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忘情不得不落在房梁上用千羽弦远远绑住新娘,不至于让她被拖进棺材里。
再抬头一看,扫到石秋身上时,她发现了诡异之处。
所有的红线都绕过了石秋,只向她和新娘攻来。
“石秋!去关门,红线没有缠你!”李忘情道,“门上有防御符箓,挡得住!”
石秋连滚带爬地冲过去,到了门口时,他面对鹿头世子又瑟缩了一下。
“他挡在门口我不敢……”
“让开!”李忘情不废话,手上法宝千羽弦飞射而去,缠起那鹿头世子就往屋里扯。
鹿头世子高大的身形被扯得撞在棺材边,像个木偶一样滑坐下来,而石秋也终于把门关上。
李忘情站在高处横扫出几道剑气将红线击落,屋内顿时安静下来,一片幽幽灯火中,李忘情从房梁上落下,又斩断了新娘四肢上的红线。
石秋喘着粗气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忘情握着手腕,刚才那一下,她也感到自己的灵力在被红线碰到时被抽走了不少,道:“你是不是并没有沾过那老头的酒?”
“没、没有,师父没有来得及给我喝那个。”
“也或许是他不想吧,不然你早死了。”李忘情向上望去,“沾过那酒的,就视同与这月老庙阵法结成灵契,外面越是以蛮力破阵,里面献祭灵力与生气的就越多。”
“师父他要这么多灵气做什么?”石秋道,“难道是治病?他经常因为身体里长出藤蔓而苦痛难当,可杀了这么多人都无法痊愈,岂不是……”
李忘情捏着耳朵想了想,道:“我虽未见过,但苏息狱海大名鼎鼎的死壤母藤却是无人不晓,那等鬼神一般的存在,其赐下的藤蔓在灵材志上按品质最高能排行第二。”
“……那第一是什么?”
那当然是燬铁呗,而死壤母藤的藤蔓是世上唯一可以碰到燬铁而坚持一阵的东西,不过饶是如此,也只不过是给燬铁当柴烧罢了。
燬铁始终是古往今来、天内天外最无解的东西,毁灭的终极存在。
就像她师尊试图拿燬铁为她铸剑胚,因为根本就不存在能炼化燬铁的炉子,于是便造就了她手上这把锈剑。
既没有燬铁的威能,也没有寻常本命剑的锋锐,只能僵在这里对着棺材瞪眼。
“闲话休提。”李忘情用罗盘确定了阵眼,道,“眼下要破此阵法,有三种法子,一是坐等外面前辈修士以力摧之。”
石秋:“那这里的人不都会死。”
李忘情:“他们到现在还没动手,说明来者还算有良心,正在想办法以救人为上。但他们不知晓这月老庙内中的诡异……”
李忘情还不能把这里有陨兽的事传出去,按洪炉界第一法则,确认有陨兽出现的地方,将不计代价抹除殆尽。
恐怕一旦外面御龙京的修士知道这里即将召出一头陨兽,为保花云郡方圆百里不受火陨天灾,到时候连她在内,这里花云郡的百姓都会死。
当然,这是最后的选择,真到了不得不做决断的时候,作为行云宗的剑修,她会执行这个法则。
献祭她那特殊的本命剑,燬铁锈渣会杀光所有人,切断血气和阵法的连接,让外面的修士进来摧毁陨兽雏形。
“其二,想法子毁掉这红线人骸,但看你师父这做工……他修为虽然不行了手艺还是可以的,这具人骸耦合之处用上了死壤母藤的藤蔓,非切金境难动分毫。”
或许是过于绝望,石秋此刻反而索然下来:“你直接说咱们能怎么做吧。”
李忘情指了指棺材里的人骸:“第一个拔出它喉间匕首的人,将视同与之结定契约,从此性命相连,你看是你来还是我来,猜拳也可以。”
石秋:“那……代价是什么?”
李忘情:“不清楚,看眼缘吧,万一它看不顺眼你,就像刚才新娘尝试结契一样,当场化成灰。”
石秋:“……我才十五岁。”
李忘情:“年仅十五岁的你,已经为虎作伥背上了不少人命债,万一我们活下来,我还打算押你去御龙京的死牢来着。”
石秋无话可说,短短两日他已磋磨了不少,脸上出现了成年人才有的疲惫,二话不说撸起袖子。
“这人骸我能怎么处置?”
李忘情:“说起来有点难以启齿。”
石秋:“你只管说,都到这份上了,我还有什么不能做的!”
李忘情:“你听说过‘交心血契’吗?”
石秋一脸迷茫:“那是啥?”
“白话些讲,就是、就是……”李忘情道,“道侣,就是你们凡人来说,夫妻之间的一种不能轻易和离的誓约。”
石秋原本满腔勇气登时如遭冰冻:“……啥?”
“因为这人骸一半是鹿,一半是人,我在赌它最终是人形,如果是以人的形态,那么我们就可以立下‘交心血契’,此契不会因修为实力有鸿沟而有所减弱。”李忘情一口气说完,补充道,“这还是听了‘月老’这词儿给我的灵感。”
石秋麻了:“你靠谱吗?”
