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我不清楚详情,只是忽然想起走之前家母说过,若皇甫家不愿帮忙救我祖父,那扫霞城里多半是要变天了。”
……
李忘情心如乱麻地走在大街上。
两天下来,虽然有许多风险,但眼下都对冲消失了,只要找个地方猫起来等事情了结便好了。
……能了结,就好了。
昨日的拍卖场已关门,不比山野之地,御龙京里阵法、修士气息复杂,李忘情无法凭借道侣契约感应到障月的具体位置,顾虑到苏息狱海的人或许还在里面,也无法靠近。
眼下,也只能先回蛟相府等消息了。
不知不觉地,李忘情又走回了赌石街街尾的万年槐下面。
槐树叶沙沙作响,婆娑的树影下面漏出少许晨光。
李忘情驻足片刻,拿出了一片万年槐的金叶。
爱侣皆厮守,所愿必平安。
不知道那只狍子精怎么样了,会在简明言那儿露馅吗?蒲宁宁所说的、明日扫霞城的剧变里……他会死吗?
踌躇半晌,李忘情回眸看向别处,昨夜的赌石摊一大早又摆了出来,或许是因为轩辕九襄的热议还未褪去,今日赌石的生意又红火了许多。
连带着让街角唯一的算命摊子生意冷清了下来。
算命这活计,在凡人间十有八九是骗钱的,在修真界可没那么好骗。李忘情看了一眼那算命的修士挂出的是“天机道”牌子,才上前坐下来。
天机道是个正经宗门,他们的功法就是窥视天道,越修炼人越瞎,直到最后完全失明,额头上开出天眼,才算修至极致。
据说他们的门主能厉害到一眼看穿所有低于他修为之人的过去。
“打扰一下。”李忘情上前拿出一百块灵石,“我想问卦。”
眼神不太好的天机道修士收下灵石,道:“仙子想问吉凶,还是遇到了修为瓶颈?”
李忘情沉默了一下,低声道:“我问姻缘。”
天机道修士确认道:“仙子是想问因缘还是机缘?”
“姻缘,儿女情长的那种……姻缘。”
“啧。”天机道修士索然无味,拿出签筒,“仙子一副好好的铮铮剑骨,纠葛于儿女情长,对修炼可没什么好处……抽一签吧。”
洪炉界的修士都奔着变成更强更猛修炼的,即便问卦也是问去秘境探险的吉凶等实实在在的问题,罕有问姻缘的。
李忘情随手抽了一签,上面是些看不懂的文字,递给那天机道修士时,那修士额头上的抬头纹立即堆了起来。
“仙子先说说你的姻缘有什么事儿吧。”
“其实不是我的姻缘。”李忘情开始嘴硬,“我有一个朋友……”
天机道修士:“你们问姻缘的客人朋友可真多。”
李忘情:“是这样的,我那位朋友一直以来奉行斩妖除魔的大义,对邪道从未手软过。有那么一天,花好月圆的,她就遇到一个呃……狍子。”
天机道修士肃然起敬:“阁下那位朋友口味有点重。”
李忘情:“狍子怎么了,都是四条腿撒欢的,谁家没做过把狐狸养成仙女的梦?”
“那倒也是。”
“再者,我说的那狍子,也不是在林子里撒欢吃素的那种,已经有人形了。我……不是,我那位朋友因为某种机缘不得不和狍子精结伴而行,一开始因为那狍子有点厉害,我朋友抱着敬而远之的心,打算进了城找到大能修士把这只狍子给降服了。”
天机道修士:“嗯然后呢?”
“结伴而行的时候,朋友发现这个狍子精也不纯然是邪魔,最多算个歪道。就像小孩子牙牙学语一样,偶尔也会混说些挠人的花言巧语。”
天机道修士:“恕我直言,哪家牙牙学语的小孩也不可能是从花言巧语学起的。”
李忘情幽幽叹了口气:“我朋友在落难时,也亏了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一直在身边不停聒噪,道心才未钻了牛角尖。后来相处下来,有时候也会觉得,他没有那么坏,只是还没学会怎么正经做人。”
“那他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迄今为止倒也没干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李忘情抱着胳膊回忆道,“也就抢人家的老婆孩子,没事儿就掏我的钱包……”
“……”
“我会想,他的本性是不是并没有那么差,是不是只要相处得多了,他也能,嗯……试着当个人?”
天机道修士听到这儿,一言难尽道:“仙子,恕我直言,怕只怕真心换假意。”
“我倒也不怕许错了心意,反正我这个人好离好散,看苗头不对可以自斩情丝,从此做一个无血无泪的冷酷剑修。”
天机道修士:“……仙子看得开就好。”
说到这儿,李忘情自己倒是把自己的纠结心思说开了几分,道:“我想问问卦,有没有……有没有哪怕万分之一的的可能,他愿意放下一切,后半辈子和我在一起混吃等死的?”
“行吧我看看。”
天机道修士看在灵石的份上点了点头,等他翻开铜签上的卦象一算时,脸上却露出迷惑之色。
“怪事。”
李忘情忙问道:“怎么了?”
“水火不相逮,却永世相随。”
“怎么说?他不愿意吗?”
