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燬王的残骨,想把我们都拉下场。”
不知是谁的意志发出了一声模糊的轻嘲。
“但混沌世界一致同意,这才是真正的混乱。”
……
筹码将天平压垮的刹那, 障月就已然收起所有的玩心。
“神明”们之所以避于天幕之后,就是为了维持一条共同的规训——通过合理的竞争,整合那些值得存续的文明。
不法天平擅长以小博大,故意在近神者和凡人中间选择了弱的一方,并且引诱另一方走进他的圈套里。
这样当赌约到来之日,洪炉界和愚公文明二者相遇,就会达成一种蛇吞象的结局。
但现在祂落入一个困局。
李忘情唯一一次行使她那摧毁一切的权柄,却是用来撕开天幕。
这意味着,那些已经开眼看星空的文明,会观测到祂们,会认为这是个有神的世界。
她将战火从文明之间抽离,引向了天幕之后。
就在刚刚短短的几个呼吸中,障月已经感触到了此时此刻,浩如烟渺的文明中,已经有很多因为那短暂的寰宇白昼,休兵止戈。
障月来到李忘情面前,他星辰般的衣袍上,那些细小得几不可见的神秘文字正暴躁地沸腾着,饶是如此,祂的口吻也还是异常镇定。
冰冷的械指抚触在李忘情的耳侧。
“你犯规了。”
李忘情却笑得比任何时候都开心。
“我如果真的犯规了,你只会用做的,而不是用嘴说。”
“回答我,我们在一起的那些岁月里。你一直在想着这一天?”
障月问完之后停顿了一下,祂的试剑宝贵,本不该问这个问题。
可这个问题就像一根刺一样,卡在他天平的某处,转眼间就锈蚀了祂很大的一部分。
祂一定要听到答案。
障月看到李忘情脸上的癫笑慢慢淡下来,嘴边的嘲弄缓慢地融化。
“是,那又怎么样?我们彼此欺骗,早已心照不宣。”
她说着,张开双臂,手里的“夜焚”在完成了这一切之后,碎成了齑粉。
就像个砸了赌场的陌路赌丨徒,露出脖颈,任人鱼肉。
“我承认我的确小看了你。”障月眼中没有什么情绪起伏道,“如果不是你自己先放弃了一半的权柄,我本应给与你翻盘的机会。可惜,你现在已经是我的了。”
刹那间,李忘情看到星光与潮水泼天而下,她感到自己在向某个深渊缓慢坠落。
那是障月为她特地开辟的某个世界,真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世界。
“睡吧,我知道真实的世界已经折磨你太久,你已经很累了,睡吧……”
“等你醒来之后,你不会再有任何痛苦。”
“梦里会有你所想要的一切。”
障月又开始了祂对自己的模仿,用李忘情最喜欢的语调安抚着她。
李忘情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一切的起点。
就像想澹台烛夜赐予她的无数次重铸。现在她又落到了障月手里,在祂的凝视下,继续着脱逃不了的轮回。
这就是一把剑本应有之的宿命。
彻底沉浸下去之前,李忘情突然握住了障月的衣角。
“障月。”
障月停了下来,等待着她和真实的世界告别的终言。
“还有什么话想对那些死人说?”
“最后一个问题。”李忘情缓缓放开了他,“你总是在说,和我在一起的你,相对于你无以数计的寿岁而言太短暂了。”
“……”
“那,将来呢?”
