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的燬王,不熄的天罚,万物归亡的主宰。
这是天幕背后最巅峰的“祂们”所能拥有的称号,这意味着,它们这些游荡在寰宇中,以凡人惊惧为食的游荡神灵们,认可了她的力量。
她已是事实上比肩天幕的神明,掌控了一个领域的法则,足以直接向天幕对话。
密集的臣服声中,千丝万缕的神骸血丝被它们交了出来。
李忘情浑然不在意它们刚才献上的称号,抓住那缕血丝,她熟悉这样的颜色,那是障月的眼眸。
她就这样仃立在火海中,静静地凝望它编织成缕,缠绕在自己漫布灼燃裂痕的腕间,让她想起曾几何时,障月那未解的疑问。
“忘情,你是不是只想要一个安安稳稳的故乡?”
“如果你想要,我就铸就给你。”
“那里有你爱的人世间。”
“当然,也有我,我会不断杀死自己,直到留下你眼中最好的我。”
“可是障月……”李忘情低头轻轻吻住那缕绳结,它像极了自己的剑穗,“走不出去的,不叫故乡。”
李忘情想,或许在那成千上万次的轮回孤岛中,障月就已经病了。
神明之躯不会感到痛苦,可她知道,障月的自毁越来越严重。
一开始陪伴她的只是一缕神念,后来是一段记忆,再后来,他投注在她身上的心神越来越多,直到毁弃躯壳,碎灭权柄。
他们互相间,都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这样执着,就好像是一对流浪在海潮间的不系舟,如果不紧紧牵着手,就无法固定彼此的存在。
“我也曾不止一次地想,你放弃就好了,可你终究没有。”
“来吧,让一切自这口剑开始,也自这口剑结束。”
李忘情呢喃中,足以熔毁人们眼眸的火光在黑暗降临的瞬间爆发了,积聚而至的宇宙邪祟们顷刻间就被湮灭了近半,余下的部分则发出了嘶吼。
“天幕,这不是你们应许的判罚!”
祂们的燃烧撕裂了障月当时设立在星河中的黑暗,一时间,祂们被焚烧的痛苦咆哮就这样传达至纵横亿万计的光年,换得了漆黑的幕布之外。
【停手吧,我知道你想和我们对话。】
果然,澹台烛夜唯一说对的,就是在这太虚之中,通行的用语不是言辞,而是暴力。
“还不够。”
李忘情笑了。
她没有停手,燬铁的炎流从她皮肤的裂缝中渗出、蔓延焚烧,从那些邪祟的聚合物开始,围绕着两个文明的星环铸成一道凡人所不可见的火墙,在亿万光年外,宛如漆黑的森林里点燃的一束火把。
这种感觉很奇妙,她发现自己的视界变了,从上下四野,到古往今来,无数的目光从整个寰宇投了过来。
她能感觉得到,那些肉眼不可见的星星就这样,循着她燃烧的光,逐渐汇聚而来。
在天幕降下的黑暗中,文明们循着火光来了,宛如洪炉界三千年撕开虚假天空的求索,现在,他们也来寻觅世界的真相了!
【燬王。】
【若你向寰宇宣告,这是个有神的世界。】
【那么后果,你无法承担。】
【难道你想向秩序和混沌,同时开战?】
沉重如古老墓土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急促,李忘情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压,可即便眼眶开裂出金色的裂痕,她也没有停手,一边癫笑着一边开口。
“一直以来,你们自诩为‘神’。”
“每一个文明从萌芽开始,到仰头望向星空,都是为了登上你们的戏台。”
“当然,你们有近乎无尽的寿命,这使得他们的生灭在你们眼中不值一提。”
“你们在背后操纵文明,使他们进入命中注定的斗兽场,你们将之视为恩泽与垂怜。”
“秩序铸就命运的囚牢,混沌开启争端的号角。千年万岁,始终如一。”
【你要什么?】
“我要天幕停下这荒谬的决斗,还所有文明以自由,否则我会告诉他们,一切的战争,一切的痛苦背后都是一个叫‘天幕’的存在操纵着一切。”
【这是保护,自由只会造就不可控的混乱。】
“那只是你们对人们兽性一面的狭隘理解。”
这个时候,当愚公文明发生规则混乱时,洪炉大地上,一条条坚韧的藤蔓破土而出,沿着愚公文明刺入大地的钢针,攀援而上,就像葡萄顺着篱笆缓缓生长,最终,那曾经在第一次接触时摧毁掉和平使者的大地死藤就这样牢牢地稳定住了不断崩解的雪白星环,附近游离的、操纵规则的邪神们来不及逃跑的,都被死壤藤萝一口吞下。
渐渐地,黯淡的愚公星环重新明亮起来。
天幕的声音不再紧迫,李忘情目光温柔地俯视着脚下赤红的星辰,和与它相依偎的雪白星环。
“我们和野兽终究是不同的,并不是所有人都想着撕咬彼此,以求一夕温饱。”
“比起血肉,我们更渴望品尝彼此灵魂的味道,更渴望对方旅途上写就的诗文。”
“争端只是开始,不是终点。”
【燬王。】
“不要叫我燬王,我只是李忘情,一介为人性张目的凡生。”
【我们只是为文明的存续寻找道路,而你的行径过于自私。】
“你们说着为文明找寻道路,实则只是安排他们互相吞噬,既然道途无尽,为什么独独把和平的可能排斥在外?”
