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来寻周窈一战,确实有遇见对手一决胜负的意思,但同样也是听说司尧对她颇为青眼,有意叫司尧看看,谁才是真正适合他的良配。
这些人怎么说都是筑基修士,司尧却连个眼神也没有递过去,与那日将剑窟通行令牌交给周窈时一样的高傲。
唯有对柳玥,他轻轻颔首,淡淡唤一声“柳师姐”,算是极给面子了。不过与他面对周窈时的模样,依然天差地别。
对于周窈而言,作为筑基中期擂台擂主,只要有修士向她发起挑战,她都必须接受,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于是她将眉一挑,跃跃欲试:“不是要打架吗?走,演武场见。”丝毫不觉得自己一个筑基初期被中期挑战有什么问题!
但司尧却有话说:“这女人才筑基初期,以柳师姐的战力,即便胜了,不也是胜之不武吗?”
柳玥先前只是听说司尧对这个叫做周窈的女修很不一般,眼下亲眼所见,果然如此,但她还是含笑与他解释:“周师妹两战便拿下初期与中期魁首,可见不凡,我全力与她一战亦是对她的尊重,师弟若是有异议,我便将修为压制在初期,如何?”这最后一句,是与周窈说的。
周窈自然不同意:“不必,既然是中期擂台,按规矩来便是。演武场尚按修为划分擂台,外头的世界可不会管你是什么修为,唯一战耳!”
见周窈并不领情,司尧气结,一甩袖索性也不管了:“那便演武场见吧。”
其实他心里也知道,自己是关心则乱了,这女人即便如今才筑基初期,亦非等闲能够打败的。
毕竟天底下这么多剑修,时至今日,提起这“剑君”二字,大家想到的依然只会是她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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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莱峰,明性居。
周衍这几日被孕吐折磨得几乎无法修炼,心中也是心烦意乱,甚是郁燥。
桌上的瓷盘里摆了几枚青果,当初是为了阿窈那个贪吃的才种下的果树,如今倒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尚未成熟的青果既酸且涩,寻常人是难以入口的,放到周衍这儿,每每呕吐难忍,吃上一个好歹能勉强压一压呕意。
刚刚压下又一波呕意,忽而心念一动,峰上禁制被拉开一个口子,他长袖一挥,便将身旁装呕吐秽物的铜盆收好。
不过片刻,门外便传来一个疏朗女声:“师弟近来可好?”
周衍又是一记挥袖,房门大开,外头是个锦衣华服的中年女人,元婴中期修为,看起来温雅和善,唇边噙着抹淡笑,身上仿佛有一种令人信服依赖的力量。
他起身相迎,口称:“师姐。”
女人正是道宗这一代宗主玄华道君,也是与周衍同出一脉的嫡亲师姐。周衍性子清冷,不爱沾染俗务,她却为人长袖善舞,处理起宗务来游刃有余,这数百年岁月,也一直对周衍颇为照顾。
“一晃眼你我已二十年未见,如今师弟终于舍得把你那小徒弟放下去历练了。”玄华打趣地看向周衍,看似玩笑,实则余光却在仔仔细细地描摹这人的轮廓,仿佛想把这二十年的空缺弥补回来。
嗯,瘦了。
当时周窈下山,为她安排一个普通筑基修士身份,走的是玄华的门路,所以她是除了周衍之外,唯一一个知道周窈身份的人。
“师姐今日怎么来了?”
玄华微一瞪眼,嗔道:“怎么,无事便不能来找师弟叙旧?”
周衍忙道:“不敢,师姐进来坐吧。”把玄华引进屋里,又给人倒了杯灵茶,两人相对而坐。
玄华端起灵茶轻轻抿一口,先赞一声“好茶”,随后才笑道:“此来倒也不是完全无事,一是来看看师弟,自打你收了徒弟,闭山二十载,你我可再未见过面啦,二嘛,也是要与你说一桩趣事。”
“何事?”周衍神色淡淡,好像没什么事能令他侧目。
玄华早知她师弟这副性子,也不以为意,继续说道:“就是你那小徒弟咯,她呀,当真是够能折腾的。”
周衍心口莫名一跳,不动声色问道:“阿窈……她怎么了?”
