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萧略略抬眸望向左前方一棵古树:“前辈,你欲强留我下来怕也是想护此阵,但你若再不放我小师姐出来,我与二师姐必要破阵……前辈斟酌。”
这小子好生聪明!
古树之后轻悬一根细枝上的老头儿暗暗思忖,一双精亮的细眼窥得少年双眸仍静静望着这边不由又是一惊。
他果真觉得出我身在此处?分明武功不高,却这般敏锐!好苗子!
蓝苏婉心下强忍着默声等,实则生怕他突然出手马上少年有个分毫闪失,青葱五指紧握,慢慢已沁出了汗。
“哈哈哈……小子你既然都知道我就不拐弯抹角了……但我既然抓住了人就没道理这么轻易的放……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云萧缓缓道:“我与两位师姐只出阵不破阵,亦不会将破阵之法告诉他人。”
黑影倏忽而现,竟瞬间便驰到了云萧面前。
那张老迈而皱纹横布的脸上颧骨极突出,骨瘦如柴的身子扬开一袭黑色披风,轻飘飘地落在云萧所骑马头上,活像一只展翅的吸血蝙蝠。
云萧望得那张近在咫尺的枯瘦脸庞后脊微凉,但仍强自镇定地望着他。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晚辈姓云,单名萧。”
“姓云?”老头儿拧起稀疏遒长的老眉:“江湖上什么姓云的名门我没听说过……”
“晚辈并非出自名门。”
蓝苏婉于一旁看着,掌心早已沁湿。她竟连他何时落近都未能察觉……
微微垂目,竟见得这老头儿根本未落马上,而是如羽毛一般落在马儿两耳之上,当真仿似轻如薄羽!
这般轻功造诣!蓝苏婉惊震,忽道:“老前辈……莫非您就是江湖上传言轻功绝世无人可及的幽灵鬼老?”
老头儿轻飘飘地瞥了一眼蓝苏婉,并未理睬她的话,而是直直盯着云萧道:“老头子刚才说的条件你只答对了一个。”
青麾少年目中慢慢沉静下来,直视他道:“前辈也只说了一个。”
鬼老微微眯起了眼。
蓝苏婉看在一旁,心如擂鼓,紧张得手中全是汗。
只因这老头儿若是当真要对云萧出手,她真是半点拦他不及!
“小子,你师姐已经识得了我的身份,你可知道我若想杀你轻而易举?”
“前辈!还请手下留情!”蓝苏婉心上骤紧,立时忧声急道。
“哼……你师姐还算明事,小子你呢?”
“前辈欲再提的条件,恐怕不是云萧能应下的,既是如此,晚辈也无办法。”
鬼影老头闻言怒道:“老头子我还没说呢!你怎么就知道不能答应!”
第24章 宣王妃
羽睫轻垂,马上少年尚青稚的眉眼悄然中已显出三分沉静,他望着面前的老人幽声道:“前辈若非知道我等不会答应,怎会突然落得如此之近来胁迫我与我师姐。”
幽灵鬼老忽一愣,而后不由深看了眼面前少年:“你这小子……年纪不大……心思竟这样细……”
青麾少年只是低垂着眼帘,并未应声。
蓝苏婉闻了这话却一愣,霍然发现云萧自醒来至今足不出谷,因无记忆便如白纸一般,长时下来性子竟是自觉地从了师父许多……
“没错!老头子我的另一个条件,还是你小子得留下!”
蓝苏婉闻言一震,忙回神过来抬首道:“前辈您……”
鬼老居高临下地睨了云萧一眼,而后哼道:“要么,你小子一个人留下;要么,你们几个娃娃一起留下……”下瞬见得云萧面色,老头子嘿嘿鬼笑了两声,又道:“你以为你小子有说不的能耐吗?”
一言刚毕,那枯瘦老头突然闪电般出手,掳起马上少年刷地一声闪出数丈竟倏忽间已不见了踪影。
蓝苏婉大惊,手腕一转忙甩出天蚕丝缠向老头,却仍是慢他太多,未及缠到。
“前辈!还请不要伤了我师弟!”蓝苏婉借四周树木之力飞身而上,直往那黑影窜出的方向追去,却一临高,便听林中响起“呜——”的一声怪音,未待她反应过来,阵前方不远便迎面射来数十支飞矢!
“小姑娘不怕变成马蜂窝就尽管飞上去破阵!”
蓝苏婉仓促落地,便听林中传出那苍老沙哑的老人之声。
“前辈!前辈!晚辈不破阵便是!万望莫伤我师弟和师妹!”
蓝苏婉落回马上,微迟疑一瞬,驱马直往阵中离东方向去。
却未及几步便被倾涌不迭的风雪迷了眼,乱了方向,下瞬竟根本分辨不出四方之位了!
她原地忧急许久,毫无办法,正要冒死于林上一观时,却蓦然看见一个瘦小伶丁的身影骑着一头野狗从身边行过。
速度不快不慢,仿若山间漫步。
蓝苏婉不由傻愣愣地看着那人仿若分毫未被风雪侵扰一般径直朝一个方向行去。
半晌才回过神来。“等……等等!”她忙朝着那瘦小的人追去。
.
中原豫州。
端木若华与叶绿叶已然至了城内叶家所在的碧色小居。
那方深色马车甫一在小居门前止下,翁老便上前哭道:“小姐!您快去看看夫人吧!夫人她……夫人她快不行了!”