一丝细小的开裂声,在障月冰冷的胸腔深处响起。
那像是某个微不足道的、坏掉的齿轮。
障月像是突然停摆了一样,祂突然意识到,自己和李忘情没有未来。
没错,祂是拥有了李忘情,但那只是过去,饶是他不断回溯到二人相遇的最初,祂也只能在无尽岁月中品尝这寡淡的轮回。
祂永远也等不到李忘情对祂爱意再增长一点点的明天。
意识到这一点的刹那,障月即刻封锁了自己。
“这是我能承受的代价。”
祂这样告诉自己,然后抬手拨开天幕,俯视洪炉界下的芸芸众生。
“李忘情赌约已败,洪炉界应劫之日已到,直至你与愚公之间被吞没一方,方得存续。”
……
李忘情打小就不喜欢她的名字。
听起来像个得道高人,可实际上却是个不能修炼的废柴。
山阳国这个地方风水好,几乎人人都有仙根,一旦入道,都能长命百岁。
仙师们年年漂洋过海,都会来带走一些人,其中就包括刚刚送了李忘情花环的少年。
“忘情,等我修炼有成,一定回来娶你。”少年泪眼婆娑地被仙师提溜上飞剑飞向了瀚海那头。
这已经是第十个向李忘情表白后就幸运地觉醒了仙根的崽。
村里人把李忘情当成吉祥物,只要对她好,喜欢她,总能得到福泽。
是以虽然是个孤儿,李忘情从小到大都被村里人养的很好。
李忘情也很喜欢这里,但随着年纪增长,她看着海面的时间却越来越长。
“她肯定是想那些白眼狼了,一帮小没良心的,走的时候指天誓日说一定回来娶她,结果都一去不返。”村口的大姨们聚在一起边嗑瓜子边为李忘情鸣不平。
直到李忘情二十四岁那年,村民们看见她开始天天往海边扛木头。
瀚海无垠,波涛汹涌,村子里自古就没有人造船。
但是李忘情很倔,木筏散了,就造木船,木船沉了,就造风帆,如是又过了十年,她再一次扬帆起航。
这一次,李忘情觉得自己离家乡前所未有地远。
远得她几乎看不见回头的岸。
远得她心生恐惧。
偏偏暴风雨来了,自然伟力撕裂了人造的脆弱船身,跌入大海前,李忘情前所未有地后悔,要是再把船造得结实点就好了。
然而她没有等到下辈子,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自己家,围坐在床前的,依然是村里熟悉姨姨姆姆们。
“你可醒啦,以后可千万别再出海了,要不是有个海上客救了你……”
后面的话,李忘情完全没在听,只是第一眼,她就被院子里为她煎药的这位“海上客”深深吸引住了。
眼眸深邃,嘴角噙笑,几乎是每一根发丝都按着她的心意长的。
“你是?”
“我叫障月,打算来这儿定居的。和你一样,船被暴风雨打烂了。”
“那可真有缘啊。”
“对啊。”
李忘情有生之年没想到自己会鬼迷心窍到这个地步,在姨姨姆姆们震惊的目光下,邀请了这位说不到三句话的海上客共居了。
从那以后,李忘情再也不往海边扛木头,而是往家里扛。
她的小破窝里很快盖了第二间大屋,但是用不到三个月,第二间就变成了杂物房,堆满了她做的小木船。
而另一间,装满了障月每个夜里关于瀚海彼方的故事。
“外面的天地那么大,你怎么不想着回去啊?”李忘情搂着他的脖子歪缠着问。
“那里战火连天,并不是什么好去处。”
“那你跟我在一起,年年岁岁地留在这么个小地方,不会腻吗?”
“这话我要反过来问你,你的答案就是我的答案。”
李忘情迷迷糊糊地想那也未必。
第二天,她就去杂物间里捡了快最好看的石头,用红线缠了做成手链,送给障月,问他想不想跟自己拜堂成亲。
那个时候,障月看着那块石头,眼中带着李忘情看不懂的神色。
她以为自己会错了意,但对方答应得却很痛快。
理所应当地,李忘情得到了全村的祝福,她觉得人生至此,别无所求,直到拜堂当日。
喜筵过后,她牵着障月又来到了海边,说要给他一个惊喜。
海边停泊着一艘更为坚固的大船,它披着星光,似能穿越风暴。
“还差一点,等补好了帆,我们就出海吧,去你说过的那些地方。”
李忘情兴奋地描述着,眼眸熠熠生辉,她跳上了船,想在近海和障月一起过夜,却发现障月死死牵住了锚。
他的眼神中带着陌生的执拗。
“留在这里,不好吗?”
李忘情不懂他为什么这么说,想了想,认真回答:“这里很好,但一辈子留在这里,不好。”
“哪怕是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