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衍从云端返回,一时心绪烦乱,愁思难解。
云端议事之时他呕意忽起,可那样的场合,哪里容得他做出这般举动,于是只得死死压抑,眼下独自回到房中,终是再也压制不住,对着铜盆呕了个昏天黑地。
这一程呕完停歇下来,他不由想起方才所议之事,两界封印松动,人界这边魔修作乱日益猖獗,怕是过不了多久,人魔纷争就要再起。
当年魔尊所图甚大,意欲一统人魔两界,于是掀起大战,想要将人界也变为魔域。
多亏剑君不惜以身殉道,才以本命剑破云天在两界之间设下封印,还人界数百年太平。
如今他忝为化神第一人,有需要时,他不介意效法当年的剑君,为人界而战,甚至……做出牺牲,只不过……
他低下头来,掌心紧紧贴着尚未显怀的小腹,心情沉重,眼下这肚子里又有了一个,他如何舍得带着这孩子一同赴死。
只盼着魔界那帮人彻底打破封印的时间能晚一些,好让他把腹中这孩子先生下来……
心念一动,离开云端时阿窈和那少年亲近的模样又浮现在心头。
他胸膛里那一颗心顿时仿佛揪起来一样,又闷又难受,抓紧胸口衣物,粗粗喘了几口气,依然无法缓解。
那两人亲近的模样好似在他脑海里扎了根,怎么也去除不掉。
他烦乱至极,一拳狠狠砸在身旁几案上,力道之大,整个几案连带着几案上的茶壶茶杯一并化为齑粉。
可他仍是愁肠难解!
最后终是没能忍住,再一次掐动了玄光术指诀,片刻后,一个圆盘大小的玄光镜浮现在他眼前,镜中两个人影清晰可见,红衣女修将只着一身中衣的少年打横抱起,直直走向床榻,亲密宛如一人,少年眸中的情绪,浓得几乎要溢出来。
他也是曾经沧海之人,如何看不懂少年眸中满满的情意。
这画面让他不敢再看,心口闷痛,面色煞白,抖着手驱散了玄光镜,喉头酸气再次上涌,他急忙俯身对着铜盆。
“呕……”
几乎是在他驱散玄光镜的同一时间,落霞峰山腰小院,被女修抱在怀里的少年似有所感,抬起眼皮,眸中闪过一抹莫名的狠厉。
第7章 第七章
有周窈以剑气剿灭魔气,再加上回春丹之效,翌日未时司尧醒转过来,已是神清气爽,百病全消。
坐起身来,发觉院中传来翻腾挪移之声,又有剑光在窗幔间闪过,司尧便知那女人又在练剑了。
她练起剑来当真不知疲倦!
不过这样也好,他唇角一勾,垂眸看看身上穿的单薄中衣,想起昨夜那人亲自将浑身无力的他抱上床安置的样子,唇角弧度抑制不住地扩大,眼睫轻颤,面颊略泛出些薄红,无声地唤了句:“窈姐姐……”俨然一副深深沉浸在女欢男爱之中的男子模样。
不过片刻,他便将这点小儿女情思收起,锦被一掀,翻身而起,双足落地之时,身上青袍、足上灵靴已然穿戴整齐。
他快步走向房门,把门一开,院里那个熟悉的红色身影便尽数收入眼底。
几乎是同一时间,周窈收剑站定,看向门口那人:“如何,身体可是大好?”
司尧笑魇如花,当下灵活地原地转了个圈道:“你瞧,我全好了。”又不吝夸赞,“女人你真有本事!”
他这份夸奖周窈照单全收毫不虚心:“这是自然,也不看看我是谁!”
司尧眼珠子一转,忽然几步小跑到她跟前,兴致勃勃地问:“你方才可是在练剑?”
周窈挑眉瞧他:“是,你想如何?”
司尧右手灵光一闪,一柄泛着青光的长剑已然握在手中,他拉开架势,端了个起手势,眸中带笑,却语含挑衅:“我也修过剑术,那就请指教一二,可好?”
周窈想起初次见他便是在剑窟外头,那时他浑身伤痕累累从剑窟中出来,晕倒在她怀里,眼下他的伤势既已大好,打架倒也不是不可以,不过……
她双臂环胸,一副等着谈条件的样子:“我也不是随意便指点旁人的,看你有没有诚意了。”
司尧“噗嗤”一笑,早知该如何引诱她:“好,等过完招,我替你做好吃的,如何?”
