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清么?”郭小钰轻轻摇了摇头:“堂堂惊云阁主,人称惊云公子,却于山道上抢我丐帮之人的马……梅阁主的脑子此时怕也不甚清楚。”
郭小钰身侧的女子骤然一惊,忍不住侧首望来。
立于马侧的人似是根本听不懂女子口中所言,见她还赖在马上不下来,伸手就去推女子。口中喃喃:“马给我……”
影木一见他出手,面色一变,不得不凛,飞身上前挡住郭小钰一掌迎出。
下一瞬竟见面前男子连退三步,如个不会武功的寻常人一样被她一掌打出,摔落在地,伏首就吐了一口血。
影木登时变了脸色。
郭小钰眉间一蹙,淡淡道:“他受伤不轻,且似乎有些神志不清,此下应不是你的对手。”马上女子看了地上之人许久,见他竟无力自己起身,有些怀疑梅疏影究竟伤至何种地步。
白衣男子拧眉撑起,长袖中滑出一截枯草,他下意识地拢袖藏好护在衣内,却已被素衣的人望在眼里,郭小钰蓦然怔了怔神。“麒阳草?”
他难道是带着麒阳草从岭南行来……
素衣的人翻身下马。
影木立时随行于一侧。
郭小钰站在梅疏影面前,于他撑立起身之际不紧不慢地从他袖中抽走了枯草。
地上的人蓦然一惊,像是被惊醒了几分,立时伸手抓来:“不许拿!”
郭小钰立身未动,影木挡住了他伸来的手。
“确是麒阳草。”郭小钰垂目望了地上之人一眼,像是明白了什么。“你……”
梅疏影挣扎欲起,却被影木制住,眼前一片昏黑,集不起一丝一毫的气力。他蓦然冷喝道:“还我!”
影木将他按在了地上草径之中。低头轻声道:“主人派我们来取此草,既已拿到,便应速速返回……”
郭小钰神色淡然,不紧不慢地将麒阳草收了起来:“你是怕我趁此机会杀他?”
影木双手未敢放开桎梏的人,双膝却已跪在地上:“影主与他相斗十余年,数次暗袭未成,梅疏影一直在追查影网之事,属下明白影主与他对峙已久,水火难融。”
郭小钰自上而下俯视着地上昏昏沉沉中依旧挣扎不止的人,慢慢道:“你曾受命追踪于他近十年,应知此人有多么不好对付。且公输家一役后,他应已察觉了影网真身。”
影木头低得更低:“无论如何,请影主……”
郭小钰摇了摇头:“今日是极难得的机会,他自损至此,如能除去这一大患,往后行事会容易得多。”
跪地之人闻言,双唇霍然紧抿。
“但我却知眼下情形由不得我。”素衣的人感叹了一声,抖了抖披风上落下的雪,转身上马,语声不由沉肃:“今时今日我武功已废,若执意要杀他……恐怕你就反了。”
影木浑身一震,重重伏地:“属下不敢!”
郭小钰淡淡柔柔道:“你当真不敢么?”
影木伏地未起,身形极为僵硬,未再出声。
郭小钰轻声一叹,淡淡道:“或许当年,我便不该派你寻匿于他身侧。”素衣的人说罢调转马头,往来时之路折返。
影木抬头来看她行远,才敢放开地上的人,回目望了他一眼,纵身跃起。
“把麒阳草还我!”草径中的那人却霍然扬声掠起,一把扣住了影木双肩,极为憎怒道:“还我!!”
影木一时惊甚,被他扣疼了双肩,回神来面色便一凛,身形一闪直往马上纵去。
梅疏影扣她不住面色寒白,昏乱的眼中一片迷蒙,惊急中抓住了她扬起的披风,蓦然跪地又是一口血吐出。“把草……还回来……”一手紧捂胸口,脑中天旋地转。
影木目色复杂地紧紧看着他,久久,拿出匕首斩向了身上披风。
谁知地上的人再度冲扑抓来,影木收刀不及,匕首正对梅疏影胸口。
翠衣之人双目一瞠。
“公子!!”电光火石之际响起一声极为凛冽的急喝,与此同时一把长剑飞驰而来,硬生撞开了影木手上的匕首。
但闻刀剑之声铿然一响,匕首险险从梅疏影胸前弹开,扎入了道旁一棵老树中。
影木站在原地双手一颤,竟惊出了一身冷汗……
梅疏影……
她目中忽然有些湿润,想要向他靠近一步。
璎璃纵身而至,一把将梅疏影扶住护在身后。“你是谁?!”
再抬头只感面前风雪一急,黑色披风于眼角一闪而过,那立身在梅疏影面前的人竟已没了踪影。
好快的身法!
