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忘情不由得回忆起了障月的一言一行。
——你不介意被我污染的话,来。
——上一个敢这么吊着我的存在,已经是我的一部分了。
——它很清楚,被我看到的东西就是我的了。
在此之前,李忘情从未对“邪神”这个说法有过什么清晰的认知,甚至在和障月越来越熟悉的情况下,她的警惕心早已经放下得七七八八了。
障月不是在开玩笑,他说的每句话几乎都是真的。
亏她还暗暗想过,能不能依靠那些大修士发善心净化一下他,让他老老实实做个寻常修士,然后再……
是她想得太天真了。
连死壤大祭司,化神期巅峰的修士都逃不过所谓的“污染”。
那他……祂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从哪儿来,如果祂恢复了记忆,祂要做什么?
“喂,小姑娘。”
刚才的唐呼噜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李忘情身后,自来熟地搭在她肩膀上笑着问道:
“邪月老就没有什么别的留给你吗?”
“前辈指的是什么?”李忘情道,“可是需要我现在就把他的遗物全部交出来?”
唐呼噜一噎,后面另一个“死壤七煞”中的万贯缺盘着手中的算盘珠子,一边走一边靠近过来,按着唐呼噜的脑袋转过去。
“所谓‘往返易成,银货两讫’,你一个元婴期和小辈纠缠什么,还嫌不够丢脸吗。”
“呸。”唐呼噜不满道,“你们一个个现在这么守规矩,一定都是被污染了,可见苏息狱海人心不古,几百年前哪有这些破讲究,烧杀抢掠的传统都是被你们给带头败坏的……”
她说着,从身上拿出一个乾坤袋,召了个侍者来:“去登账吧,快把我拍到的阵盘给我拿来,这算银货两讫了。”
……往返易成,银货两讫?
随着他们离开,一丝寒意从蛰伏中苏醒,李忘情后知后觉地抱紧了双臂。
她是不是该就此置身事外?
李忘情难免有了一丝犹豫,这时,刚才那位侍者将唐呼噜给他的那一只鼓鼓囊囊乾坤囊递来。
“这就是您所得的灵石,还请收好。另外……宵禁将至,贵客可要在敝行的客舍留宿?”
苏息狱海的人还在这里,李忘情再怎么勇也不敢继续留下来。
她再次回望了一眼,障月还是没出来,便低声道:“……我不留了,这便离开。”
灵石到手,沉甸甸的手感一下子让李忘情内心安定下来,不停地催眠自己不要想那么多,随后,她看宵禁还差最后一刻钟,便跨出了拍卖行的大门。
第四十三章 外宿 你的剑穗还挂在我的……
此时西城的街道上已经大多关门收摊了, 李忘情走向西城门门口时,身后不期然地传来一个粗犷的声音。
“老婆饼。”
李忘情猛然回头, 没见着姓狍的,只见着个姓牛的。
牛牙子支着摊子在向一些还没辟谷的低阶修士叫卖:“卖老婆饼了,香喷喷的老婆饼,加了灵香蓉的老婆饼哟,对修炼有益哈……”
这牛牙子,还真的去卖老婆饼了。
李忘情哭笑不得,正琢磨着要不要去照顾一下他的生意时, 忽然她乾坤囊里的九不象又钻了出来,在袖笼里一阵乱窜。
“你干什么?”
九不象吱吱叫着,一口咬住刚才那装着三十万灵石的乾坤囊, 李忘情背过身在无人处稍稍解开了乾坤囊的一条缝。
“里面是有什么东西吗?”
它立马拱进去半个身子, 撅着屁股扒拉了好一会儿,一口叼住了什么, 然后退了出来, 将那东西吐在李忘情手心里。
入手只觉得是一个圆滚滚的, 指甲盖大小的珠子,当李忘情展开去看时, 那圆球突然转过来,上面的裂缝如眼皮般张开, 露出了一个横着的漆黑瞳孔。
什么鬼东西!
这邪目珠睁开之后, 横着的瞳仁恶心地转动了一周, 然后从眼瞳深处伸出了一小条细细的、长满了倒钩的藤蔓,立即就要刺进李忘情的手腕里。
“竟然是死壤母藤的藤种。”
李忘情皱着眉,不闪不避,下一刻, 那倒钩藤正要刺破她的手腕时,一缕青莹莹的薄光从手腕上的五色玉竹镯弥散开,倒钩藤“叮”地一声,邪目迅速充满了血丝。
“像蚊子一样……”李忘情反手用一团银汉水将其包裹了起来。
这邪目诛猝不及防遇上连燬铁都能暂且封印的银汉水,张牙舞爪的样子顿时一阵萎靡,最后,伸出来的藤蔓缓缓回到了眼瞳里,闭上眼陷入了沉睡。
李忘情稍微一想,就明白过来这多半是虎头帽少女或者那个叫万贯缺的下的阴招,想用死藤寄生她。
简直没完没了了。
而且按这个苗头,今晚那个唐呼噜多半是要来找她的,要不是发现得早,后果不堪设想。
李忘情反省了一下自己今日的粗疏之处,正不知该如何处理这死藤种子时,一辆马车飞速经过长街,驶入街角时,一道金光打破了车窗飞了出去。
一张熟悉的面容从车里探出头来,怒喝道:
“这古宝怎么又飞了,快拦住!”