“不是他愿不愿意,看卦象所示,倒像是你这个求卦人最后不愿意跟他在一起,又逃不了,我再仔细算算……”天机道修士还想继续查看时,忽然,他额头上的皮肤一阵诡异地蠕动。
一阵呆滞后,这天机道修士露出狂喜之色。
“我开天眼了!我看到了什么,竟然要开天眼了!我看到——”
他一喜过后又是一惊,随后脸上露出了迷惘之色,紧接着这疯癫之态迅速褪去,呆坐了回去,久久未能出声。
“你怎么了?”李忘情问道。
天机道的修士盯着眼前的虚无,眼仁不停颤动,好半晌,他双眼里缓缓渗出血来。
李忘情愕然道:“你没事吧?!”
天机道的修士张了张口,瞳孔稳定下来后,歪着头痴笑着看向李忘情。
“你是人?”
李忘情:“啊?”
修士复有露出困惑的神色:“不,你不是人,我才是人……也不对,我很快就不是了。”
他无端端丢下这句诡异的话语后,头颅垂下去入定般喃喃说了几句后,迷茫地抬起头来。
“……我怎么了?”
李忘情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你刚才是否有走火入魔之兆?”
“是吗?”天机道修士掐指算了算,皱起眉来,“看来是了,这卦不吉利,灵石退与你,就此别过。”
说着,他大袖一挥收摊离去。
“……”
不知道这修士为何突然如此的李忘情也在原地愣了一阵,心想可能天机道的修士都是如此,只能作罢。
李忘情正寻思着是不是要回去时,一只纸鹤寻她而来,打开来一看,是蛟相府的魏鹤容前辈的消息。
“为明日丧仪之事,蛟相今日归府,请诸位客卿速回,逾期不归者,巡查使将强行带回。”
丧仪日终于要来了。
李忘情抿了抿唇,似乎下了决断,在金叶上刻下一行字,抬手让它缓缓飞向万年槐,回到了枝头上。
所愿皆平安……只是求个平安罢了,没别的意思。
第四十六章 再入扫霞城 以诚待之,也……
李忘情回到蛟相府时, 门口早已有府中仆从等候迎接,与其他同样回府的修士一道, 被接入蛟相府的正堂中。
在那里,魏鹤容早在里等候已久。
“你昨晚去哪儿了?”
“是晚辈的疏失,赌石赌到忘了宵禁,还请前辈恕罪。”
魏鹤容闻言,当即恨铁不成钢地开始教育起来:“算了算了,昨天有人赌出了轩辕九襄的法相,一时忍不住赌几把也在常理之中, 但修炼之道,脚踏实地才是正途,你天资如此惊人, 只要修为提上来, 他日成为器宗,必能稳压皇甫锟之流, 可要珍惜自己啊。”
李忘情心里一暖, 正色道:“晚辈知错了, 往后必将心思多放在正途上。”
魏鹤容脸色稍霁,道:“其实今日召众人回府, 是因为扫霞城里有位器宗修炼出了岔子,除了日前炼制银汉水休养的人之外, 我们蛟相府之人皆要征调去城中当值。”
——明日尽量不要靠近扫霞城。
李忘情心里一沉, 听人说话间, 身后远处的正堂大门外就已经站了几个修士,隐约有不让人离开的意思。
不一会儿,堂后转来一个脸色不善的中年人,炼器师皇甫锟也紧跟在后。
皇甫锟一来便横了魏鹤容一眼, 开口就挑衅道:“魏老儿,昨日你可是害得我好苦。”
魏鹤容上前一步挡在李忘情身前,笑道:“此话怎讲?”
“即便是典当都有七日后悔药吃,你当日将我那宝贝炼器鼎转卖他人,叫我皇甫家惨亏,你倒好,躲在蛟相府里享清静!”皇甫锟恶狠狠道。
此时,和皇甫锟一起来的中年人蓦然想起什么,鹰隼似的眼睛看了魏鹤容一眼,对皇甫锟开口道:“二弟,与绪儿昨日是否就是为了那炼器鼎和一个陌生碎玉境修士对赌?”
“是啊,兄长对昨夜袭击绪儿的贼人有线索?”
“还在勘验,不过,绪儿的乾坤囊不见了,除了青璃蛇外,他昨日赌石时拿到的阴阳金刚杵等三物也一并被夺走。”
皇甫锟皱着眉回忆了一下,道:“说的也是,昨日那怪人言语之中像是要讨回那三样东西……不过昨夜袭击者不是个元婴期的术修吗?”
“他不是没动手吗?恐怕是伪装成剑修,好威慑于你。”
“竟有此事!”皇甫锟怒上眉头,转而对魏鹤容道,“你既将炼器鼎卖与那人,当知晓他的身份,此人多半就是害了我皇甫家少主的凶手,速速交代出来!”
李忘情眉心一皱,没想到皇甫锟还要刁难魏鹤容,正要设法寻个借口时,魏鹤容暗中一摆手,上前不卑不亢道:“皇甫兄眼下进阶元婴期了,倒是威风日盛,不把我们这些老友放在眼里了。你那炼器鼎我用着不顺手,自是随手卖了,难道每卖一样宝物就要追到别人家里去?没这个道理吧。”
皇甫锟还是要纠缠:“可若不是因为你起初图我那炼器鼎,我们家绪儿又怎会因缘际会重伤至此,难道你就不该负一点责任?!”