玄华一脸笑意,与久未谋面的师弟八卦如今这些小弟子们:“演武场那筑基擂台,她才刚筑基吧,去了两次,就拿下两块铜牌了。”说着仍是不吝夸赞,“师弟这二十年,把徒弟教得很好。”
周衍仿佛有些不好意思,微偏了头:“师姐谬赞了。”
玄华续道:“不止修为战力甚好,这人呀,亦是出色,这才几日功夫,竟惹了玄渊师兄那关门小弟子跟在她后头跑,这不,我来这会儿,被那小弟子的仰慕者约去演武场决斗了。”
周衍掩在袍袖下的手微微一颤,面上仍是不动声色:“果真如此?”
玄华笑道:“可不是,小辈们弄了一个道宗美人榜,那小弟子可是榜首呢,平日里看他傲得很,偏偏看上你家阿窈了,你说这是不是缘分。”
不过她的目光仍落在周衍身上,对方腰背挺直端坐椅间,三千乌发一丝不苟高高竖起,一身数百年不变的白衣,衬得整个人秀雅至极叫人心折。
遂一时又多了句嘴:“不过呀,那些都是小辈戏言而已,你久不出山,他们若见过你当年的风姿,怕也不敢说什么榜首了。”
周衍略有些无奈:“师姐!”
玄华忙摆摆手道:“好好好,我不说了还不行嘛,从小到大都这样,一说就恼。不过此事你还是注意些,必要的时候对你那徒弟也提点一二,若是有意大道,过早沾染情爱并非好事。”
周衍肃了容色:“此事我知道了,多谢师姐。”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事情也说完了,便欲起身告辞,忽然她目光一顿,瞧了眼桌上青果,随口道,“师弟从前不是不爱这些零嘴吗,现在怎的变了性子?”
周衍眼睫一跳,下意识说道:“原是阿窈爱吃,如今倒是习惯为她备上一些。”
玄华点点头,话语中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艳羡:“倒是那丫头好福气,有师弟如此悉心呵护。好了,我这就先走了,师弟别送了。”
话虽如此,周衍仍是将玄华送出了门。临走前,她忽道:“哦对了,近来四方又有魔修为祸,必要时,还得请师弟出山走动一二。”
周衍眉心微蹙,应了声:“可。”
等察觉到人已离开仙莱峰,他挥袖将明性居的门一关,怔怔地坐回椅子上,心里压着事,五指死死捏着椅子把手,许久没有动弹。
“呕……”
先前压下去的呕意又起来了,他却不想再用青果压下,仿佛自虐一般,任由自己呕到喉头刺痛。
期间多少次想要用玄光术看看周窈近况,起始指诀掐了好几次,最终却还是没能掐完。
罢了,既已封她记忆,放她下山,自己又何苦再做这种背后偷窥的腌臜事……
第4章 第四章
柳玥倒确实不负盛名,果然有几分能耐。
不过她运气不好,撞到了周窈手上,哪怕隔着初期和中期的差距,最终依然败下阵来。
虽则如此,她倒也有几分风范,没有因为一场失败便对周窈怀恨在心,下了擂台,还主动邀约下回再战。
打架这种事情,周窈自然不会推辞,当即便一口应下。
柳玥带人离开后,周窈直接被司尧拉着去了宗门坊市。
她原想着,今日既然拒绝了司尧的情意,便不该再应人家的约,以免让人家愈发放不下。
不过……
司尧直接拿捏了她的命门,一句“道宗附近最烈的酒、最美味的佳肴,就问你去不去”,便让周窈丢盔弃甲,兴致勃勃地跟着对方出了宗门。
有司尧的地方,总是众修士瞩目的焦点,再加上一个近来风头正盛的周窈,可想而知,两人结伴出游,又惹了一大波瞩目。
道宗坊市就在宗门山门之外。
名字中虽有“道宗”二字,也依托于道宗而存,却不完全属于道宗。
里头那些店铺有道宗的产业,却也不禁止其他宗门、家族、帮派以及散修在坊市里开门做生意。
因此坊市里的人也是龙蛇混杂,除了各宗门、家族的修士,还有来这里寻找机会的散修,有意拜入道宗门墙、在坊市暂住等待下一次开山门的修士,以及道宗弟子的凡人家眷等等。
道宗作为此地主宗,则会定期派修士在坊市里巡逻,维护秩序。
这座坊市自道宗开宗立派以后就存在了,发展到如今,说是坊市,其实规模与城池无异。
司尧带周窈来的地方叫“珍馐楼”,是整座坊市里最出名的酒楼,楼里大厨做的灵食将灵气与滋味调和到一种极佳的平衡,叫人吃过一次就再也忘不了。
自然,价格也不会便宜,等闲更是连门也进不去。
不过司尧小公子这张脸就是通行牌,他手里,也从来不缺灵石,挥霍得起,哪里像周窈,还得苦哈哈地去打擂台赚灵石。
珍馐楼坐落在坊市最热闹的一条街上,楼的后头是个湖泊,湖上莲叶田田,莲花盛放,微风习习,吹皱一池春水。
