,“奚玉生那边出事了,你出门前可有察觉到不对劲?”
问完她就意识到自己是白问,师岚野哪里能察觉出这些东西,怕是那阴鬼都走到他脸上了,他也只是觉得风凉了一些。
她拽着师岚野就往前走,道:“我们先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