周窈一脸狐疑,显然不是很相信:“就你?你会?”
司尧闻言将下巴一抬,傲气十足:“前两天带过来的那些烤肉糕点便是我亲手做的,你不也吃得津津有味么?”
看他成日一副骄骄矜矜的样子,周窈还以为那些东西是他托人做好现成拿过来的,没成想是他亲手所做,如此看来,他的手艺倒也合她口味,虽没有珍馐楼大厨那般精湛,比起她自己来还是出色不少的。
于是点了点头:“这样吧,我收敛修为,你只管全力朝我攻来,但凡有一招不敌,便算我输。”论剑术,她自信不输给任何人。
司尧肃了面色:“怎么,你便如此小瞧于我?”当下再不迟疑,飞攻而去。
周窈随手挽了个剑花,带出一片剑影:“战!”
一交上手,她便发现这小公子说是修过剑术,倒也不是随便说说的,手底下有几分真功夫,而且,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司尧的运剑法门让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于是好奇心起,对待这场“切磋”也更认真了几分,千方百计诱他使出更多招式。
她这边态度一变,司尧立刻就感觉到了,随即心下暗笑,可不就是似曾相识么!
他这手剑术,可是她当年一招一式亲自传授的!
他虽剑道天赋平平,当年还被她说过“笨”,可没有她的这些年,他每每相思蚀骨,便疯狂练习这几手剑术,一晃眼便是数百年,总也有所小成。
不过以他如今的炼气修为,即便小成,她又有意放缓攻势,他在她手底下依然过不了几招。
好在他原也没这个求胜的心,此番“切磋”,不过是为了找个借口为她做些吃食罢了。
眼看不敌,他收剑归鞘,干脆认输,略整整并无褶皱的衣衫,笑盈盈道:“想吃什么,自去寻食材来。”
周窈手中银剑归入腰封,若有所思地瞧他一眼,倒也没说什么,说了句“我去去就来”,人便没了踪影。
她去的快回的也快,约莫一柱香时间就回来了,一手提一只五彩锦鸡。方才在雾林峰上转了一圈,飞禽走兽看了个遍,还是这锦鸡最是不错。
回来就把两只活蹦乱跳的锦鸡交给司尧,做了个请的手势,又寻了个视野开阔的地方半躺下,一手撑着脑袋,百无聊赖地等着看他大显身手。
他哼笑一声,颇为自得,一个眼波送过去:“女人你就瞧好吧!”随即两手一掐,两只锦鸡同时断气。
这日晚饭,一道叫花鸡,一道闷炖鸡汤,香味浓郁,肉质鲜美,配上一碗颗粒饱满的灵米饭,让周窈吃得心情大好,连带着司尧晚上没说一句就自顾自留宿的事,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说什么。
于是这日晚上仍像昨夜那样,司尧睡床,她和衣打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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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开了玄光镜见到那般情景,周衍便没有片刻安宁,两人亲密无间的模样,也时时搅弄着他的心。
枉他自诩清高一意大道,却原来与这世间寻常男儿一般无二,想着心仪的女君时,也会辗转难眠,相思入骨,当心仪的女君与其他男子亲近,更会生出可怕的嫉妒之心。
阿窈的记忆虽是他主动封印,也是他一心放她去寻自己的道,可如今她身边又有了旁的男子,他却这样拈酸吃醋!
周衍心中苦涩蔓延开来,他当真枉为人师,也白活了这八百多年!
他垂下头来,目光落在依然平坦的小腹上,掌心轻轻抚过,他一厢情愿地告诉自己,是腹中的孩子想见母亲了,不若,只去这一回……
心里一旦冒出这种想法,便再也收不住了,炼心镜中的逍遥恩爱岁月,以及当日令他怀上身子那一次的情景纷纷涌入脑海,他心尖酸涩得几乎发颤。
这一刻,她的房间,她的衣裳,她的气息,已然满足不了他了,一旦尝过两情相悦的滋味,哪里还忍受得了孤枕寒衾。
咬咬牙,他终是身形一晃,瞬移去了落霞峰小院,一个昏睡诀下去,屋里的两人便同时陷入沉睡。
凉凉地瞥了眼床上睡得正香、唇角含笑的少年,他单膝着地,蹲在维持打坐姿势的周窈身边,长臂一伸,将她揽入怀中。
这便是他连午夜梦回,都未有片刻忘怀的人!