他们来的时候楼里已然高朋满座,司尧不乐意跟旁人挤,便租了条云舟,让楼里的伙计把酒菜布置在舟上,把酒泛舟,别有一番意趣。
周窈自是无可无不可,只要有好东西吃,便任凭司尧安排。
珍馐楼的佳肴确实美味极了,妖兽最嫩的里脊肉被炖得软烂适中,香气袭人,灵泉水熬制的汤羹鲜得能让人吞了舌头,刚采下的莲花瓣做成糕点,被巴掌大小的莲叶托在中间,色香味俱全,就这味道,别说内中含有滋补灵气,哪怕只是普通食物,她也能吃个精光。
司尧只稍稍动了几下筷子,便托腮坐在一旁,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大快朵颐,好像只要她吃得高兴,就是人世间最幸福的事情了。
一晃眼已是黄昏,晚霞漫天,金光垂江,红日入水,点点繁星顷刻便至。
周窈吃得尽兴,摸着肚子一脸满足,略歇了会儿,又手握酒瓶,与司尧说了声“我去上头吹会儿风,你随意”,只见红衣飞扬,人已斜倚在云舟舱顶上,随意地翘个二郎腿,时而仰头饮上一口。
这酒果然烈而烧喉,一口灌下去酣畅淋漓,时下又有清风明月为伴,好不潇洒快活。
忽而舟头传来悠扬笛音,缠绕着星辰与皎月,丝丝缕缕,飘零流转,周窈心有所感,循声望去,果然是司尧。
他一身青衫在夜风中飘扬,唇边架一竿碧玉横笛,身形随着悠扬旋律轻轻晃动,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却始终追随在她身上,不曾偏移分毫,一腔情思再明显不过。
周窈的目光在他身上微顿了顿,便一晃而过,再没停留,又灌一口酒,仰头望月,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了仙莱峰上的师尊。
世人眼里,师尊便像是顶上那轮明月,遥远而高不可及,永远端坐在云间,无悲无喜地俯瞰尘世。
她兴之所至,抬手对月,虚虚抓了一把,抓自然是抓不住的,只因为这个动作,唇角便弥漫开几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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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有了身孕的缘故,周衍近来颇感嗜睡疲惫,不再频繁地打坐修炼,夜间也改为寝息。
不过白日里小憩得多了,夜里反而睡不着。
他如今小腹虽尚未显怀,双手已然会下意识地放置在腹间,做保护状。
自打察觉到自己又有了身孕,他便从未想过要堕掉,许是为了弥补炼心镜中没能将腹中孩子顺利生下来的遗憾,又或许,只是单纯的舍不得吧,舍不得这个孕育在他身体里的小生命,舍不得,他与阿窈两个人的骨血。
一想起阿窈,心口便好似空了一块,似有若无的疼痛像针扎一样,细细密密地侵袭他心口。
他禁不住抬手揪紧胸口衣襟,眉心微蹙,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实在难受极了,终于翻身而起,推开明性居的门,走向斜对门的明心居。
站在门口他几番犹豫,最终还是耐不住强烈而嗜心的思念,走进阿窈的明心居。
屋里满满的都是徒弟的痕迹,指尖拂过格物架上的小木剑,那是阿窈初初习剑之时,他怕她伤到自己,亲手削了这柄木剑送她,那本引气诀,是他亲手抄录,用来为她开蒙的读物……
一路走,便一路看,一路回忆,短短二十年在他漫长的生命当中只占了极小的一部分,他们两个人之间,却已经有了那么多的回忆。
脚步停留在她床边,俯身拿起她床头那件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红衣,放到鼻尖深深吸了口气,呼吸间满是她的气息。
自将她抱回来以后,仙莱峰便闭峰二十载,她的衣食住行所需之物,几乎全部是他一手操办。
他自幼拜入道宗,深受师尊和师姐关爱,平日只需修炼,旁的一概不用他操心,也从未动手做过这些凡俗男子皆要学习的琐事。
因为这峰上多了一个她,他这二十载虽闭峰不见客,这生活上反而热闹充实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