璎璃蓦然心惊,扶住梅疏影的手亦微微颤瑟,久久察觉人已离远,才敢回目看向撑扶的人。
那一向容不得半点污秽近身的人此刻满身泥叶,衣上染血,长发蒙尘,凌乱披散,是从未有过的狼狈虚弱。
璎璃眼眶一红,蓦然有些哽咽。
第133章 默然
雪舞,风肆,冷意沁骨。
雪岭踽踽,起迎的风雪中,纵白驼着云萧与女子、雪貂向着西南方向纵行不怠。
一日、两日、三日,久久……
风雪像散不开的阴霾一样萦绕不歇,望眼无尽。
少年人眼前心上,俱是茫茫然的雪,看不到希望,看不到尽头,再多复杂纷乱的心绪,都化做了这一片飞雪里的空白。
那样纯粹而没有念想……
只有眼前越来越模糊,因为寒冷,因为失血,因为茫然,因为惶乱。
终于淡泊了纷扰,青衣少年抱着女子从白狼背上滑落,茫茫然地蜷卧于雪地之中,睁着迷蒙的眼,望着头顶飘落下来的片片飞雪。
师父……
他下意识地环紧怀中藏于麾衣内的女子,干涸的唇上皲裂冷白,眼神茫然无聚,入眼皆空,竟是早已处于混沌无知的雪盲之中。
周身僵冷没有知觉,他除了下意识地做出环抱的姿态,早已使唤不了肢体一分一毫。更遑论爬回纵白背上。
雪貂有气无力地从摔落的雪中爬起,有气无力地钻进女子麾衣之内,有气无力地蜷卧不再动弹。
只有白狼似还有余力,围着青衣少年旋转不止,几次想把两人叼回背上。
雪岭风急,呼啸不止,白狼几次拖咬少年都未成,狼齿所咬之处,越发苍白僵硬,连血都已流不出。
纵白清逸如雪的长绒在风雪中凌乱飘飞,壮硕的身体迎风立定,突然看向一个方向动了动尖尖的长耳。
似是确定了,纵白四爪急促地挠地少许,飞快地刨出一个坑来将蜷成一团的两人拖了进去,下一刻就发足狂奔,往南面急奔而去。
四肢再度饿得虚乏的雪貂有气无力地掀开眼皮,察觉不到白狼的兽息更觉绝望没有生路。长长的毛茸茸的身子挣扎着又从麾衣里爬了出来,看见少年早已昏迷,委屈地发出低微的“咯咯”声。
而后满心将死无力绝望地爬到少年人身上,来回慢腾腾地用尾巴扫动,将盖满少年人青衣之上的积雪扫落。
有气无力,虽慢却不肯停。如此反复。
誓要将雪地中这一点唯一异于雪色的青竹色留将出来,以期能有一线生机。
雪满长空,寒风不止。
雪娃儿来回间短短的小腿再迈不动一步,两眼昏花,饥肠辘辘……绵软毛茸的身子瘫在少年人身上再也动不了,只有尾巴一抽一抽地不时拨动两下。
风声、雪声、腹中如雷般的叫声都慢慢麻木听不清了……却于此时,感觉自己被人抱了起来。
那人抱起它的动作极其温柔,小心翼翼中微觉颤瑟,五指不停抖簌,能感觉出难以抑制的担忧、关怀,及感激。
再度被饿瘦一圈的雪娃儿只感天无绝貂之路,死而复生,绝处逢生……心中满满都是对救命恩人的感激感动感念之情,不由挣扎着想在昏睡前看一眼自己的恩人。
半睁圆溜的大眼,入目便是一双盈盈然蓄满月光似乎能溢出水来的深邃眼眸。
雪娃儿似乎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温柔的眼睛,一时间瞪直了目光,身体也僵直了。
直到那人将它转递到身后一人双手中,雪娃儿才后知后觉地一个哆嗦回过了神。
然后……就莫明地觉到脊背上一层凉意,十分惊怖地蜷缩成一个球儿彻底饿晕了过去。
……
.
迷离的白光晕散不去,隐约望见水榭楼台,曲径清幽。
飞檐碧瓦的景亭中,连绵的绿柳青槐于微风中轻轻拂扬,四周漫天花雨,纷乱的各色红樱飘散在空中,落于亭上、砚上、石几上。
他不知为何有些痴怔地静静看着,等着……
茫然、空蒙,却又隐隐期许。
果然光影轮换间,一袭白衣突然拂进了眼帘。
带着尘埃落定的叹息,和飞花漫眼的苍凉。
他就那样安静地失神地促不及防地站在远处,茫然无措地看着景亭中的那一人。
白衣如雪,青丝如墨。
净如清水,宁如墨画。
一身白衣三千乌发,皆随樱花流云辗转飘飞,幽幽淡淡,远远近近。
不知为何心上忽然生疼□□;
不知为何眼泪莫明潸然落下。
他不近不远地站在几步之外,不知往前,还是退后;不知留下,还是离去;不知伸手,还是放下。
于是踌躇迷惘。
突然亭中的女子回目向他望来,清浅柔和的目光,落如懒月清辉。
眼神宁而淡,温而浅,似蓄一分柔,似掺一分和,似揉一分眷。
“萧……”女子低低地唤了一个字,霍然轻扬起唇角,极淡却也极柔地笑了一笑。
他忽然觉得眼角涨痛疼窒,难以忍受,心下像水一样不可抑制地化了开来。
蓦然紧捂胸口,刹那间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