叶绿叶扶白衣之人下车的手一抖,脸色顷刻白了。
端木若华觉到她指尖颤意,凝眉浅叹道:“只望我没有来得太晚。”
翁老几番去到归云谷,却从未见过端木若华之面。
此刻白衣的人缓缓从马车中而出,他却一眼便知了面前的人是谁。
“莫……莫不是?!”
白衣轻曳而出,即便从地上尘土间扫过,也觉未沾半点尘埃。
被绿衣少女缓缓扶出马车的那人,额鬓之际微染霜雪,两缕细长的白发微微飘摇,轻拂如雪,一眼望之只衬得她耳后青丝如墨,白衣胜雪。
漠然疏离得仿似未入这尘世的面上,淡到极至的眉宇间一丝悲喜也无。
翁老怔怔地看着马车一侧的白衣之人,只觉一阵清风迎面拂过,心头蓦然空了一分远了一分,便是居前道上人来人往的嘈杂之声也慢慢沉静了下来。
“小老儿拜见端木先生。”
端木若华微抬起头,空茫的双目望向来人方向,缓声道:“……翁老不必多礼。”
叶绿叶从车中将折变成小案的木轮椅取出还复回来,低头扶着白衣的人坐了上去:“师父请。”
端木若华落坐下来,由她推着入了小居之内。
翁老低头望过,只觉那白衣的人离世太远,竟半分都不敢近得身去。
行至院中,椅中的人低低咳了一声,淡道:“他们未跟入居来,你我便也当做不觉。”
推椅之人微垂下双目,应道:“是,师父。”
入得叶绿叶之母所在寝居,端木若华入屋便闻得淡淡的草木香气。
眉间微微一蹙,端木若华浅声道:“将屋内几盆夜来香都搬出去罢。”
叶绿叶怔一瞬,抬头望去,果然见得窗前案上两侧各放着一盆藤状植株。
一侧翁老一愣,以为是端木若华不喜,莫敢迟疑,忙命人进来将盆栽搬出了昔日的宣王妃,如今的宣夫人寝居。
端木若华被叶绿叶推至宣夫人床榻一侧,果然榻上女子已长时昏沉不醒。
叶绿叶默声不语地立在端木若华身后,看着白衣之人伸手为其把脉……双眼怔看榻上皎美的妇人一眼,目中微光闪烁。
“先生,夫人她……她……可还……有救?”一干丫环侍在两旁,翁老立在前面忍不住忧心询道。
端木若华沉默许久,轻咳数声,转腕将手收回。
“绿儿,自马车中将针帛取来。”
叶绿叶闻言一震,立应道:“是,师父。”
她折身急步而去,端木若华回首对屋内之人道:“宣夫人心绪郁积太深,病已不轻,但若能调养得当本不致于一病不起……怕是她心绪始终未得解开……故病上加病,方至如此。”
翁老闻言微红了眼眶:“先生是明事之人……”他目中泪光闪烁,终忍不住道:“当年三王之乱,先生是当事之人,小老儿便是不说先生心下也清楚……不瞒先生……实则我家王爷当年参与谋逆之事时夫人知情,小老儿隐约知道,当时夫人不但未劝阻王爷,反颇为赞许……如今……王爷已被赐死,小姐和夫人得圣上开恩免除一死只贬作了庶民,但小姐却已因此与夫人生了嫌隙……夫人她自己也极自责当年的愚昧无知……故五年来从未有过笑颜……且又思念王爷……”说到此处,他目中已湿:“夫人整日缠绵病榻,早有一死以伴王爷之心……只是又放不下小姐……可小姐自王爷出事后便再未回来看过夫人……这么些年下来,夫人终是不愿熬了……”
端木若华微微垂下眼帘,空茫的双目静静望着前方。
不知过了多久,她平声问了一句:“翁老可知,此屋中的几盆夜来香从何而来?”
翁老听得愣了下,而后抹了抹眼角,强露了几分笑色道:“回先生……那是王爷去世之后夫人甫搬来此地凌王妃亲自过来慰问时顺道带来的,说是香气宜人,能助人排解忧思。”
端木若华听罢未多说什么,犹豫了一瞬之后,方道:“此物……香气确甚,夜间尤是……只是,却不宜长时放置于寝居之内。”
翁老一怔。
端木若华平静垂目,未再多说什么。
片刻后,待得叶绿叶回来,端木若华从她手中接过针帛道:“我于屋内为叶夫人施针,不便受扰,旁人都出罢。”
叶绿叶询过端木若华之意,领翁老与一干丫环一齐出了寝居。
院内。
翁老于房门前站了好一会儿方回了神来,而后立时便派了个丫环去药材铺里详细问问这夜来香。
“回管家,药材铺的老板说……”小丫环不时便回了,附耳过来与翁老说了几句。
翁老只听得一震,不由愕寒:“当真说有毒?”
小丫环怯怯地点了点头:“百草堂的大夫说毒性虽浅,但时日一长便……便也会不妥。”
翁老脸色微变,静默了一瞬,叮嘱道:“这事你不要再提起,与谁也说不得,可记下了?”
小丫环连连点头:“奴婢记下了,定不乱说。”
“记得就好,你下去吧……领几个人将那几盆夜来香静静埋了,往后夫人若是问起便说不小心打碎了。”
“奴婢知道了。”
叶绿叶走近过来,望见那小丫环匆匆走远,出口问道:“翁老,是有何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