李忘情:“别无他法,何况你这也不是没有危险的,说起来,和此异种怪物结契本就有违常理,或许他醒过来就把你吃了也说不定。”
石秋沉默了良久,道:
“罢了,眼下我也没得挑,赔命就赔了……说实话我也不敢想我到底害了多少人,当时隐约感觉出来有所不对,但那个‘可能’太吓人了,我不敢细想……我不敢想,背着这么多人命,以后我四五十年的日子该怎么过。”
其实他也不过十四五岁。
自己完全可以替代他……反正也活不了多久了,而这个年轻人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李忘情握紧手指,垂眸道:“你若有个万一,我可以帮你带个遗言。”
石秋摸了摸身上的九连环,道:“我家住在海桑国遗址外的村子里,我若活下来,就继承师父当时的诺言,做个剑修去救那些得了陨火疮的人,若活不下来……算了,也不必把我的骨灰带回去,我是个不孝子,就让我娘以为我还在哪里浪荡逍遥吧。”
“就这样吧。”
当石秋正要握上匕首时,李忘情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她终于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借口。
“你竟然是海桑国的遗民?”她问道。
第十一章 变故 宗主不愿意,这就是理……
石秋神情落寞下来:“不算是,我娘才是海桑国的遗民,当年海桑国毁于火陨天灾后,寥寥能逃出来的遗民都疯癫了……即便她疯了这么多年,还是收养了作为孤儿的我,还养我长大,只可惜没能报答她。”
海桑国,羽挽情的故国。
比起终日沉迷钓鱼的行云宗宗主,羽挽情对她而言才是真正看着她长大的人。
羽挽情也不是一直都那么严苛的,小时候她还会手把手地教李忘情识字,说一些她故国的童谣。
那个她永远也回不去的故国,久而久之,也成了李忘情的心结。
因为在这片大地上人们说得最多的,那一场近百年以来最大的火陨天灾……摧毁了的百朝辽疆最繁盛的国度,就是这个海桑国。
举国上下一夜之间被天灾毁灭,零星出逃的遗民也大多在流亡中死于陨火疮。
这也是羽挽情自入道途以来,天南地北地追杀、歼灭陨兽的主因。
“那你还不能死。”李忘情拨开了他的手,“我师姐是海桑国王族仅存的血脉,多年来一直在寻访她故国的遗民。”
谁让她到底欠了师姐这么多年的教养之情,寿元无多,能还一点是一点。
李忘情数着自己的寿元,也没有多想,将石秋推开了去。
“你还有用,还是我来。”
石秋自然扳不过她,道:“那……你要是没了,我不也一样死?”
“还有计之四。”李忘情抬起头,盯向门口正要试图看看外面的情况,找时机钻出去的新娘。“你站住。”
“干什么?!”新娘惶恐道,“我可万万不碰那妖怪!”
“没说你,我是叫你别想着开门。”李忘情飞了张符过去把门拍紧,随后一个翻身跳到棺材上,手中千羽弦系在五指,如牵丝傀儡般将棺材边沉寂已久的鹿头世子吊了起来。
“我想先试试,能不能站着把这阵拔了。”
一袭血红婚服的鹿头世子头上红盖头垂荡,缓缓起身,袖子下一只修长的手探入棺中,握住了人骸上的匕首。
下一刻,随着匕首被拔出一分,人骸上,红线如同活了一般缠上那只手。
一股莫大的牵扯力量拉锯似的和李忘情对抗起来,她不得不逼出自己仅剩的灵力与之对抗。
“死马当活马医了……”
红线迅速沿着鹿头世子的手臂缠上,眼看着就要顺着千羽弦爬到李忘情这边时,她忽然看到被她当做傀儡的鹿头世子轻轻扬起头。
隔着红盖头,李忘情感到了一股明显的视线。
“……”
这是一个很明显的动作——他在隔着红盖头在打量她。
一股寒意突然上涌,李忘情很确定鹿头世子是具骸骨……不对,刚才他是具白骨之身,最多里面填了些稻草绫罗,什么时候长出肉来了?
一个愣神间,偏生邪月老在外面终于察觉到了棺材这边的变化,远远地便高声怒斥道:
“石秋!你竟带人去破为师的阵?!”
石秋慌忙赶到门缝处观望了一番,惶急道:“李仙子,师父要回来了,我们怎么办!”
无人应答。
石秋一回头:“李……人呢?”
棺材边空荡荡的,唯有后面的新娘捂着嘴一脸惊骇。
“她、她被……那个世子拉进棺材里了。”
……
“想杀老夫,先杀你御龙京的百姓!”
月老庙外,十几道人影浮在半空,人群当中有一老者、一少年。少年身着黑金蟒纹锦衣,头戴紫金冠,看着月老庙里面躺在地上哀嚎不止的平民,神色森然。
“二太子。”他身侧有一个面上挂着鳞片的老者说道,“我们此番回京乃为大太子奔丧,身边未带阵法师。此阵以阵中无辜凡人血肉为盾,着实恶毒,稍后传御龙京本部带专人来破阵便是,不必同这邪修纠缠。”
“尸骨无存,还奔什么丧,要我说就该杀上死壤找那死壤大祭司讨几颗人头!”
“二太子息怒,无论如何,还得等丧礼过后再议,要不然,我们先回御龙京?”
来者正是御龙京的二太子简明言,长老虽这么劝了,但身后的随扈晓得他的脾性,没有一个人动,一个个皆已按剑在手,随时准备动武。
“花云郡是两地人眼繁杂之地,家门口外出了邪修滋事,传出去让外人看了,御龙京岂不是颜面扫地。”简简明言冷冷道,“就不能把这地刨开了将此獠碎尸万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