李忘情缓缓说着,目光逡巡,某一刻她挥出一剑。
这一剑并无太多波澜,连一粒沙尘都未曾伤害到,但眼前的黑暗,却如天幕在眼前打开。
她找到了神庭的道路。
李忘情一步踏出,这一步超越了宇和宙的边界,随后,她看见森立的石椅,如同墓碑般伫立在星河深处。
刹那间,随着石椅上一道道不可言说的身影浮现,疯狂的信息洪流涌入了她的眼界。
【你僭越了。】
即便是以她燬铁铸就的身躯,也感受到了心神的摇晃,仿若有什么东西撕开了她的记忆,灌注下无尽的浪涛,冲淡她的理智和人格。
然而令“祂们”意外的是,李忘情的身影并未消散,她甚至一步都未退。
要知道,她这个主体存世的岁月,相较于祂们中最年轻者,也不过是眨眼的一息。
【你要在此,阻止我们?】
或许是这句话过于荒谬,以至于混沌阵营中投注来的视线都充满着戏谑。
“回归我们,你受到的只有欢迎。”目睹了现场的昧眠率先鼓起了掌。“当然,相反的话,那就更精彩了,我一直觉得这天幕太过无趣。”
说着,一声细微的婴儿啼哭悄然渗入李忘情的心间。
她本有拔剑的意图,却感受到一股诡异安眠,就像是被亲人的胸怀所环抱,让她想要放弃一切思考和抵抗……
祂第一个动手,因为祂是这里最擅长应付人性的法则,只要是人,就会向怠惰堕落。
李忘情自认是人,故首当其冲。
“睡吧,然后和其他挑战者一样,成为我的收藏品……一个神级收藏品,真有趣。”
昧眠的声音仿佛唱着摇篮曲一样,其他石椅上模糊的身影们对此无动于衷。
直至……
“剑禁匣中,待时而开,沉眠千载,锋芒难改。”
李忘情沉郁喃喃中,一道尖锐的剑鸣割裂了那些灌注的呓语,撕破了虚妄的催眠,最终,那缕剑芒停驻在了蒙昧温巢那被多出来的双掌捂住的双眼间。
“燬王!”
“你叫错名字了。”李忘情笑了,剑上血滴蒸腾如烟,“原来你们也怕疼。”
四周的星芒疯狂旋搅起来,若隐若现的身影们缓缓凝实,谁都能感受到李忘情权柄的威胁性。
她那把剑,从诞生开始,就是为了诛杀神明而生。
【镇压她,解离她的权柄。】
四周的一切变了,星河在李忘情头顶拧成一个神秘的符文,进而,无数符文从石椅上飞出,拧成一个巨大的星团,朝着李忘情压了下来。
就在这个时刻,李忘情嘴角的笑意一凝。
不是因为惊惶,而是她看见,自己的影子变了。
星河下压的趋势陡然一缓,随后,她手腕上的剑缕绳结淌下细碎的星砂。
一道天平从李忘情的影子中浮出,牢牢地,撑住了星河,甚至,还隔绝了天幕到宇宙的通路。
突然,祂们同时感受到了什么。
那是一种规则意志的诞生,它悄然无形,却无处不在。
被李忘情一剑劈得形骸不稳的昧眠陡然艰涩地出声。
“你……成功逆转了规则根基?”
一个相较于记忆中略微显得端肃的声音,在李忘情背后响起。
“此地的决断从来只有纷争,这不公平。”
李忘情感到有人和她并肩而立,有人握住了她满布裂痕的手,有人紧紧地牵住了她。
她回眸向身侧,这一次,障月的眼中不再只有无尽的星辰,看向她的时候,眼里就只有她。
他仿佛什么都没说,又仿佛什么都说尽了。
【障月,你也要背叛天幕吗?】
终于,天幕的至高建则意识到了什么。
只是李忘情一个人,祂们有无数种方式使其剥离权柄,但她现在有了一个支点。
昔日的不法天平,如今通过自灭证道,重塑形骸,甚至……改换了阵营。
障月看向天幕间的一切,开口:
“诸神,尔等沉睡太久,而我已醒觉。”
祂已醒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