话音一落,李忘情就感到一阵劲风朝她袭来,瞬息撤步一躲,那道金光擦着她的脸颊飞了出去,一脸砸伤数人,最后砸在牛牙子的摊子上,烤炉直接击碎,热腾腾的老婆饼滚了一地,落在她脚边。
“哎呀我的饼!”远处的牛牙子扼腕道,“谁砸我的摊子!”
众人怒视过去,然而在看到马车上“皇甫”的字样时,满腔的怒火也只能忍了下来。
“快走吧,是皇甫家的。”
牛牙子一噎,也只得扶起烤炉,连饼都没捡,匆匆推着摊子离开。
“真是见鬼了!明知道我急着走,还弄出这样的麻烦……”
皇甫绪嫌弃地抱怨了一句,抬手想收回那阴阳金刚杵时,却发现那东西完全不听他号令。
倒是一个路过的青衣女修士,指尖轻轻一勾,阴阳金刚杵就落在她手里,不停地颤动着,似乎还想攻击什么。
眼生,没见过。
“这是阁下的法宝吗?”女修倒也没有图他的宝贝,缓步走来,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托起那金刚杵递过去。“此宝好似不大听阁下的话。”
皇甫绪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位女修,开刃境上下,手腕苍白如玉,但绝不纤弱,开口前眸若含霜,开口后,眉眼舒展开,却又温雅秀致起来。
“多谢,这阴阳金刚杵是刚开出来的古宝,还未认主,这才四处乱飞……敢问仙子是?”
这阴阳金刚杵想找她认主。
无缘无故的,李忘情也只能联想到百日里赌石的约定。
皇甫绪赌石输给她三件宝物,这是其中唯一一件有灵性的,大约是感应到她在附近,自行飞出来认主。
李忘情暗中烙下一个神识印记安抚了金刚杵后,忽地扬起一个笑,递还给他:“我是行云宗的弟子,在西城游玩过了头,未来得及赶上城门的门禁,正要找地方落脚。”
行云宗?
皇甫绪瞬间清醒了:“原来是行云宗的师妹,呃……白日里我也去接待了行云宗一行,怎没见过你,不知是谁门下的?”
李忘情张口就来:“我师尊是沈尊座,这次随师姐一行到此,见御龙京繁华,一时贪玩儿误事,恐怕……恐怕明日还得向肃法师请罪。”
“原来是丹鼎师沈前辈的高徒。”见她态度自然,皇甫绪连忙抓住机会,“这会儿行馆在的东城恐怕早已下了城门了,正巧,我在西城这里有处别苑,平日里也招待些好友,不妨就去暂住一宿如何?明日我再把你平安送回到羽少宗主那里。”
“我与道友素不相识,恐怕太打扰了吧。”
“哪有,羽少宗主的同门就算是我皇甫绪的手足,哪有打扰,这边请。”
不到半刻钟,西城的一处别苑撑起了灯笼。
“……啊哈哈,李道友真是个妙儿人。没想到羽少宗主看起来冷若冰霜,私下里也有这一面,你还知道她喜欢什么?”
“师姐还喜欢饮酒吃肉,对酒尤其挑剔。”
“啊?可修士肆意饮食不是会生出五浊恶气吗。”
“师姐说了,那也是一种修行。”
聊了一路,皇甫绪旁敲侧击地向李忘情打听羽挽情的爱好,不想对方话匣子一开滔滔不绝,把羽挽情的梦中情郎描述成了一个奇装异服的酒肉之徒。
“是这样吗?”
“是哒哟。”
李忘情言语间对行云宗的熟稔绝作不了假,皇甫绪挠着头姑且接受。
“今日恨不得能和李仙子秉烛夜谈,只是时辰已晚,我……”
他话还未说完,别苑中庭里,忽然一道粉色遁光掠出,有个圆脸少女红着眼眶道:“绪哥,你要求娶行云宗的少宗主,此事是真的?”
“……”皇甫绪被李忘情的眼光一刺,皱起眉头来,道,“是谁打扰了宁宁小姐养伤?”
周围的家仆你看我我看你,皆低着头不做声。
那粉衣少女一脸凄楚道:“没有人通报,是我今日看见轩辕九襄的法相出门时听人说的,你回答我,你真的要娶行云宗的少宗主?是她吗。”
李忘情:哦豁。
顶着李忘情扎人的视线,皇甫绪慌忙道:“你乱说什么!这位行云宗的师妹是客人!”
他快步上前,拉住那少女的胳膊往旁边一带:“你才冲击切金境失败,要多休养才是,一会儿我去找你……”
……何必呢,大家都是修士,你用脚指头比划我也看得到。
皇甫绪将人劝走之后,连忙出来对李忘情解释道:“那是我表妹,最近冲击切金失败,心魔不散,总是胡言乱语……仙子万勿放在心上。”
“自不会当真。”李忘情阴阳怪气了起来,“毕竟师姐那般优秀,心仪于她也不是什么难以启齿之事。单是在罚圣山川,扛着全副身家求娶的都能从山门口排到百朝辽疆去了呢。”
“……”
皇甫绪今日面子都丢麻了,只能叫人去安排李忘情入住,随后让那叫宁宁的粉衣少女跟着他去了后院。
进屋前,李忘情特意留了个人问起刚才的事。
“敢问那位小姐是?”
“让仙子见笑了,都是些家事……”仆人本不想说,忽然眼神迷茫了一下,道,“那是御龙京四大长老之一的蒲幻容长老家的贵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