鼻尖弥漫着她的气息,拇指指腹轻轻从她脸颊划过,他动作近乎虔诚,好似要把这一刻牢牢记在心里,在往后漫长而孤寂的岁月中,时时拿出来回味。
忽然他身形一颤,呼吸急促起来,身子亦有几分颤抖之意,仿佛湖面之上的漂萍,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微风吹得上下颤颤,他阖上眸子竭力抑制,终是将满腔情思忍了下去。
等到状态恢复了些,相思之意也得到了满足,他蜻蜓点水一般在她额间印下一吻,唇瓣与她的肌肤一触即分,仿佛怕停留的时间久了,就抑制不住地想要更多。
随后五指相扣,以两人床|笫|之|间最亲密的方式执了她的手贴在自己小腹上,明知她根本听不见,但还是轻轻说道:“阿窈,你可知为师腹中已有了你的孩儿……”
话到此处,却又苦笑,自虐一般说着:“你自然不知,下山短短一个多月,你与那少年已如此亲密,甚至连夜里也共处一室。罢了,罢了……”
视线不自觉地落在床上那少年身上,他心头猛地揪紧,胸口闷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熟悉的呕意又起。
“唔……”
他捂着胸口,好似落荒而逃,匆匆将她身体扶正,瞬移回了仙莱峰,对着铜盆又是好一顿呕。
等到胃里空空连酸水也呕不出来,便怔怔地一夜枯坐,直到天明。
察觉他的气息完全消失,本该在沉睡之中司尧突然睁开眼来,目光定定地瞧着端坐在蒲团上的周窈,一双圆圆眸子里,是完完全全的震惊!
他未曾料到,她今世竟做了周衍的弟子,难怪二十年前他卜算到她已重临世间,匆匆来寻,却杳无踪迹,只能大致寻摸着方位来到道宗,暗暗寻访。
如今好容易见到音容笑貌、就连名字也与往昔一般无二的她,他才这般伏低做小、想方设法留在她身边。
却原来周衍闭峰二十载,教的徒弟竟然是她!
他怎么早没想到,白白荒废这许多年!
想着方才周衍亲口说的那些话,他眸中震惊转为滔天嫉恨,好个世人眼里清冷孤高的玄卿仙君,教个徒弟却把人教到床上去了,如今怀了孽种才肯把人放下山来。
可他的窈姐姐,分明是他八百年前就中意的女君啊!
哪怕他周衍如今怀上了孽种,他也绝不放弃,能怀上,还要看有没有这个本事生下来,呵,眼下这人界,不知有多少孕夫被剖腹取子,惨遭横死呢……
第8章 第八章
翌日司尧并没有在周窈面前表现出半点异样,仿佛昨夜他一夜好梦,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原想凭着一手厨艺勾住周窈的胃,在这儿多赖几日,结果这日不到午时,周窈就接到了宗务堂的传音符。
是宗门派任务下来了,让她去一个叫溪头村的地方调查那里的孕夫失踪案件,最好是能将失踪的孕夫救回来。
溪头村在道宗东南方向,是宗门下辖的苍河城附近的一个小村子,均托庇于道宗之下。
如今宗门筑基以上修士都被陆陆续续派出去维持秩序,平息魔乱,周窈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此次接到任务后,也打算立刻就动身。
不过……
她看看拦在跟前满脸写着“我也要去”的小公子,开口便是回绝:“这次去极有可能直面魔修,打斗之中我可顾不上你,你难道想再受一次魔气入体之苦?”
司尧将下巴微微一抬:“我不怕!”不过单单这样可说服不了周窈,他早已想好更有说服力的理由,“这次要去救的可是孕夫,他万一哪里不舒服或者动了胎气呢?再或者,万一要生了呢?你能打架,还能照顾孕夫、替人接生不成?”
这……
周窈必须承认,司尧所说不是没有道理的,打架她在行,照顾人这方面,还非得有个人跟着才行,这么想着,她眼含狐疑打量振振有词的小公子:“方才说的这些,你行吗?”
司尧皱皱鼻子轻哼一声:“怎么不行,再如何,我一介男子也比你一个女君方便些。”
事情就这么决定下来,周窈腰间银光倏然大放,银剑冲出腰封悬浮在空中,她一跃而上,衣袂翻飞,自上而下朝司尧勾勾手指,示意他上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